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石傀沉默矗立于焦黑沙场,双臂高举,残焰未灭。它胸前符箓微光闪烁,映出一道熟悉的曲线——那是吉姬的灵戒,已然失去色泽,却仍牢牢嵌在操控盘上。
李靖跪在地上,怀中是吉姬昏迷的身躯。
她面色惨白,灵识紊乱如将断的弦,衣袖残破,染血的肩头伏在他胸前,一如坠落前那一瞬,毫无防备地交付自己。
四周神兵仍在肃清余敌,远处是妖军残兵仓皇撤退的痕迹,但他目中所见,只有她紧闭的双眼。
风吹来,焚石傀一声轻颤,像是在叹息。
“她替天守关,”李靖低声开口,嗓音哑得厉害,“那我就守她。”
远处,封翎立于断塔边,望着那少年挡在焚石傀前的身影,良久未语。
焚石傀阵动之刻,封翎尚在天规北司值守,第一时间接令下界。
焚石傀非凡兵,不应由凡身引动,更不容擅启。可当他踏入焦土之上,却亲眼见那少年怀中抱着重伤的吉姬,立在仍未熄灵的傀前,一声未吭。
他未曾吩咐谁拦,却也未立即处断,只静静立于断塔旁,灵识微动——
——塔下的残阵灵脉中,有一道已应抹除的旧印,微弱而真实地,与那少年的气息产生了共鸣。
“……怎么会?”
他心中第一次升起一个念头:
也许,他不是误入这场风暴,而是……一个变量。
他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旁侧神官已上前低声请示:“将军,是否将其押回问责?”
封翎语气平静:“此处尚需人手,将他暂留前线待命,待天律司裁决后再来押人。”说完人便消失了。前来的神官看了看远处少年的背影,也随后回去复命了。
——
风火天关旧日主阵塔,阵战之初便已受创半倾,如今矗立残垣之间,成了军阵围守的临时驻点。
焚石傀已沉眠,灵戒失联,阵法残断——李靖望着它,像望着天庭隐去的真相。吉姬已由医官接去,她灵识受损,按照医官说法需静养一段时日,至于能否痊愈,仍无定数。
他脚下是焦黑裂土,夜风穿过残砖断柱,卷起未散的灰烬。
身后是断壁残垣,塔身原已塌去半侧,仅余这片高处残栏,仍勉强可容他独坐。
他没有闭眼,甚至没有真正放松。只是静静坐着,一言不发,像守着整座天关的孤火。
他的神情安静得出奇,眉间压着一种沉重的冷意。
那种神色,原本不该属于一个年仅十五、不久前还在御花园堆雕像、对着天官提议“能不能晒太阳”的少年。
可此刻,他身上的不羁似乎被硝烟洗净,留下的,是压不下、藏不住的沉默与执拗。
李靖头一次觉得,天虽然离自己并不遥远,却也从未如此沉默。
他想起今日那句“我守她”,说出口时几乎没有犹豫,可现在回想起来,却带着点说不清的荒唐。
他是什么身份?一个未封之人,一个未登神榜、连名字都未列籍的小散仙。
连“神兵不可乱动”这种话,都能让天规降责。而他,却在一众仙兵面前,唤醒了那尊传说中的焚石傀。
李靖轻声问道:“你们这些老家伙,真的只认神名?”
他捻起地上的一片碎砖,随手划过,还带着前阵的余温。塔石因灵气灌注,微微发出一阵青芒,像是在回应,又像在沉默。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那份巡查任务卷轴——那是他此行被封翎临时编入调查组的记录,但末尾留空,未写官籍神名。
李靖盯着那空白一行,目光一点点冷下来。
“我跟你们巡天、破阵、御傀……到最后,却连个名也不配有?”
他低声笑了一声,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恼与倔,“还是说——从一开始,我就不该被记名?”
夜风忽地灌入塔中,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像是回响那一句没出口的怒。
他站起身来,走到塔身破碎一隅,指尖发出微光,将那块残砖轻轻擦净。
他用极慢的速度,在那处写下两个字:
“李靖”。
他在名字之后停了一下,盯着石面看了片刻,忽然笑了一下,像是临时改了主意。
然后,他添上一句:
“塔下无我名,塔上我守天。”
笔划凌乱,但是每一笔都深刻入石。
李靖写完最后一笔,收起灵笔,后退两步。
塔身残破不堪,砖缝间透出灵光。他低声道:
“若这天规只认名字,那我自己写。”
“若无谁记我,我自刻名于塔。”
——
战后第三日,风火天关的灵阵仍未完全复原。
李靖坐镇阵塔,一身战后旧衣,眼下微青,手中却还握着半张他绘制的法图。他已尝试修补傀阵五次,却总有一处灵链空转,无论如何引动,都无法合符。
他反复核图,最终将目光落在塔基最深处的一枚旧契石。
那是曾经封印傀阵核心的印点,现今却如同失联的断骨,无论他如何灌入灵识,都如泥牛入海。
他跪下身,双指并起贴上印面,试图与之共振。下一刻,他识海中一震——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力量出现片刻,随即断裂、消散,如被生生切去一角。
“你别碰它。”一道低沉的声音自塔后传来。
封翎步入塔内,身上披着天规玄纹外袍,目光却不在他,而落在那枚泛白的契印上。
李靖转头看他,没有起身,只皱着眉:“这地方有断链。不是我引不动,是它根本不认人。”
封翎沉默片刻,道:“它认的,不是人,是名。”
他走近一步,低声道:“此印原属一位旧日镇守天关的神将。他死后,神位被撤,名字从神榜除名。印未彻底抹去,却也不再接应任何灵识。”
李靖一怔:“那我现在引不动,是因为……我不在榜上?”
封翎看着他:“你还未列籍,自然不会应。”
李靖低下头,望着那枚如死石般沉默的印纹。
他自嘲般笑了一声:“我来天庭这许久,连那份神榜在哪儿都没人告诉过我。”
“你还不够。”封翎语气平静,却不冷漠。
李靖“嗯”了一声:“我知道。我籍籍无名,离那神榜还远着呢。”
他站起身,望着残阵缓缓道:“只是……若哪天我真的有资格写进去,我想知道——那份榜,配不配写我这个名。”
封翎第一次认真看他一眼,眼神中多出一分意味未明的沉吟。
他淡声道:“你若真想记名,就先守住这座天关。”
李靖回望他,忽地低声问:“你为什么还没走?那天你不是只是接令而来?”
封翎答得极简单:“天规未命我返。”
他顿了顿,又道:“况且——若真有人动了榜,我也得留下,看清是谁动的。”
他语气仍冷淡如昔,却在这刻松动了一线。
李靖没再追问。他重新转身,望着那枚契印,忽然想起傀阵启动那刻,吉姬的灵戒为何能引动整座兵器系统。
不是她擅控,而是她的名字,或许……曾经在榜上,却被人从那里抹去了。
他心头猛然一紧。
那榜,是谁在写?又是谁在删?
——
风火天关的夜凉而静,只有塔后石砖上微微闪着灵光。
那是少年不久前留下的字迹——“塔下无我名,塔上我守天。”
没有人吩咐他刻,也没有任何神将许可。可那行字却像被某种无形之力烙在塔砖上,清晰、固执,毫不躲避天地的注视。
清晨巡营的执戟兵路过此处,一眼望见,愣了片刻,试图伸手抹去,却发现灵光未散,手指接触即被微微弹开。
塔下有几名神兵巡至,一人望着那砖问:“这谁刻的?”
“还能有谁?”
“他脑子真有病,哪有凡人敢刻自己名上神塔的?”
“疯吧?不知天高地厚那种。”
“……可那天要不是他,傀就起不来。”不远处,一名伤将靠在废砖后望着那处,低声咕哝:“他是真疯了,凡人刻什么塔铭……”
“你若也见到那焚石傀动起来时的情形,就不会说‘疯’。”
“他哪来的胆子?”
“可能就是没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吧。”
众人不语,只远远看着那一行字,仿佛那里生出一缕热气,在这焦冷战地间孤独燃烧。
——
塔顶风大,李靖披着外袍独坐高处,低头看着塔砖处那几个字。
那是他第一次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什么正式的地方——不是纸页,不是练符布,而是这真真切切、有山有地的地方。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抄《天规》的时候,翻到那一页:“神职列榜,循名定位,未名者不得言志。”
他当时边抄边偷偷在角落写了一个“李”字,后面还没来得及添上,纸页就被太乙真人揪走了。
如今他终于把那“靖”也补上了,写在塔下的石头上,不是为入天榜,只是为记自己曾来过。
他不是想求个名,而是怕未来哪天——当他不在了、当这关也不在了,没人记得,这里曾有个叫李靖的少年。
低声笑了一下,眼神却没移开那一行字。
“写自己名字在石头上,真像个笑话。”
“可等别人写,怕是要写到我尸骨冷透那天。”
“那不如我先动笔,强行留个痕迹。”
封翎不知何时出现,只是站在他身后静静看了他许久。
终于道:“我问你,你刻那行字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后果?”
李靖低头望他,眼中没有少年的狡黠,只有一种刚刚成型的冷定。
他说:“没有。”
顿了顿,他又道:
“可我想好了结果。”
封翎抬头望他,神情第一次不是审视,也不是判断,而像是在思索某种可能。
“我不懂你们这些神,是怎么决定一个人该不该有个名。”李靖道,“但若有一日,我真有资格登那榜……”
“那也不是它封我。”
“是我一步一步,走上去的。”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蹲在塔砖前,掏出一根快烧秃了的灵笔,认真地在石头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像是玩闹,又像是在对着整座天庭宣战。
他说:“我不在榜上?那就先写在这儿。”
少年人哪懂什么大局、规则、神命,他只知道——有人替天守关了,那就得有人守住她。
有读者说,李靖是不是有点太不怕天规了?
我想说,他怕不怕,我不知道。
但他是真的想守,那时候他也没得选。
而且,比起怕,他更在意的是:
如果这一生没人替他记,那他自己就先写个记号留在世上。
他刻的不是“名”,是“我来过”。
——那么如果是你,在那块砖上你会刻什么?
评论区告诉我:你会写下“我要成为神”,还是“我只想守一个人”?
欢迎留下你的一行字。
不为谁看,只为记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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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我命由我,不由封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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