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打发人下凡,有时像丢包袱,有时像丢雷。李靖觉得他们这次更像是把雷塞进了纸糊的坛子里——装模作样又随时可能炸开。
风火天关,天庭边境最后一座城,挂着个“天关”名头,却早是名存实亡。
他们从南天门“流放”而来,一路由云转尘,等脚踏实地,迎接他们的却不是天规官,也不是人族大将军,而是一位衣衫半解、躺在城门楼上晒太阳的“醉汉”。
“你们两个,就是新来的?”
那人斜躺在椅子上,头发扎成乱糟糟一撮,手里晃着个空酒壶,眼皮都没抬。
李靖正准备开口,却被对方一眼瞥过来,“你别说话,看你长得就欠收拾。”
李靖一愣,回头看了看吉姬——后者一身素甲白衣、身姿笔挺,正冷冷望着那醉仙不语。
“啧,你们这些上头调来的仙官,真是越来越讲排场了,”那人打了个呵欠,“一个像街坊教坊里偷出来的美人,一个像干脆送来拆城的少年。”
“你是谁?”吉姬淡淡开口。
“我?石忘。”醉仙慢吞吞坐起身,“前任守将。城没丢,只是懒得守了。”
李靖忍住笑,走上前一步拱手:“那您现在是?”
“晒太阳,顺便递交交接书。”
石忘拍了拍衣襟站起身:“你们好好守,我这把老骨头随便找个地儿凉快去了。”
他随手把交接书往李靖手里一塞,真就准备拍拍屁股走人了。
“等等!”李靖喊。
石忘停住步子,回头看他一眼:“又怎么?”
“你这就走了?”李靖扬了扬手里的交接书,“至少也该大致介绍一下目前城里情况吧?”
石忘打了个呵欠:“城墙四面,结界三层,全是老旧法阵。兵将各自为营,粮库七日可用。夜风起时别睡太死,别的……自己琢磨。”
“你这态度,真不怕哪天守不住?”
“怕呀,谁不怕。”
“但怕也没用。三年前妖气破过一次——你猜那时候谁来救的?”
他顿了顿,没等李靖回答,自己给出了答案:
“没人。你喊破喉咙都不会有人来。”
“那天我就知道,这地方啊……守不守得住,他们都不在乎了。”
石忘望着远山,语气淡得像是风吹动旧草:
“我守了这么多年,没见过什么天命,倒是见多了谁肯多撑一口气。”
李靖看着那座被风啃得发黑的城门,半晌,像是自言自语:
“我没别的本事。”
“就是认死理,认住了就不想放手。”
石忘脚步微顿,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又放弃了,头也没回的离开了。
吉姬皱眉,却未作声,只转身看了眼远处的钟楼——那钟楼静立无声,却叫人莫名心悸,像是风压在鼓面,随时可能一震而鸣。
李靖低头看着手中那封沾了酒渍的交接书,默了几息。
风火天关,就这样到了他们手里。
李靖指尖摩挲着那道泛黄纸页,纸面粗糙,像极了这座城的气息——看似完好,实则裂痕丛生。
他们一行刚入城,便感到空气中有一丝古怪的躁动。那不是明显的妖气,也不像人间尘烟,更像是某种“久未祭炼”的灵力在枯朽中蠢动。
“你有没有觉得……这地上的云脉阵不对?”李靖忽然蹲下,在一块青砖边敲了敲。
吉姬望了一眼,冷声道:“这是废阵,已断灵脉多年。”
“那为何还有阵眼浮动?”李靖嗅了嗅鼻子,“有股馊味。”
“那是兵将的汗。”
一名小将冷冷走过,眼中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
“仙官也会来守这等破城?该不是犯了什么天规?”
他看向李靖,啧了一声:“年纪倒是不大,犯的事儿看来不小。”
李靖挑眉,刚要还嘴,吉姬已经横身一步挡住。
“无论如何,此城今夜开始归我们守。”
那将冷哼一声,走远。
李靖踱到一座残破结界前,伸指拂了拂,落下的不是灰,是一层厚重的灵尘。
“这结界……像是三年没补了。”
“整座天关都三年没人动过正经术法。”石忘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靠着城墙点燃一根仙草烟,一脸事不关己,“你以为上界真把这里当城?不过是丢点人下来找点事儿干。”
“那你这位前任守将又为何不走?”吉姬问。
“没什么,习惯了。”石忘吐出一口烟,眼神在灰雾中显得有些虚,“有时候,守着个破城,也是一种……贪生怕死。”
吉姬望着他,片刻后道:“你怕的,不是妖。”
石忘不语,只朝远方望了一眼。
那是边城荒岭的方向,风中隐隐带着一丝腥甜——若有若无,像是山林间风干的血气。
李靖鼻子一皱,眉头不觉皱起:“这里的风……不太正常。”
石忘将仙草烟在靴边磕灭,语气懒散中透着一丝莫测:“正常的时候,这风是往南吹的。”
“现在往哪吹?”
“……往这城里。”
李靖一愣。
风从深山来,却不去别处,偏偏吹向风火天关,像是远方某只看不见的眼睛,在夜色未深前,提前张开了眼。
入夜前,吉姬一句“西南那边不太对”,便独自往后山去了。
——
李靖半夜醒来,不是因为梦,而是因为风太重了——重得像是从远山扑来的兽息,裹着泥沙和腥气,渗进骨缝。
他披衣起身,走出小院,天关内灯火早已零落,远处烽塔却不知何时亮起了一盏红灯。
“出事了。”他低声说。
就在此时,钟楼处传来一声突如其来的“轰然”异响——
镇魂钟,三年未响,如今在夜风中震颤,一声未落,全城惊起。
李靖抬头望向钟楼,果见那古铜大钟正微微颤动,钟舌尚未敲下,天关结界却已泛起灵波,如同水面将碎。
下一刻,哨兵破音喊出:
“黑风来了!西门外什么都看不见了——快关城门!”
——
李靖猛地抄起墙边灵尺,冲出院落。
整个风火天关陷入兵乱状态,凡人将士惊慌奔逃,老兵拉拽新兵,士官高声喊令却没人听得进去。
他一把拦住一个正逃跑的持枪兵:“后山的哨卡呢?”
“失联了!”那兵仓皇回头,“断了联系!可能……可能已经沦陷!”
李靖心头一震:“吉姬去了后山。”
没人听见这句话。
夜色如墨,妖气扑面,风蚀之术未现形,却已封了全城神识。
这一夜,仙不通灵,凡不聚阵,风火天关已然暴露在黑风之前。
李靖站在街口,看着奔逃的兵与破碎的云脉结界,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们是被扔在了棋盘边缘的死子,而风火天关,压根没人打算守住。
他咬牙回头,目光落在那片堆积如山的破旧神兵与弃置灵器堆上。
没人要的,没人看的,没人修的……
走到那堆兵器前,他蹲下来,随手拔出一把断枪,枪尖斑驳,半截镶着锈花。
“连个像样的阵图都不给,”他低声骂了一句,“就丢我们下来,守这破地方?”
他甩了甩手里的断枪,把它横在膝头,像在试试手感。
“真当我是死人?”
“不管了。”
他咬牙一笑,那笑里没什么豪言壮志,只有少年一股认死理的狠劲。
“没人守,我就守。没人看得起,那就让我打给他们看。”
——
黑风压境,妖军未显形,却已如潮水一般涌上西门外的台阶。风蚀族的毒术无声无息地渗进空气,凡人将士根本无法集中神识,惊恐之间,甚至有人直接瘫倒在地。
而城头,李靖一个人站在乱阵中央,身后是废铜烂铁拼出的临时阵法,脚边放着一柄短斧和一叠没激活完的灵符。
没有主将,没有援军,连个传讯法石都断了灵。
但他站着。
第一波妖影破风而至,正中他身前灵牌陷阵区。
只听“砰”地一声,那枚看似残废的铜牌炸开一团电光——李靖用逆符法激活了它的“未定性反阵”,专破敏攻妖族。
妖兵脚下炸裂,一时人影翻腾。
李靖眼睛一亮,拔起短斧就砸向阵眼另一侧的破盾,“再来!”
第二波攻势随之袭来,更多的妖影从风中蹿出,带着残影幻化之术,一时间真假难辨。
李靖没退。
他一边朝破阵中不断填符,一边喘着气低吼:“还能用的都顶上——别跟我说什么神兵不认!我这废阵识我!”
他说着,一脚踹开边上一个仓皇后撤的凡兵,把对方推到灵阵圈内:“你就站那儿!不准动!”
那凡兵愣住,吓得半天才结巴一句:“你谁啊你!”
“临时主阵官,信不信我现在就升你做破阵靶?”李靖吼完,眼神却清亮——他手里破阵虽乱,但每一动都带着奇诡节奏。
周围残阵像是被点活了一样,开始发出断断续续的光,像是城墙在咬牙,一口一口抵挡黑风。
风蚀术终于穿透最外围结界,李靖眼前一黑,神识仿佛被什么碾碎。他半跪在地,却死死按住阵心最后一块铭石。
就在此时,一道银白剑光破风而来。
妖帅尚未现形,那道剑光已将冲阵的三名妖兵拦腰截断。
李靖睁开眼,看见一个身影落在他面前。
是吉姬。
她一剑斩落三名冲阵妖兵,身披战甲,额边血痕未干,落地时却仍稳如钉柱,站在了李靖前方,将妖军隔在身后。
“来晚了。”她说。
李靖咳了一声,抬头咧嘴:“还行,我给你留了活口。”
吉姬没有应声,眼神却扫过整个阵势,看到那些被他从废场拼出的残阵,眼神微动。
“你用这些?”她问。
“我厉害吧。”李靖舔了舔嘴角的血,“还能打。”
她转过头,用一种近似复杂的眼神看他。
李靖被看得心里发毛,刚想说点什么,远处黑风却忽然停了。
那不是退兵,而是前方一整片黑影,被某种更深的气息压制——如死前的静默。
下一刻,一道人影从风中缓步踏出。
他身高过丈,背披黑纹,双目赤红,一步一步踏过残阵,声音如雷崩山裂:
“封我为妖,不许我神……”
“那便让你们神,也守不住这道门。”
吉姬眉头一沉,试图挡在李靖身前,但是她剑尖微垂,灵息已乱。她自后山归来已重伤在身,强撑着不过是靠意志。
李靖看出了她的状态,却没吭声。他忽然转身冲向城角那堆覆盖了麻布的东西。
那是他早就盯上的一具废弃神兵——焚石傀。
据说是上古战神遗留下的旧代守关之器,因灵核残破而弃置多年。别人避之如瘟疫,他却像看见宝藏。
“你疯了?”吉姬喝问,“那东西根本没法控制!”
李靖一边扯封布一边吼:“我不要它听话,我要它动起来!”
焚石傀如巨石般沉默,外壳斑驳裂纹,半嵌进土石之间,像是沉睡多年未醒的死物。
李靖从袖中抽出一张自绘残符,符文歪斜、走笔粗野,是他私下研究旧制神兵时照着残卷拼出的简化阵引,压根不正统。
他贴上符纸,咬破指尖,将血抹在符心,再沿傀体裂纹一寸寸抹开,像是要唤醒某种沉在铁石之下的东西。
灵符微微发亮,旋即熄灭。
“认不认得都成。”他低声咬牙,“我不是来求你,我是来逼你睁眼的。”
他猛地拔出靴中短匕,在掌心割开更深的一道,将血滴入傀体残印之中。
几息之后,傀体仍无动静,周围风声压顶,妖军已逼至数丈外。
“果然。”他低声,“它不认我。”
这不是战术失败,而是整个人的存在被拒绝。他不过是个凡人,机缘巧合之下得到太乙真人一些点化,修行了一些神法,甚至连“兵器的认知”都不配拥有。
他还想再试,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稳稳按住了他的手背。
“换我来。”
是吉姬。
她的脸色已经极差,额角有冷汗,却神情极静,像要做什么决意。
她从腰间取下银白灵戒,将其塞入李靖掌中,同时咬破自己手指,将一滴血滴在焚石傀中心的阵痕之上。
“这戒是我亲祭兵令,可借我神力一线。”她语气低冷,“你借它,再引我血,它就认你。”
“你疯了?”李靖怔住,“你这样是——”
“快动手。”她打断他,“它只给一次机会。”
李靖一咬牙,不再犹豫,将灵戒与吉姬之血同时按入阵心,双掌震颤。
阵痕终于亮起。
焚石傀体内响起一声深沉如山的“咚”。
这一次,傀体内传出低沉的“嗡”声,像是某种古老的器魂在地底苏醒。
下一刻,焚石傀轰然起身。
灵符亮起那一瞬,焚石傀轰然起身。
它并不快,但极重,步步震裂地砖。阵图在它脚下响应,如失修已久的战鼓被敲响第一声。
李靖刚想回头叫吉姬,却只看见她脚步一晃,整个人朝后倒去。
他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低头一看,吉姬整张脸苍白如纸,唇角挂着血。
“喂!你别——”
她已昏迷过去。
李靖心头一窒,抱着她坐在乱石之中,背后是焚石傀踏出的轰响与妖军的怒啸,前方无人可挡。
他低头望着她,声音极轻极哑:
“对不起。”
“我没本事护住你。”
他从不信命,也不怕死。但这一刻,他头一次想:要是我强一点,是不是就不用让她耗尽所有神识来救我?
他抬起头,风里满是灰尘与血腥。
妖帅终于再次逼近,气息如雷如狱,焚石傀虽起,却动作滞缓,被攻得节节后退。
李靖咬牙起身,脚步虚浮,却强撑着提起一块断灵盾,横在身前。
“来啊!”他声音里带着顽固的坚持,“你要攻城门得先踏过我!”
忽而空中风破如裂——
一抹寒光自九重天顶笔直坠下,如流星破阵,剑气未至,先卷起满地尘沙。
银纹长剑“嗡”地一声钉入地面,力道之猛,将半截城砖直接嵌入岩心。
下一刻,一道披银甲的高大身影踏空而落,甲胄无尘,气息冷得近乎肃杀。
封翎御剑而至——
他未言一句,剑尖一转,挡住妖帅攻势,灵息沉稳如山。李靖几乎被震退出十步,却也看见了他背后的另一道身影——天规使者也来了。
“李靖。”使者冷声开口,“擅动禁兵,违越天规,可知其罪?”
李靖嘴角还挂着血,声音却从咽中挤出:
“我知道。”
“城门被攻时你们不来,现在倒是来问罪了。”
封翎侧过脸,看着他片刻,忽而道:
“他虽违规,但得先守住城。”
天规使者面色不善,只冷冷一句:
“这一笔,将由上界判裁。”
李靖没有回嘴,只低头看着怀中昏迷的吉姬,眼神越发沉静。
他第一次清楚地知道:只有自己变得更强,才能不再让别人为他付出代价。
李靖却没再退。他转身继续引阵,焚石傀步步踏出,将逼近的妖帅生生震退数尺。
妖帅双眼一眯:“旧神之器……呵,原来你们还敢动这个。”
石忘站在远处残墙上,望着这一切。
他叹了口气,仿佛从风中回过神来。
从怀中缓缓取出一封早写好的信,信封边缘已经卷起,像是搁了很久都没舍得寄出。
他低声道:
“早该送出去的……”
“现在倒也不算晚。”
他目光落在那仍站在阵中的少年身上。
李靖:我下界第一天,差点把命搭进去,顺便把神兵也点活了。
吉姬:顺便把我也搭进去了?
封翎:你们继续,我只是来记录一次例外。
天规使者:?我要开会了。
问题来了:谁会第一个被请去天庭喝茶?
A. 李靖(常驻客户)
B. 吉姬(灵戒出借未归)
C. 封翎(越权一时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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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人间起风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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