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翎一身墨袍立在律象台外，双目微敛。
此时，天色微曦，天庭尚未苏醒，朝霞像一卷渐展的金绢，自天门外缓缓洇开……
“你确定要带我们两个进去？”李靖站在他左侧，摇着符扇，一脸心虚，“我可是刚被天规记了名的人，吉姬那更不用说，‘瑶池乱剑案’还挂在监察榜单上呢。”
“此地非天规显殿，不归三法司管。”封翎淡淡道，“归我。”
吉姬懒懒瞥他一眼：“你这‘归我’二字说得倒挺随便。”
封翎却未答，只抬手在律象台侧壁符阵轻点，四周结界轻响，三人身形一晃，已现于台下藏阵入口。
李靖打量四周，只见石壁上密密麻麻皆是符文咒录，排布如林泉之势，顺着八方灵脉自上而下汇入主心。“这是……仙界藏典级的阵录府邸？”他低声道。
封翎：“天庭之法有三源，一为律象，一为灵簿，一为神命。律象台便是三源之首。”
李靖啧了一声：“仙人怎那么多条理。”话音未落，忽然符光一闪，石柱上跃出一只铜鹤虚影，对着他张口便喷出一道禁言灵符。
“唔！”李靖一脸懵地被灵符糊了个嘴正。
吉姬没好气地将那符扯下丢回铜鹤口中：“能不能少说一点。”
“这不怪我，谁想到这地儿连话都不能随便讲……”李靖小声嘀咕，刚要继续吐槽，忽而神情一顿，望向西北方一片淡金色符墙。
“你们不觉得那边的法纹，有点不对吗？”
封翎转眸看去，只见那片符墙上数道条目交汇处，有一处灵笔痕迹略显突兀，其势虽圆滑，却与原始刻符风格截然不同，隐有后补之迹。
“谁会在律象台上动手脚？”吉姬凝眉，“这里的封锁记录，按理说一经落笔便不可更改。”
封翎指尖一点，灵印浮现，调出记录痕迹，一条封印节点的坐标赫然跳出，旁注却是“阵毁已终·封注除名”。
“清理你个大头鬼。”李靖凑过去看了两眼，皱眉道：“那群人说阵毁已终，我看是故意放水。”
他蹲下仔细比对数条咒线交汇点，忽地道：“你们看这交错点……它重复计算过一次。”
吉姬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李靖站起来，神色少见地认真：“有人动过这个封印坐标，把它删了，但他为了不让灵阵报警，就加了一层逻辑跳跃。就像……你把名字从族谱里抹了，又故意补个假名字顶上。”
“你怎么发现的？”封翎目光一沉。
“我刚才不小心点开……呃，误触了一道感应结点。”李靖脸色一正，“结果跳出来一个比对画面，我发现那些‘失效’的封印，波动频率全都在同一批符层上反复跳号。”
封翎沉声道：“此乃高级制符术中的‘遮影修录’，若非久阅天阵，难以察觉。”
李靖摊手：“我也不是阅得多，我是直觉怪准。”
他走到一处古老浮雕前，用指背轻轻抚过角落一枚早已淡去的金印，低声道：“我见过这印记……在我小时候，被镇压在山下祠中的一头‘赤焰蛟’身上见过一次。”
那一瞬，他眼神莫名清明。
封翎盯着他手背微微浮现的一点赤红符印，若有所思，却未多言。
“我们得查更多‘失效封印’的原始坐标。”吉姬抽出一枚纸符，“就按这个逻辑去比对。”
封翎点头：“我调出旧档，你负责前后坐标追溯，李靖……”
“我负责不惹事。”李靖举手。
“你负责盯住他。”封翎转头对吉姬。
“乐意之至。”吉姬唇角微挑。
三人身形闪动，符光隐约间，下一层殿门悄然开启。
——
天律司，是天庭规箓之地，亦是诸多神职法令的统录中枢。殿前双雕玄龙守立，其目常年不闭，凡入者必经灵识检阅。
封翎一行到达之时，值守的仙吏正在殿外低声交谈，见封翎现身，连忙拱手作礼，却在瞥见李靖和吉姬之后，神色微变：“封将军，此地档案多有禁阅，恐不便外客进入……”
“封将军”三个字一出，李靖和吉姬默契地一左一右退了一步，摆出一副“我们是跟班”的模样。
封翎未言，只将手中灵印轻举，低声：“需查旧封坐标卷宗。”
那仙吏犹豫半晌，终还是低声唤来副官，一路引领入藏录殿。
此处光影极暗，四壁悬浮符轴不断变换，宛如时光回溯。李靖走在最后，一边打量四周一边小声嘀咕：“怎么跟地下墓宫似的……”
吉姬冷哼：“你说话能不能别带晦气？”
“我这是形容气氛。”
他们步入第三殿时，守殿灵兽突然低鸣，伏地炸毛，眼露警觉。
“动静不对。”封翎蹙眉。
副官欲拦：“此处不容擅入。”
“可你们自己记录的封点残录就在这殿后。”吉姬语气渐冷，转身便欲闯入禁区。
守殿灵兽突然暴起，双翅张开，火纹翻腾。
“喂！”李靖一把扯住她衣袖，“你真打算和天律司正面开干？”
“废话少说！”吉姬甩袖，长剑已现，光寒气烈，一剑朝灵兽眉心压下。
封翎急令护阵，整座殿宇符光狂闪。副官大惊，连声喊道：“不可伤灵兽！”
灵兽怒啸而起，卷起狂风直扑三人。
李靖面色一凛，抬手画出三道灵符，脚步诡异一错，闪身逼近灵兽，掌心忽现一缕淡火：“你不是想咬人？来，冲我。”
火光未到，灵兽却如感电般猛地顿住，鼻息急促，目光迷茫，身形竟被牵引，缓缓伏地。
殿内陷入一瞬死寂。
封翎眼神变了：“你做了什么？”
李靖喘着气：“……我也想问。”
吉姬一边压剑一边冷冷看他：“你这是瞎碰又撞上了天赋？”
“姑且算我跟兽缘不错。”李靖咧嘴，“而且我长得不凶，它觉得我好欺负吧。”
副官回神后脸色铁青：“几位来查卷宗，却惊扰灵脉根兽，还擅闯内殿，实难通融。”
“通融？”吉姬收剑冷道，“遮遮掩掩，我稍一动就要想要究责，也不知诸位所说的通融是指哪处？”
封翎看向灵兽，又看了看李靖掌心隐现的一缕印痕，沉声道：“今日事，记在我名下。”
最终，三人未能取得目标卷宗，却换来一纸逐客令。
走出天律司时，李靖回头看了眼那只已重新伏地的灵兽，低声道：“你还记得我，下次别冲我叫了。”
那灵兽微微抬头，似在回应。
“哟。”李靖笑了，“我果然和它有缘。”
——
浮空台上微风起，天阶之上灯火未燃，寂静得只听见风掠瓦脊声。
三人落座于浮台之上，身后是刚刚被逐出的律象台，前方是清冷的长天，谁也没有先开口。
李靖先动了动膝盖，揉着腿道：“你知道你刚才那一剑要是歪一点，我就得带着灵兽骨灰出来见人。”
吉姬抱臂斜靠一旁石栏，冷冷道：“要不是他们遮遮掩掩挡我们进殿，我也懒得动手。”
“你是懒得动嘴。”李靖耸肩，“我都快看出来了，你一怒发，拔剑如抽信。”
封翎站在最外侧，抬头望了望天色，缓缓道：“天律司的旧记载未必会全毁，但我们今日之行怕已被他们彻底标注。”
吉姬回头看他：“你在意？”
封翎道：“我在意的是，今日所见所查，皆有被人为之嫌。”
他走近两人，摊开一枚灵玉光盘，其上显出数条坐标记录重叠残影，与律象台中的残痕几乎吻合。
“这是我在瑶池阵裂之后截下的灵脉波动图样，与今日李靖发现的跳转封点坐标重叠七成以上。”
李靖挠了挠后脑勺：“意思是……不是封印自然老化，是有人在动手脚？这也太离谱了。”
“天规不应被更改。”封翎声音不高，却带着几分笃定，“尤其是‘不留痕迹’的更改。”
“可现在你不是连记录都找不到？”吉姬冷笑，“那就别指望天庭自己会查。”
李靖眼珠一转：“说起来，我刚才在藏录殿外看到一页废弃卷轴，内容写得乱七八糟，像是被烧毁前抢救出来的。但我瞄到其中一段，写着‘咸火封印未除’，好像就和咱们查到的那条线有重叠。”
封翎：“你留了？”
“我留了我脑子里。”李靖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虽然看起来不太聪明，但记性还行。”
吉姬打量了他几眼，似乎不信。
“要不我给你复述一遍？”李靖正色道。
“你要是能写得出古体文我就信。”
“我擅长画图。”李靖拽出符笔，在脚边石地上画了几道灵脉结构，“咱们查到的坐标是这样，他们文里说的那条咸火脉，是这样，重合处在这里。”他指着两个点，“就像一根旧线被人涂黑了、又连上了别的线。”
封翎沉吟不语。
吉姬忽然问：“你怎么懂这么多阵理？太乙真人教你的？”
“不是。”李靖叹了口气，“我小时候常偷看山下那群炼器师摆炉，偶尔他们也会给我讲讲旧阵的故事。我学不来复杂的法术，但这些老阵的气脉结构图，我倒能背下来。”
他话音未落，封翎忽而道：“你方才说‘咸火封印未除’？此话我在五百年前的天律旧录中见过一次。”
吉姬一挑眉：“你确定？”
“那时我师兄犹在，我们一起整理古卷，看到这句话后，他曾怀疑天庭有一处核心封印被隐藏在天外岭。后来他……”封翎声音低了些，“再也没能查下去。”
李靖张了张口，终究没问那师兄如何了，只是轻声道：“那我们现在，是不是成了接棒的人？”
三人一时无语，只有风声裹着天光在他们脚边流淌。
良久，李靖忽然道：“那接下来呢？”
封翎：“绕过天律司，从旁线查入。我们需要身份之外的通道。”
吉姬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袖：“那你这正经人也开始搞‘不入录协查’了？”
“从你俩开始，我就不再算‘正经’。”封翎淡淡地看了他俩一眼。
李靖咧嘴笑：“所以现在我们就是……散仙三人组？”
“你才散。”吉姬冷斥。
“那我改个文雅点的，‘咸鱼巡查司’如何？”
封翎扶额：“随你。”
“那就这么定了！”李靖一拍手，“咸鱼不咸，查案最甜。今日起，咸鱼巡查司，成立！”
吉姬翻了个白眼，封翎叹息了一声。
——
三日巡演，原定只是一次例行打卡，谁知演成了“妖祸现身×数据库塌方×巡查组出圈”三合一闹剧。
封翎在天册中如实上报：“巡演期间突遇异象，擅调人手查录封痕，略有斩获。”
末了他沉吟一瞬，笔锋一转，在李靖名下附注：“行动莽撞，反应尚捷。可为役。”
李靖收到抄录副本后，兴奋地把那句“可为役”圈了两道，边圈边念：“这是不是就等于——你承认我有用了？”
封翎看也不看，道：“你高兴得太早，那是说你能干活。”
“我本来也不是靠嘴吃饭。”李靖托腮一笑，“但偶尔靠嘴也能破阵——比如上次那条六眼蛇。”
吉姬一旁冷冷道：“你那叫嘴皮感知术。”
“咱们巡演结束了，是不是可以散伙了？”李靖问。
封翎不答，只从袖中取出一枚小符印，淡淡弹向他。
“从今日起，编外记录。”
“什么编外？”李靖警觉。
“咸鱼……巡查司副录名册。”封翎语气平静，“以备查无案可归者，仍可执役。”
李靖呆了片刻，才幽幽叹道：“你这是怕我哪天搅事搅大了，好统一口径啊……”
吉姬挑眉：“那你要不要拒绝？”
李靖晃了晃手里那枚符印，道：“拒绝有用的话，我当初就不会在御花园堆土像了。”
封翎点头：“有自知之明，便好。”
云上微光浮动，天阙之外，三人一前两后御风离去。
谁都没说话，谁也没有落后。
“咸鱼巡查司”虽然名字听着不靠谱，但正经办事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能打。
——接下来的剧情也会越来越靠近天庭核心秘事，我们的小队，会在风暴中真正站稳脚跟。
谢谢看到这里的你，一起见证少年们如何将命运之笔握在自己手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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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仙律暗符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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