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家门,赵寡妇忙着烧火做饭,听见她俩推门的声音头也不抬地叫:“向遥,快过来把菜给洗了!阿央来烧火,我去收衣服。”
“知道了知道了。”堂妹吕向遥边应声边把农具扔在角落,快步提着菜篮子往院里的水井走。
吕央接替婶娘给炉子续火,赵寡妇方才添了不少柴,她只微微往里推了两下那火舌便舔着灶台烧得火热。
赵寡妇抱着晒好的衣服被单进了最西边的屋子,那是家里唯一男丁也就是她堂哥吕晋安住的地方。
吕晋安在县里的私塾念书,县里离村子不近,好在他是那教书先生的关门弟子因此得以借住在老师家,平常每月回家一次。
他念书很用功,吕央是见识过的。
少时他们一起在村里的学堂上学,村里条件有限,因此哪怕他俩差了三岁还也在同一个教室里上课。不过吕晋安学得快也肯下苦功夫,一旦有不明白的地方能追着老师问到家里去。
到十四岁时,他已经比周围十里八乡所有的先生还要博学,于是婶娘把他送到了县里上学,吕央和本就不爱念书的吕向遥则留在了家里。
对于念不念书这件事情,吕央很难说想还是不想。
比起痴迷其中的吕晋安,她远远不及,但也不是和吕向遥一样抗拒。这样的选择,倒更像是为了体谅婶娘的不易。
吕央总是这样,好像对她来说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不是太坏,就都可以接受。
向遥的性格和婶娘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说一不二。可吕央知道自己和安静沉稳的吕晋安也不一样,她的内心时常混乱躁动。
就像眼前熊熊燃烧的炉火,火舌即将探出炉口。
一只大手快速将快烧尽的柴尾往里推了一把,火势的攻击被遏止没有烧出来,吕央也终于结束走神。
“啊呀这都快烧出来了也不知道推推。你这丫头发什么呆呢?”赵婶娘念叨着打开锅盖,里头炖着一整只鸭。
鲜香诱人的味道飘满整个厨房,还馋到了院里的吕向遥:“娘!我闻到了!是老鸭汤!”
“快把菜洗好拿过来!”赵婶娘摇头,“这个馋丫头。”
吕向遥捧着菜篮子冲进来:“编排我什么呢?我可听到了。”
“说你馋!”赵婶娘拿过那捧青菜,“谁编排你了?”
“切!”吕向遥努着嘴,眼神不住地瞟那锅里的汤。
吕央怎么不懂她的眼神,无奈地给她舀了一小碗。
“谢谢阿姊!”
赵婶娘欲说又止,看着又蹦跶出去的吕向遥叹气。她嗔怪道:“阿央你也太惯着向遥了。”
“小姑娘嘛,再说了人家都说能吃是福,向遥爱吃不是坏事。”
“爱吃没错,说的是这丫头半点规矩都没有。”赵婶娘皱起眉头:“以后嫁人了可怎么办?”
吕央:“那就嫁个不在意这些规矩的人家。”
赵婶娘瞟她:“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人家?好了别贫了,说到这个我才想起来,阿央你也到年纪了,我先前在县里托媒人看了看,有个郎君特别合适你。”
吕央闻言忽然安静下来,出神地望着火炉。
赵婶娘还在自顾自说着:“那小郎君比你大两岁,人长得很俊呐!而且也是念过些书的,不过就是条件比咱们好不了太多,刚好是沾光住在县里。”
吕央忽然觉得自己耳鸣了,怎么也听不清婶娘讲话。赵婶娘也是发现她的异常,推推她肩膀:“阿央!我和你讲话你听见没有?”
吕央愣了愣,点头:“听见了…”
听见了。
“我这里给你准备了一份嫁妆,也是你叔叔当年给你留下的,不少呢!你不是要开店?刚好那郎君家在县里,这可就方便多了……”
赵婶娘替她谋划着,她讲的那些东西熟悉得让吕央有些不知所措。
是的,很熟悉,因为好似这过去的十几年她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嫁个不错的人,开个小店做生意,这辈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可真到了这一天,吕央怎么听都觉得心中阵阵恐惧。
原来人这一生,真的这么简单就能定下来?
“诶阿央,你说这好不好?”
不止什么时候,吕央已经一头冷汗。
赵婶娘以为她是坐火炉旁边热了,连忙让她去洗把脸凉快凉快。
吕央点头,起身小跑到水井边的缸里舀了盆水使劲往脸上泼,抹了又抹。
冰凉的井水让她稍稍冷静了些,不知发生什么事的吕向遥过来问了一嘴:“阿姊,你怎么了?”
吕央摇头:“没什么。
末了又笑笑:“就是突然明白了‘叶公好龙’的意思。”
不爱读书的小姑娘皱眉:“什么夜工好聋?谁聋了?”
吕向遥那张呆住的小脸让吕央忍不住上手轻揉:“好了,别管了。”
话音刚落,大门外忽然有了马车停下的声音。
“娘!向遥!阿央!”
一身素布蓝袍的青年推开家门,他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欣喜,快步走进院中。
“晋安回来了!”赵婶娘把清蒸鱼放在桌上,边把手擦上围裙边迎出来:“啊呀,瘦了!”
青年身形是略微有些清瘦,不过他此刻洋溢的笑容让他看着极为健气。
平常他回来也没有过这么情绪外放的时候,吕央觉得有些奇怪,是发生什么好事了?
“哥!你怎么这么开心!”吕向遥凑上去问他,吕晋安揉揉妹妹的脑袋:“向遥,哥哥这是有件大好事要告诉你们!”
赵婶娘两眼瞪大:“什么好事?”
吕央心说果然,吕晋安左看右看,把家人们拉进屋里餐桌旁:“先坐下,都先坐下。”
赵婶娘急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揪着围裙:“儿啊,你快告诉娘吧!”
吕晋安终于平复好心情,和她们说了起来:“你们还记不记得上个月我回家时说起朝廷重开的新府考?”
吕央当然记得,这是北沂今年的大事,是朝廷为了选拔新一批人才特开的专考,各州府直接把成绩优者的论政文章递到京都府,且全程都由朝中那位铁面无私的闻人刺史监督,不得有半点疏漏和舞弊。
不过吕向遥和赵婶娘哪记得那么多:“哎呀你就说结果就好了!”
“我、我是汝州头名!”
吕晋安露出少有的激动神情,吕向遥惊讶得大叫随后和吕央一起用力拍手表示开心祝贺。
赵婶娘可能是冲击过大还有点愣:“头名…头名!?”
“我儿是汝州第一!”
赵婶娘也激动起来:“那…那这是不是能安排个官职?乡长县令什么……”
吕晋安笑了:“娘,你想什么呢!”
赵婶娘试探:“…知州?”
吕央有股直觉,吕晋安这回是要飞黄腾达。
“都不是!”吕晋安站起来:“我的文章递上去得到了当朝丞相大人的赏识!他给我来了亲笔信!”
吕晋安哈哈大笑,从袖口把那封信拿出来递给家人。
丞相大人言简意赅,信里几句便有力准确地夸赞回复了他的政见,赵婶娘看不懂,要吕央给她翻译最重要的部分。
吕央扫了一眼,目光锁定最后一段:“丞相他要堂哥……进京任职。”
“去哪儿?!”母女二人异口同声,赵婶娘恨不得把祖宗牌位赶紧搬出来拜三拜,吕向遥嘴张得可以塞下个鸡蛋:“京都府!哥你要去京都府了?”
“对的我的小遥!”吕晋安笑着拍拍妹妹的肩,吕向遥也迟来地尖叫起来,婶娘这下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了,竟和女儿抱着转起圈来。
吕央忽然想到,这可能是一个机会。
她真诚地为堂哥送上祝福:“晋安哥必定前途无量!而且还能去京都那样的繁华之地……”
她欲言又止,吕向遥听到这个果不其然便想起了下午的话题:“娘!哥!我也想去京都府!”
“这…”赵婶娘蹙眉,自己这女儿真是一刻也不给她省心。
吕晋安想了想,觉得也不是什么难事:“带妹妹去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晋安!”赵婶娘念了他一句,吕向遥抱住吕央的胳膊:“阿姊也去对不对?”
吕央就知道丫头还是不会忘掉她的,刚想松一口气,赵婶娘摇头:“我给阿央说了门亲事呢,人家说这几天要见见。”
吕向遥一听急了:“娘你着急什么呀!阿姊才十六岁!”
她本来就不希望阿姊太早离开她。
“娘,我觉得让阿央出去长点见识比议亲重要。”
看到吕晋安也这么说,赵婶娘总算松了口,暂时放弃了给吕央议亲这档子事。
吕央虽然没怎么开口,但好在事情都达到她的预期,幸亏她对吕晋安吕向遥兄妹性格足够了解。
于是就这么定下,后天早上吕晋安带着吕央吕向遥出发前往京都府。本来还想让赵婶娘一起,但她以田间活计多为由拒绝了。
“反正你们到时候也得回来,我留在这里至少还有个落脚的地方。”
赵婶娘边给吕晋安缝新鞋垫边说着,夜已经深了她还在赶工,就是生怕到时候走了有什么不方便。
吕央坐在旁边帮忙穿线,婶娘念叨着又说起自己那早死的男人:“晋安和你叔叔最像,那时候他也爱读书,读出名堂去了大人物身边当差。不过后来时局乱,他就辞官回乡了。”
女人的眼眸流露少有的柔情:“就是那时候他把你带回来,你父母都因为汝州城那场瘟疫没了,就留下你一个小娃娃。”
婶娘对她的好她一丝一毫都不敢忘,不能说绝对不偏心的一视同仁,但也绝对没有亏待过她,吕央打心底里是敬爱这位婶娘的。
但是她此刻不得不有些小心思,关于她的未来,或许不是只有一种可能。
赵婶娘收拾好行囊包袱:“想想让晋安带你们去京都也是好的,若是把你们许到这附近人家,这辈子也就看得到头了。”
吕央心一惊,原来婶娘知道她在想什么。
女人用食指狠点她额头:“真不甘心,就去吧。”
吕央捂住额头,跑回了房间。
她和吕向遥睡在一间屋子里,少女因为要去远门而激动不已,在床榻上滚来滚去:“阿姊快过来!”
吕央钻上床,听着小丫头天真向往的话语:“京都府,一定特别特别繁华!好吃的好玩的……”
她望着房梁,京都无尽繁华,也有着无数机会。
或许改变命运的机缘就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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