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吕晋安请的马车载着三个人晃过泥泞村路，往汝州城区去。
依据流程，他们要先去找州府的官员拿进京文牒，朝廷对他们这些被召入京的考生也有一定的补贴，由州府代为发放。
马车一进汝州城就直奔州府衙门去，此时正值正午时分，街上许多摊贩吆喝着。路旁的酒馆旗楼飘出阵阵饭菜香气，行酒令的吵闹时不时交杂着伶人的歌声，整条主街喧闹不已。
吕向遥好奇地撩开侧帘偷偷往外张望，她手肘戳戳吕晋安：“哥！待会儿我们吃什么？”
吕晋安笑笑：“带你们去酒楼吃好吃的，行了吧？”
“好！”
小丫头最好哄，马上又开开心心地挨着吕央聊天去了。
“阿姊你说，京都府是不是有很多英俊的郎君啊？”
吕央伸手勾她鼻尖：“你呀你，真是小花痴，这就想到美男子去了？”
“看看，看看嘛！”吕向遥抱着她手臂，“谁不喜欢好看漂亮的人啊。”
这倒是，多看看美男还是挺赏心悦目的，不然老看村里那群歪瓜裂枣眼睛都要出问题了。
吕晋安放下手里的书，罕见地加入她们的话题：“说到京都美男，最出名的应该就是复临君吧。”
“诶~哥，你不是天天苦读圣贤书吗，怎么也关注这种八卦！？”
吕央在小报上看见过对公冶慎的描述，据说他高八尺，身姿挺拔举止优雅面容俊美，一头乌发半挽冠，平日最喜欢穿月白竹青花色的衣服，真真是翩翩君子模样。
不过这些应该不是吕晋安关注到他的原因。
吕晋安卷起手里的书感慨道：“我曾经拜读过复临君的文章，与我等确实云泥之别。”
“只可惜他已经不再写文章了……”
吕央看得出来，和那些嘲讽公冶慎不入科举不执笔反而游走宅院的所谓“文人”不一样，吕晋安是真心觉得惋惜。
她想，她这个堂哥未来应该能做个好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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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晃晃悠悠地在知州府衙门前停下，大白天的门口竟没有一个人守着，四下空空。
吕晋安示意两位妹妹先别下车，自己先过去问问。
“打扰了……”
走近了才晓得不是没人，只是躲在后面睡觉睡得正香呢。
他小声叫醒守门的衙役，对方烦躁地抹了把脸，态度颇为不好地问：“找谁？”
吕晋安恭敬回答：“我找知州大人。”
衙役本来还想随便打发走，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找李大人？”
几人也反应过来，来回对了几轮眼神，连忙爬起来：“快去请李大人！”
回过头来立即对吕晋安嬉皮笑脸：“您请。”
吕晋安虽然心里觉得奇怪，但还是跟了上去。
边扶冠边系腰带匆匆赶来的男人一脸怒气：“怎么不快点过来叫我？让贵客等久了怎么办？！”
衙役小厮都是一肚子苦难言，这死胖子自己说不许任何人打扰他，他们哪敢忤逆他。
“哎呀哎呀，久等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李大人笑得一脸褶子，吕晋安连忙上去迎：“草民见过知州大人！”
“复临君就是风趣幽默，来迟是我不对，您这么说话真是折煞我了。”
吕晋安迟疑地皱眉：“复临君？大人认错了，在下是淄阳县参加新府考的吕晋安，是来找您拿进京文牒的。”
面前男人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什么？你不是复临君！？”
男人那副笑眯眯的模样瞬间变得狰狞：“我说怎么一身土气，果然是个穷书生，真是晦气。”
说完就要衙役立刻把他拖出去：“都说了今天有贵客不见其他人，你们这几个废物干什么吃的！”
衙役有苦难言，他们也不知道知州老爷要接待的贵客是谁……眼下没得法子，几人便把气都撒在了无辜的吕晋安身上：
“快走！”
衙役用力地推搡他，吕晋安还想解释却被人两边架着直接拖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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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哥进去后不久吕央便让车夫将马车移到了大门旁的柳树下，怕挡到了后面要来拜访的马车。
只是没想到同样来州府衙门的马车没停在大门外，反而也在柳树下驻足。
吕向遥悄悄掀开帘子一角偷看，吕央也顺着那缝隙看清了停在她们旁边的马车，那可真是扑面而来的豪华。
马车通身由北沂寒州密林里最好的云端木制成，马车顶的雕刻工艺巧夺天工，漆彩和布料的华丽着色更显奢侈。
“真漂亮……”
吕向遥下意识惊叹，吕央收回目光，鼻子却很敏锐地嗅到了旁边马车散发的香味。
她少时和隔壁王婆写过些制香囊的手艺，而且鼻子天生对气息敏感，她一下就闻出这种香味非寻常人家用得起的俗物，而是品相极好的离蘅香。
这等水平的车马行头不是汝州那些普通富豪就能供得起的，这是南安城还是京都府来的大小姐？
吕向遥还想探头去看，吕央连忙拉住她放下帘子低声嘱咐：“仔细些，那马车里头应当是位大户人家的女娘，别犯了贵人晦气。”
“哦。”
此刻，离她们一步之遥的豪华马车里，香炉冉冉升起几缕细烟，所谓的“女娘”正倚着桌案闭目凝神。宽大的手掌托着精致的脸庞，未睁开眼前的确有几分雌雄难辨的意味，但那双偏冷的狐狸眼一出便叫人认得出来，这绝对是只公狐狸。
“公子。”侍从掀开前帘探进半个身子，“汝州府衙门到了。”
青年挑开侧帘，发觉一旁还有一辆马车。不过看规格形制就知道这只是平民百姓赶路会租赁的车辆。
他刚要下车，却瞧见不远处衙门的大门口前有个人硬生生从里面被扔了出来。
“嘶……你们不要欺人太甚！”书生打扮的青年尽力维持体面，但愤慨的语气依然暴露了他此刻情绪。
吕晋安刚被扔出来的时候吕央就听见了他叫痛的声音，急忙下车过去查看。
“阿姊！”吕向遥不顾嘱咐也跳下车跟上去。
吕央扶起地上的吕晋安，他头上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淤青伤痕，一看就是挣扎辩解后对方根本不听直接一通乱揍留下的。
“你们作为官府官员怎能如此蛮横！”吕央愤愤不平，面上却不显，只是怒目凝视着一脸无所谓的衙役。
“蛮横？你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李大人不屑一顾，他身上肥肉一晃一晃的走到了衙门口。
他上下打量着吕央，眼里忽然露出几分猥琐的精光。
吕向遥一眼就看出这猪头的龌龊心思：“你们这些官员还要不要脸啊，光天化日还欺负起无辜百姓来了！”
吕向遥这个嗓门完全遗传了她母亲，两句话就引来了不少围观群众。
李知州脸上挂不住，总不能光明正大的说自己不接见其他任何人，便乱想了一条罪名：“是你这刁民无故闯进官府里面，这难道不是居心不轨！？”
吕晋安咬牙：“草民只是来拿进京文牒的和补贴的。”
“进京？”李知州嗤笑，“就你这模样还想到京都去…当乞丐吗？还补贴，当我们这儿是善院啊？”
吕央眉头紧皱，这死胖子是完全不知道朝廷的安排吗？
“翰林院发出布告上清清楚楚说了参加新府考的考生可以来当地州府拿专门的进京文牒和补贴，此令是朝廷颁布，你们是要违背圣意吗？”
李知州从来不管这些什么科举考试的事宜，他也压根不信这乡野丫头的话：“胡说八道什么呢你，本官从来没听过这种命令！认识几个字啊还给我讲起来了。”
“没想到堂堂知州，居然连朝廷诏令都不知道，真是引人发笑。”吕央冷冷看着他，“怎么，做甩手掌柜做多了连自己是做什么的都忘记了吗？”
“你！”他一身肥肉气得晃动，“你们这帮子刁民，竟敢非议本官！”
吕央上前一步：“我只是说实话。你不知道朝廷关于新府考的诏令，考生按规定找你拿朝廷补贴却被你们赶出来，这不是不作为、懒政怠政是什么？”
李知州刚想发作，负责州里科举考试的官员赶了出来，看见被搀扶着的青年大惊失色：“大人，他是这次新府考咱们汝州的头名吕晋安啊！”
他肥肉都抖了抖：“什么？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那小官有口难言，这姓李的什么时候要他汇报过，折子递上去他也从没看过，现在倒好，让他背锅了。
“既是汝州头名，那就把补贴给他吧。”
李知州故作大气的摆手，一旁的人面露难色，管账先生伏到他耳边：“大人，那些银子都在您家里，现在衙门里没有。”
“什么？怎么会在我家里呢！”
账房先生面部肌肉微微抽搐，这话说得好像把官府的钱都吞到自己家里的人不是他一样。
“这钱，该不会是知州大人自己拿了吧？”吕央故意高声询问，四周顿时议论纷纷。
“你，这……胡说！”李知州气得脸通红，恨不得从身边人身上搜出点银子给他们。
不过周围衙役也是钱包空空，李知州无计可施，从自己钱袋拿出几张银票：“前些天府里修缮被不懂事的用错了，本官给你们补上。”
吕央数了数：“这数目不对吧？”
“怎么不对？”
“少了。”
李知州不耐烦：“哪儿少了，就是这么多。”
吕央挑眉：“你拿的时候也是这么多吗？”
“我哪记得我拿了多少……”
话一出口李知州下意识怔愣，嘴巴都合不上了：“你！”
“看来大人拿了不少，都记不清了。”
“血口喷人！”李胖子怒气冲冲，底下民众却已经议论纷纷，不时有些白眼和鄙夷的唾声。
李知州脸上挂不住，刚想派人上去擒住吕央三人，少女双目瞪着衙役：“谁敢！我们我奉当今丞相邀约前往京都府，大人扣下我们是要和丞相大人作对吗？”
这帽子越扣越大，民众的愤怒呛声也愈发强烈。李胖子思来想去不想把事情闹大：“行了，补贴和文牒都拿到了，快走快走！”
说着就让衙役去赶人，吕向遥狠狠地呲牙咧嘴不让他们靠近，和吕央一起扶着哥哥回到马车。
“我们这样还是没给这死胖子教训呢！”
吕央笑：“今日的事传出去，你看他这乌纱帽还能戴多久吧。”
她可听说那位铁面无私的闻人刺史还没回京。
“那咱们不会惹上麻烦吧？”
吕央叹气：“对哦，所以我们赶紧换身行头离开汝州就好啦。”
反正东西都已经拿到，没必要久留。
吕晋安吸气：“嘶，能先去趟医馆吗？”
姐妹俩看着他鼻青脸肿的模样苦笑不得，立即叫车夫驱车往医馆去。
目送那辆马车走远，青年放下帘子。
“真是精彩。”
公冶慎勾唇，他此程就是南下去吕家村接回少君，途径汝州城受邀来和知州会面。卫家起家自汝州始，过去百年这里的经济大头依旧握在卫家手上。
不过这个知州倒不是卫家扶上来的，公冶慎鄙夷地皱眉，这种废物怎么被安排做知州？朝廷是该整顿了。
这知州邀他会面也不过是想讨好他从卫家产业牟利，公冶慎想想也碍不了多少时间，没想到少君自己就已经到汝州城了。
吕晋安……就是收养少君的那户人家的大儿子，他确实听说此人得到了闻人家赏识，没想到这么快就动身去京都府了。
公冶慎敲敲窗边，暗卫出现在马车外：“公子。”
“去给闻人曜传个信。”公冶慎不自觉皱眉，旋即释然：“再安排一些人去保护吕晋安一行，不……重点是少君，其他不重要。”
“是。”暗卫领命离开，侍从疑惑地探头，“公子，既然已经已经找到少君，我们直接和她们说明不行吗？”
公冶慎垂眸：“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个女孩……吕央，比他想象的要聪明得多。虽然之前调查里面没发现她有其他特殊之处，但刚才看来，不容小觑。
他得为自己做点打算了。
“那姓李的还见吗？”
青年淡淡回应：“免了，浪费时间。”
“去紫金楼。”
“是。”
马车悠悠驶向城中湖区旁的高大酒楼，刚从医馆出来的兄妹三人已经有些饿了，吕晋安大手一挥：“咱们就去那个大酒楼吃吧！”
“好呀！”吕向遥激动地拍手。
紫金楼外车水马龙，吕央抬头看向那鎏金牌匾，瞥见了底下的“卫”字。
又是卫家。
吕央摇摇头，迈步走进酒楼。
复临君：糟糕，诶，我有妙计。
少君：不好的预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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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毫厘必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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