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业，吃晚饭，饭后消食，这都是俞奶奶口中的老样子，是从苏启明上学期延续下来的。
但这学期开始，苏启明想要多和年承旭呆一呆，出门消食回来还不想走，赖着年承旭一起玩。
食店晚上客人很多，多半在喝酒，每天这个时间点俞奶奶都是让年承旭回房间待着的。
于是今天年承旭带苏启明去房间，关上门，问：“我，们，玩，什，么？”
苏启明环顾一圈房间，还真不知道和年承旭能在这里玩什么，他平日里野惯了，上蹿下跳的，玩的哪是在房间里能玩的。
苏启明挠了挠头，憋着劲想了大半晌，最后只能老老实实地说：“……我也不知道。”
他都不知道，平时只和他玩的年承旭更不知道，两个小孩就没人说话了。
苏启明急得脸都红了，脑海中把平时玩的都想了一遍，突然灵光一闪，连忙对年承旭说：“我带你出去玩吧？去找我的小弟，他家就在咱们村里，俞奶奶会同意的。”
年承旭小脑袋瓜觉得，他是苏大牛的小媳妇，苏大牛说什么就是什么，于是点点头，握住苏启明的手，说：“那，我，们，走，吧。”
“嗯嗯！”苏启明激动得很，也有些小骄傲年承旭觉得他的提议不错，反握住年承旭白生生的小手就出了房间。
现在的气温没过年那会儿那么冷了，俞奶奶问清楚两个小孩要去的地方，给他们规定好回来的时间，就把俩小孩送出门，站在食店外看他们手拉手离开。
一大一小的两个小孩，拉着手走在一起看着还真是可爱。
村子在七美六村里不算大村，只是弯弯绕绕路比较多，苏启明带着年承旭走了好一阵才到温昃家门口。
他在来的路上已经给年承旭说过温昃的名字，又开始介绍温昃这个人，说着说着就毫无保留，连怎么认识得温昃都告诉了年承旭。
温昃和苏启明一样，从小就在岛上，算是很典型的留守儿童。苏启明和他婶子住，温昃和他奶奶住。
但与苏启明的家庭不一样，温昃是离异家庭。
刚走到温昃家院门口，就听到砸东西的巨响，还有老人声音沙哑的哭喊：“你个孽子！又跑回来偷钱，家里真的没钱了！”
苏启明一惊，连忙拉着年承旭停下，伸着耳朵听了听，回头对年承旭小声说：“应该是他爸回来了，他奶奶在骂呢。”
年承旭眨巴眨巴眼睛，问：“为，什，么，骂？”
“因为他爸不是个东西！”苏启明一说到这个小拳头攥得紧紧的。
年承旭不明白，踮着脚尖看了看，可是院墙实在太高了，连苏启明都看不到，于是在苏启明身边乖乖站着。
纷争持续了很久，期间一个瘦小的身影哭着跑了出来。
是温昃。
不同于去年年承旭第一次见到他时那个站在小电驴上活泼开朗的模样，温昃此时哭得双眼红肿不堪，一头小卷毛像是被人撕扯过，乱七八糟地在脑袋上瞧着，那时干净整齐的校服在此刻沾满灰尘，小小的人儿狼狈可怜。
苏启明一下瞪大眼睛，牵着年承旭的手跑过去，担心地问：“你怎么了？”
温昃在苏启明跑到面前时就埋下了脑袋，乱乱的卷毛挡在额前，教苏启明看不清他的脸。
苏启明使劲歪下头，扭着脖子去看他，急得又问：“是不是你爸打你了？他居然敢打你！看我不去找俞奶奶要他的厉害！”
“不要！”温昃哭着扯住他的衣服，苏启明停下后就又埋下头去，沉默了一阵，颤抖地说：“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好！”苏启明分得清轻重缓急，要是那个混账男人出来，温昃又被打就不好了。
小黑手一手一个牵着温昃和年承旭，三个小孩走到离温昃家两个路口远才停下，苏启明没有带纸的习惯，只有上厕所的时候才会拿，一时着急，直接用手给温昃抹掉眼泪。
年承旭低下头看着自己被放开的手。
看了好一阵。
然后抬头看了看苏启明给温昃抹不断流出眼泪的那只小黑手。
年承旭眨了眨眼睛，从兜里掏出俞奶奶给他装的纸巾袋踮起脚递给苏启明。
苏启明愣了下，连忙道谢，胡乱抽出两张纸叠在一起就给温昃擦眼泪。
年承旭就又看了好一阵。
苏启明和温昃很熟，毕竟从小一起长大，苏启明边擦眼泪边安慰温昃，安慰着安慰着温昃就不哭了。
三个小孩在石阶上坐下，温昃望着对面的墙发呆。
苏启明抬手给他捋了捋乱七八糟的卷毛，没想温昃猛地一抖。
苏启明看呆了，反应过来连忙问：“我弄疼你了？不对啊，我平时下了电驴都给你捋头发，你也不疼啊。”
音落，温昃眼里又聚了一大包泪。
……
天色将黑时，苏启明要离开了，他要把年承旭送回食店，再回婶子家，不然俞奶奶和婶子肯定都得生气。
苏启明想让温昃来他婶子家住一晚，等温昃那个混账爹离开岛回市里再说，温昃拒绝了。
看着离去的瘦小身影，苏启明突然发现，他好像从未见过温昃害怕的样子。
送年承旭回食店的路上，苏启明愤愤不平地说：“我之前和你说，他爸不是个东西，我还没说完，他爸真不是个东西！在村里的时候好吃懒做，好不容易去市里找活干了几年，还找了媳妇结了婚，村里人都以为他终于有良心了，结果生下孩子不久就离婚了，把孩子带回来扔给齐奶奶，他原本只是好吃懒做，但去市里不知道学了什么坏的，开始赌博！最近经常回岛上偷齐奶奶的钱，有次还把齐奶奶的嫁妆差点偷走！幸亏狗飘住在他们隔壁，出门瞅见他鬼鬼祟祟地抬着木箱子，给拦下了。”
年承旭眨巴眼睛听着，苏启明见他不说话，像是听不懂，叹了口气，说：“这个世上坏人多着呢！但咱们岛上除了温昃他爸，没什么坏人，你可以安心地待着。”
年承旭用力地点了点小脑袋。
他是苏大牛的小媳妇，当然要一直和苏大牛待在岛上。
苏启明把年承旭送回食店，回到婶子家和婶子说了说温昃他爸的事。
婶子简直震惊极了：“那个王八蛋又回来偷钱了？！”
苏启明终于不像在年承旭面前那样，此刻情绪得到回应，一下又回到愤愤不平的模样：“是啊！我怀疑温昃的头发都是他爸扯的！婶子，我们是不是应该报警抓那个人！”
婶子连连叹气：“警察要是能管这事就好了，再说了，那王八蛋平时都在市里，要抓也是市里的警察抓，咱村里人能请得动人家市里人。”
苏启明一下跳起来：“婶子！你怎么能这么说？！咱们家那么有钱！”
婶子瞅他一眼，转身忙活自己的：“那是你妈家的钱，我是你爸这边的。”
苏启明哑言地望着婶子的背影，迟迟说不出一个字。
……
次日，苏启明骑着小电驴去温昃家的路口，看到温昃背着书包等在那儿，放下心来。
果然他没记错，他从未见过温昃害怕的样子，温昃就算昨天刚被父亲打过今天刚依旧穿戴整齐、别无二样地等他上学。
有时苏启明觉得温昃很奇怪，像是缺少情感之类的东西，总之不同于他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可温昃会哭会笑会玩，又跟其他小孩完全没两样，所以苏启明不懂。
去学校的路上，苏启明认真想了想，和温昃商量：“以后我带着你和年承旭玩吧？他很可爱的，长得也那么漂亮，我跟他玩特高兴！”
激动地说完，觉得自己的面子掉了两斤，苏启明脸红了起来，吭吭清了下嗓子又说：“我带你跟他玩，这样你就不会觉得无聊了，以前一直咱俩玩，我认识他之后都没跟你玩过了。”
坐在他后边的温昃安静了一阵，嘿嘿笑了：“你还知道你没跟我玩过了呀？那好呀，我们三个一起玩。”
“好！”苏启明心潮澎湃，有一种领导了重大决策的感觉。
下午放学，苏启明早早跑去温昃的教室门口等着，温昃一出来就拉着人一路狂蹦到校门口对面的小卖部，和老板领取寄存在店里的小电驴，一路狂奔回了村。
年承旭正趴在桌上学习，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喊他，转头看去，见苏启明一边激动地冲他招手，一边拉着温昃蹿到桌边。
“以后我们一起写作业，一起饭后消食，一起玩，怎么样？”苏启明取下自己和温昃的书包放到桌上，大咧咧地往年承旭身边一坐，对温昃说：“你坐那儿。”
年承旭坐的是长条木凳，三个小孩够坐，但桌子不够他们趴在一起写作业，胳膊活动不过来，有些挤。
温昃安静了会儿，点了点头，过去对面的木凳坐下。
苏启明高兴了，觉得两个小弟都很听他的话，老大的身份简直彰显得不要不要的。
俞奶奶知道温昃，但没怎么和这小孩打过交道，主要是齐奶奶和俞奶奶不对付，俞奶奶说要帮齐奶奶解决一下家务事，省的齐奶奶一天天糟心，结果被齐奶奶一番冷言拒绝了。
齐奶奶本不是那样的人，那次实属让俞奶奶没想到，从那之后两位老太太就不对付起来。
眼看一遭心就糟心了这么多年，俞奶奶算是看着温昃被从襁褓里抱来岛上，丢下，再到一点点长大的，但确确实实没怎么打过交道，温昃这孩子很有礼貌，每次见到她都会问好，而不是像岛上大多孩子那样见到她就害怕得躲着走，俞奶奶也像长辈那样回个好，但多的就没有了。
现在，俞奶奶没想到自家宝贝这么厉害，来岛上这么几个月，就和七美六村最奇怪的两个孩子成了好朋友。
作为小孩来说，苏启明很奇怪，为了吃到沙冰能一次次在她面前装乖，而温昃就更奇怪了，像个空壳，只是在演绎小孩这一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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