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蹲在一块青石上,百无聊赖地晃着腿,目光却悄悄落在不远处的吉姬身上。
她半跪于花阶之下,怀里抱着那只熟悉的小狐狸——霜狸通身银白,此刻却血迹斑斑,一只爪子耷拉着,气息微弱,偏偏还在她怀里轻哼一声,显然疼得不轻。
“它怎么伤成这样?”李靖皱眉。
“被蛇妖尾扫了胸口,冲击太重,气脉乱了。”吉姬声音低哑,一手扶着霜狸额头,一手在它腹下敷上灵符,符光乍现即隐,随即融入兽骨深处。
李靖看着那一抹熟悉的银毛,撇撇嘴:“那家伙六颗头转来转去,的确恶心得很。你霜狸都伤成这样,它居然还能咬断我袖子一块……简直有点势均力敌。”
吉姬没理他,只冷冷吩咐一句:“把你腰间的净灵药拿来。”
李靖一愣:“你咋知道我带这个?”
“你昨天炼制符的时候偷塞进腰袋的,我又不瞎。”
“……你盯我干嘛?”他悻悻掏出净灵药,“这要是你喜欢我早说嘛,我还多塞几包。”
吉姬头也不抬:“你可以闭嘴。”
“欸,我关心你家小狐狸嘛。”李靖看着霜狸低声嘀咕,“不过它叫‘霜狸’,是母的?”
“公的。”
“啧。”李靖搓搓下巴,“那你当初起名是不是太温柔了点?叫‘霜獒’听着多威风。”
吉姬终于抬眼看了他一眼:“小时候长得跟条缎子似的,一哭能哭到夜半三更。我要是多凶一句,它能在荷塘边投三次。”
李靖“噗”地一声没忍住笑了。
然而笑声尚未落下,却听头顶云层破空,一声高亢鸟鸣骤然炸响!
那声音尖锐至极,仿佛将整片瑶池上空都划破了一道缝。
一道金羽流光倏然穿林而来,神禽羽翼舒展,通体金赤,两目燃着天火灵光,一身天律加持,分毫不假——此禽非凡物,而是天规律网的看守灵使,一羽牵天命,一啼动律索。
吉姬立刻横臂护住霜狸,反手拔剑,灵气如霜华破裂!
“等——”李靖刚喊出半个字。
只听一声断鸣爆响,剑锋正中神禽羽翼,火光四溅,灵风倒卷!
神禽惨叫着翻身而起,羽翅上鲜血淋漓,数根金羽跌落云间,空中灵络一瞬动荡!
下一刻,林间骤起雷鸣,一道金冠玉袍的神吏破空而至,袖中卷着银纹灵卷,神色肃冷如冰。
“奉天规令,查问天命扰动之责。”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半空灵火、地上羽血、尚未痊愈的霜狸,最后落在吉姬剑锋未收的身影上。
“是谁——伤我天规神禽?”
吉姬无言,只是低头抚着霜狸,还能听见那狐狸小声哼哼,像在忍痛。
“天规司神禽乃镇守律络之灵,非战非扰,不得动兵者伤之!”神吏语气已然带怒,袖中灵卷轰然展开,灵火如封。
封翎正自林后赶来,一眼望见,眉目一沉。
天规司神吏面色更沉:“此禽今有伤损,疑涉‘擅动天命’之罪,尔等可知——”
“是我。”李靖忽然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分外清晰。
封翎一震:“李靖!”
“我当时离得最近,”李靖大大咧咧地往前一步,“这鸟……不,这尊神禽忽然冲下来,我一急,扔了道灵火符防身,哪知道它不躲?”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神吏眯起眼,“此为惊扰天命之嫌,须贬凡界守关十年以消罪。”
李靖笑笑,露出八颗白牙:“十年嘛……也不算久。我挺喜欢凡间热闹的。”
封翎欲言又止,终是缓缓垂手。
而吉姬,依旧没有说一句话,只望着李靖的背影,微微咬紧了唇。
——
“惊扰天命,动伤神禽,此例若不惩,律无以镇。”
天规司主卷已呈御案,玉帝披朝服立于金殿之上,面如沉雷未发。
文曲星低声咳嗽了一下,欲言又止,却只换来玉帝投来的凌厉一瞥。
“说吧,是谁。”玉帝沉声。
“……李靖。”
太白金星声音不大,语气却格外郑重,仿佛在宣读一场天劫的起手。
金銮殿一时寂静,连羽扇轻摇的王母都微微顿了一顿。
“又是李靖。”她轻叹一声,语气像是在翻一册老账,“本宫记得,他才刚跪完三天三夜吧?”
“天规司判其贬凡守关十年,算是……从宽。”太白小声补充。
“从宽?”玉帝冷笑一声,“扰动灵网,伤天命神禽,还当是抄书罚站可解的?”
“可……”太乙真人犹豫着站出,拱手低头,“靖儿并非心怀逆意,只是误伤,且主动认罪,愿自行受罚。”
“那女仙呢?”玉帝冷不丁问出一句,“据天规司密卷所录,剑锋伤羽时,拔剑者为吉姬。”
殿中一静。
王母缓缓合上羽扇:“陛下若欲问责,便该明问于本宫。”
玉帝眼神冷峻:“若天规所言属实,吉姬所动,乃伪证之源。你要护她?”
王母淡然回望:“你要罚她?”
金光四起,殿宇震动,二人言语之间,竟隐有神位法则微微交锋。
太白低头,叹了口气:“……又来了。”
玉帝眯了眯眼,半晌,只淡淡道:“既然如此,便不追问她。先罚那认罪之人,如何?”
王母点头,却在金光未散之际轻声加了一句:“这少年,脾气倒是……像极了她。”
她语气无甚起伏,却让周围几位老神君纷纷抬眼,目光复杂。
太乙真人一怔,似有所觉,却不敢问。
——
夜凉如水,玄天台风声清脆。李靖坐在石阶上,衣摆被雨打湿了半截,也懒得躲。
封翎站在他身后许久,终开口:
“你替她认了这事。”
李靖叼着灵笔,含糊一句:“我抄得正起劲呢,你开口干扰我灵感。”
封翎不动声色:“这不像你。”
“那你以为我会干什么?”李靖转头,笑意满眼,“推她出来?说我只是路过?让王母和天规司当场拿她人头下酒?”
封翎沉默片刻。
“她未必会如何。”
“但她若真眼睁睁看那只小狐狸被烧成焦炭,你觉得她还拦得住自己那一剑?”
李靖将笔扣在膝盖上,语调淡淡的,却像在笑:
“她拔剑不是为了对敌,是为了护命根子。你不懂的,这事,不是非她做不可,是非我不可。”
封翎没应声,只静静站了片刻,忽道:“你很自信。”
李靖挑眉:“我很实在。”
他抬头望着灰沉天光,眼底没有调笑,只有一层模糊不清的亮光。
“你真要问我图什么?那我也说实话——她那一下,是没收住;但若真要收,她也收不住。”
“那只狐狸要真死了,我看她……不至于疯,但也活得不快。”
他笑了一声,低下头继续抄书。
“我这人嘴贱、胆大、爱顶撞,但我向来护人。”
——
天规司的白符巡云而过,照亮长阶上的身影。李靖裹着一件沾了水的外袍,靠在柱下打盹,抄书未完,手中笔早已滑落,墨迹在指尖晕开一小团乌影。
封押诏书已下,只等明日午时贬送凡界。
四周静极了,只有风在吹铃。
远处忽有脚步声。李靖没睁眼,只懒洋洋地道:“现在来劝也太晚了点吧,咱这船都下渡口了。”
那人却没有说话,只在他面前站定。
李靖感到一阵熟悉的香气混着夜里的花气拂过鼻尖,他睁开一只眼,语气带笑:
“哟,公主殿下大驾光临,莫不是带着亲笔‘与我无关’的声明来了?”
吉姬冷着脸看他一眼,把手中的酒壶往他怀里一砸。
“醒着就喝。”
李靖接住了,抬起酒壶看了眼:“醉花台藏酿?你真舍得。”
“舍得。”吉姬坐在他旁边,语气淡得像在说天气,“反正明早我就喝不到了。”
李靖愣了愣,侧头看她:“什么意思?”
“我请命下界,和你一道。”
她说得平静,仿佛只是在换一身衣裳,而非放弃神籍尊位、跳入无底红尘。
李靖收了笑,盯着她看了半晌:“你疯了。”
“你知道天规不允许。”他加了一句。
“我说是‘随护’。”吉姬抬眸望天,眸色极淡,“罪不及我,只是看你年少孤弱,怕你凡界走丢。”
李靖眨了下眼,忽地咧嘴一笑:“哈,我该不会是天庭史上第一个被‘娇客’护送下凡的犯人吧?”
吉姬看他一眼:“你再说一句,我现在就把你打残,直接送医。”
“你舍得?”
“舍不舍得……得试试才知道。”她拿过酒壶喝了一口,又推回他手中,“你不是说下界热闹?”
李靖没接,只低头盯着手指上那点未干的墨,像是要抠下什么印记来。
他终于轻声开口:
“其实我原本想一个人走的。”
吉姬“嗯”了一声,“可惜你命不好,遇上我了。”
风掠过天阶,酒壶里晃出一点余香。两人并肩坐着,无言。
月影倾下,映出两个影子,肩并着肩,明明一前一后坐着,却像是一笔画出来的勾勒线条,一体成章。
黎明前的醉花台,静得可以听见天上的云层转动。
第二日辰时,天规司银符落下,宣读下界文诏。
“太乙真人弟子李靖,犯扰天律之责,贬凡界守关十年,律所记之。”
文卷之后,忽然多出一道女音:
“瑶池主姬吉姬,因随护失责,自请降位同往。”
众神皆惊,连玉帝案前的朱笔都顿了一瞬。
玉帝未言语,王母却抬眼看向天阶尽头那两个影子,轻声笑了笑:
“一个疯的,一个也疯的。”
李靖这个人吧,看起来吊儿郎当,其实有时候拎得比谁都清。他嘴上说得轻巧,手底下却实实在在把一口锅全背了。封翎那段,不是道别,是一次试探——试李靖是不是装傻到底,结果试出他是真的认了、甘愿认。
吉姬呢,她不说话的时候其实情绪最重,一句“我随他”,说得像顺口,实际上是她天命的转折点。不是情动,是共命。这俩人目前谁都没对谁动心,但谁都已经开始改命了。
还有咸鱼巡查司,虽然牌子快掉光了,人员配置也只剩“神兵×1 顽徒×1 神姬×不稳定”,但放心,它还活着,比天规司那些冷脸神吏活得有意思多了!
下一章,我们就下凡啦——人间的风雷,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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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神姬醉花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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