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第三天跪完，腿刚能打弯，便被一名仙官拖着后衣领一路提去凌霄宝殿。
“喂喂喂！我才刚写完‘帝颜不可妄议’四百遍！”李靖挣扎不休，脚在云台上划出两条优雅的拖痕，“你们这些办事仙官，能不能给个喘口气的时间？”
那仙官满脸苦涩：“别废话，陛下点你名了。”
“我就不信他还能天天点我名。”
“他真的天天点你名。”仙官叹气，“你已经是这周‘点名率’最高的弟子了，连二十八星宿都不如你频繁。”
李靖被架上殿时，正巧赶上一众仙将列队听训。天兵天将们腰背笔直，眼观鼻鼻观心，唯独李靖一进门便开始左顾右盼，像只初入市场的小猫，兴奋地试图认遍每一张脸。
“你坐下。”仙官低声斥他。
“我可以站。”李靖认真回答，“这样方便我观察地形，下一次雕像也许能参考这些神将的站姿。”
“你还敢提雕像？”那仙官牙痒痒。
玉帝正高坐宝座，眉头紧锁，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在努力忽略面前那张不安分的少年脸。
“李靖。”他终于开口，声若滚雷，“你既自称有才，今日便让你施展一番。”
李靖立刻正色拱手：“陛下有命，弟子自然万死不辞。只是……具体是画画还是堆土？”
王母拍扇，“你这张嘴，若早生十万年，怕是连女娲都要补你一补。”
殿内几位仙将低头偷笑。
玉帝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终于道：“此番巡天例演，仙将需携带一名年轻修者同往，历练观察、记录法术轨迹。你，随封翎。”
李靖嘴角一抽，凑近旁边的仙童低声问：“巡天例演是啥？听起来就不像是什么轻松差事。”
那仙童翻了个白眼：“你才来天庭，当然不懂。巡天例演是每月一次的天律例行检察，凡神将级别以上都得参与，查风火雷流、测三界动象，顺便‘展示仙纲之威’。”
“听着就挺无聊的。”李靖皱眉。
“你别真当它是摆样子，万一遇上妖气异动、星宿失衡，可是要现场布阵应急的。”
“……也就是说，不但得巡逻，还得随时打怪修补？”
“你说得还挺生动。反正你别给封神将添乱就谢天谢地了。”
李靖一愣，随后挑眉看向殿侧一名冷峻仙将。
那人身披玄甲，额垂银链，眉眼如刀，正是四御之一的“霜碧神将”封翎。
“……这个封翎，是不是就是上次我把‘浮云观测平台’当成蹦床，被他提走那位？”李靖小声问。
“就是他。”旁边的仙童悄声答。
李靖干咳一声：“我觉得我有必要立个遗嘱。”
封翎淡淡看他一眼，道：“陛下旨意，李靖随我同行三日，巡南天境。”
“臣遵旨。”李靖咧嘴一笑，“三天嘛，说不定我还能画一组‘仙将写生册’。”
太乙真人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低声道：“你给我安分点。封翎可是天庭第一铁面神将，惹急了他，你就是飞升版狗头铡。”
“知道了知道了。”李靖揉着后脑，咕哝一句，“我又不是没有当过狗头。”
——
出发前夜，李靖特意带了几张符纸、三根墨笔、一包灵土。
“你带这玩意儿干嘛？”仙童惊讶问。
“艺术灵感总是不期而至。”李靖理直气壮，“万一巡天途中碰上灵光一闪，我总不能徒手堆神像吧？”
“你可长点心吧。”仙童叹气，“听说封翎大人一向不近人情，南天门下面都传他是‘刀枪法宝不识笑’。”
“那我倒想看看，是不是只有我能让他笑。”李靖拍拍袖口，笑得像个准备拆庙门的猴。
——
翌日，天光破晓，南天巡演正式启程。
封翎御剑而行，身姿挺拔如雕塑，身后则是吊在飞剑尾部的李靖——他被灵绳五花大绑挂着，仿佛一只倒立的风筝。
“能不能别把我挂这么高？”李靖颤着嗓子喊，“风都灌进耳朵里了！”
封翎没理他，只淡声道：“这是你昨天踩我披风的惩罚。”
“那你别披那么长嘛！像地毯一样铺在云上，我不踩都难。”
他们自灵台境飞至赤霄海域，一路观测风火雷流汇聚点。封翎飞快绘阵，李靖则在后头边飘边吐槽。
“这个符文太单调了，我觉得可以加点紫金渐变。”
封翎冷漠道：“闭嘴。”
“我只是想帮你提高艺术审美。”
“再多嘴，我把你丢雷池里。”
李靖立刻闭嘴，三秒后又问：“那雷池温度多少度？能泡脚吗？”
封翎终于转头：“你是故意的。”
“我只是热爱发问。”李靖笑得像只小狐狸。
他们刚落于赤霄西南角，天象波动微异。封翎刚布下测阵，李靖已在旁蹲下，指间灵气翻转，自袖中抽出数枚灵符，认真勾勒阵脚图。
他抿唇凝神，袖口挽起，泥土与风灵在指下配合，符线活泼而精确，逐笔生辉。
“你在干什么？”封翎远远一瞥。
“加强阵脚灵脉流转，你这主阵开口留太宽了。”李靖头也不抬，“我没动你主阵，补的是副线。”
封翎走近几步，低头细看，发现那正是古式伏元图的变式法阵，线条调整得极为巧妙，能提升雷灵感应精度一成。
“你学过天衍伏图？”
“我自己推的。”李靖用灵火点阵，“老版本太复杂，效能低。我觉得能简化。你可以拿去用，反正我抄得顺手。”
封翎沉默片刻，难得开口：“……有点本事。”
李靖咧嘴一笑：“我不是只会堆雕像的嘛。”
中午时分，李靖照例在飞云崖边吃点干粮，顺手从包里掏出一本折得皱巴巴的《天象通录》。“这云脉……跟我梦里那个图一模一样。”他边咀嚼边盯着云层出神。
封翎从云上看他一眼，问：“你梦里也练阵？”
“不是，是梦里我被雷劈了三次，就记住了。”李靖回答得极自然。
封翎终于低头重新调整主阵，微微侧头道：“你这么聪明，为什么那么爱闯祸？”
李靖托着腮：“因为我不喜欢无聊。”他顿了顿，又正色道，“但你放心，正经法术我从不拿来闹着玩。”
封翎凝视他片刻，收回目光没说话。
而后一路飞至浮火云海，他们落于玄天台休整。封翎打坐，李靖则趁机在旁边偷偷堆了个“封翎雕像”，肩宽腿长，头顶插着把小木剑。
“像，尤其是这张冷脸。”李靖点评完，回头正好撞见封翎。
空气凝固。
封翎走过去，一掌拍碎土雕：“我帮你重塑信仰。”
“你这叫破坏艺术自由！”李靖大叫。
“这叫维护天庭体面。”封翎面不改色。
李靖长叹：“你真是艺术界的杀手。”
——
次日清晨，李靖早醒，发现封翎不在，遂悄悄跟踪。他悄声掀开云帘，远远看见封翎独立于浮空之台，衣袍在晨风中翻飞，右手执笔，正对天象缓缓落下符轨。
不像是布阵，更像是在抄写什么。
李靖小心地靠近几步，终于看清，那是一页残破的金卷，上头记录着古老天象图，字迹潦草而杂乱。封翎的笔下却是一笔一画，字迹沉稳如岩，墨痕凝练，几近苛刻。
“你在干嘛？”李靖终究没忍住开口。
封翎眉头一皱，却没回头：“补我师兄未尽之卷。”
李靖顿了一拍，才道：“他……走了？”
“七十年前，陨于地劫。”封翎语气淡淡，但指尖微微一顿。
李靖注意到那片金卷角落，压着一截折断的羽笔，明显不是封翎常用之物。“你很尊重他。”
“他是我唯一认可的同门。”封翎依旧没回头，眼神却似乎盯得比云更远，“他记录这卷，是想补全雷脉与云阵的合相，但当年没能完成。”
“你就这么接着写下去？天知道他想画成什么样。”
“我能懂。”封翎声音低沉，“只要够了解，就会知道对方没说出口的那一笔，究竟该落在哪。”
李靖一时无语。
他突然明白了，封翎那份“冷”并不是高高在上的疏离，而是背后压着某种无法宣泄的执念。
他轻轻掏出袖中的符纸，摊开道：“这个是我那天画的图，我觉得雷息不稳的点应该在这。”
封翎接过纸，目光扫过，微微一顿。
那张纸上，竟连符线的顺序都按古籍法度排布，甚至多出几笔他没想到的连接法。
“你……何时画的？”封翎语气第一次带上起伏。
“你布阵的时候。”李靖摊手，“我虽然嘴贫，但眼睛还算灵。”
封翎看他一眼，点头：“多谢。”
“你刚才那句‘多谢’，是不是漏嘴了？我是不是得当个宝贝收起来？”
封翎没接话，只是轻轻把李靖那张图纸收入袖中。
两人沉默了片刻。
李靖忽然道：“你们修仙人都挺冷的。”
封翎眉毛一挑：“冷？”
“你看你，几百年了还记着师兄的话；你看那些星君，一个比一个体面，却没人愿意记得自己被谁带出来的。”
封翎却道：“冷不是罪，忘了才是。”
李靖被噎了一下，旋即又笑：“你这人，毒得还挺有理。”
“你这人，吵得还挺有用。”封翎回击。
云海无声。二人对视片刻，谁都没先笑，但风里多了一丝轻松。
“那天象图你记得拿去补。”李靖朝他晃晃袖子。
“你也记得——别再乱雕人像。”
“放心，下次雕你一定画得更帅！”
封翎眼神一冷：“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下去补三十页图。”
“那能不能让我留个作者名？”李靖追上去，笑得一脸贼光。
这章是李靖“挂着出差”的开始，也是他和封翎这对欢喜冤家的初步碰撞。嘴贱少年与冷脸神将相遇，一个动嘴一个动手，竟也在某个清晨达成了奇妙的理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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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神兵与顽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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