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临溪说服太康,化成宫中侍卫模样,与申棕一同出宫直奔司败署,她必须要见一见韩维。
申棕拿出长公主的令牌为乔临溪开道,但是韩维被关在死牢中不能见人,郭巨力左右为难,思虑半天悄悄对申棕说:“按例太康公主无权插手司败署的事情,看在长公主与此囚犯认识的份上,你们不要耽误太久,说上几句话就快些出来,也不为难本官。”
申棕谢道:“多谢郭大人通融,长公主听闻牢中人乃故人之子又遭此大难,让我带几句安抚之言。”
乔临溪进入司败的地牢后敏锐搜找牢中的犯人,阴森森的通道充满污浊之气,时而从墙壁另一侧传来哀嚎声,似鬼魅哭嚎。但是通道两侧囚牢中的犯人都很安分,嗜睡、发愣、呆滞,每人一个不同表情,“此处都关押些什么人,他们看上去都老老实实。”
申棕道:“这处地牢关得都是重犯,杀人、盗贼、□□之类,他们自知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大多老老实实等着行刑日,所以牢中看上去一片死寂。”
“你的意思是,关在此处的都是判了死刑的人?”
申棕见长明公主慌乱的像只弓箭下的鸟雀,委婉的说:“也不尽然,通道尽头还有个小门,连通着行刑室和关押犯了轻罪犯人的牢室,那边人满为患时就会关一部分在此处。”
“谭昭关在何处?我已经找了七八个牢室,怎么还不见他。”
“公主莫急,卑职去问下那边小吏。”
她贴着牢室墙角打量里面的犯人,个个蓬头垢面,两目黯然,或坐或卧在污秽的乱草之中,想到韩维便混在此中,心都揪到一起了。
申棕领着乔临溪走进一道小门,室内烧着火盆,让牢中的温度高到难以呼吸的程度。申棕指着一处单独的牢室说:“谭昭就在那里。”
乔临溪一下子扑到牢门上,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哭泣的声音。
心心念念惦记的人穿着染满血迹的素衣躺在草席上一动不动,发丝盖住他的眉目,又缠进他的唇间,面色惨白,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有几处已经结痂的伤口,不到十日时间,好生生的一个人竟被折磨至此。她控制着眼中的泪,低沉而愤怒的问:“你们是谁对他用了刑?”
一个牢中小吏道:“几日前送来的时候就奄奄一息,怕他行刑中死了,还特地把他安排在这养着,他伤的太重整日都昏昏沉沉,清醒的时候很少。”
“打开牢门!”
“这……”
申棕吆喝道:“难道我都不认识,让你打开就打开。”
乔临溪瘫坐在地不敢唤醒韩维,握着他冰凉的手轻声唤道:“柏崖,柏崖。”轻轻扒开他肩部的伤,果然还流着脓血,再这样耗上三五天九条命也没了。她从怀中掏出金疮药,一边洒在他的伤处一边哭着责怪自己:“我怎么带这么少的药?箱子里那么多药,我怎么就带这么点。”
韩维缓缓睁开眼,艰难挪动头侧过来,恍恍惚惚中像看见了临溪,他不敢动不敢出声,怕这梦破碎。肩膀的伤口有清凉的感觉,忍不住轻声问:“是绾绾吗?”
她满脸泪痕不停的点头,喉咙紧的无法发音。
“握紧我的手,让我感受下是不是真的,有好多次你就在我面前,又突然消失了。”他的声音有气无力,随时都能碎掉。
她紧紧捧起他的手。
“不要哭,能再见到你死也无憾了。”
“你去杀李偃,怎么不告诉我,我这么无足轻重都不值得你商量吗?”
“商量了,现在就是我们两人都躺在这里。我不能把你带进危险中。”
乔临溪把他脸上凌乱的发丝捋到耳边,安慰道:“灵邵已经去舒窑请你师父了,你再忍耐几日,我们一定有办法救你出去,你要好好养伤……”说了几句便泣不成声,他关在牢中任人宰割,怎么可能养好伤。又仔细检查一遍他全身的伤口,多处淤青和刀口,最致命的就是肩部化脓的贯穿伤。
“李偃为何不直接杀了你,要把你送来这里?”
韩维道:“他从我身上拿走了金丘令,可能忌惮黄陵侯才将我送来这里,借国君之手杀我。”
“你知不知道,黄陵侯并不想帮你?”
他苦笑道:“猜到了,我也从来没指望他能除掉李偃,只希望借他的身份重审南螺珠案。现在说什么都迟了,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挺过去。”
“我绝不会让你把命丢在此处。”
这时从外面走进一个小吏,对申棕道:“郭大人请二位离开此处。”
乔临溪起身指着韩维对两个狱吏低声说:“你们看清楚此人,他是蒙冤下狱,在他未定罪之前好生照顾他,该喂药就喂药,该喂食就喂食,我也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是暗地里还是明面上,只要他逃得性命,我一定有重赏。”
一个狱吏斗胆问:“要是被旁人知道我们精心照料一个重犯,是要被处罚的。”
临溪道:“你转头看看,这里只有你们二人并无旁人,我相信这点小事你们绝对能做好。国君没有下令让他死,他若是死了,只怕你们的处罚要比照料他活着更严重。”
“你要赏我们什么,好歹让我们有个决心。”
“每人二十金。”两个狱吏皆不敢出声,暗暗思量这个将死之人需要哪些药。
吩咐完后转身要和韩维告别,他笑说:“你越发威风了。”
她低语道:“我要回去了。”
韩维艰难的抬起手抓住她的衣角道:“不要胡来。”
她拿下他的手又从眼中掉下泪:“一定好好养伤,你这副模样让我心如刀割。”说罢毅然转身离开。
韩维望着她从小门消失的身影,低声哀求:“五妹,你不要走。”
三日后将对韩维用刑,乔临溪回宫后伫立在窗前盯着庭院被晒蔫的树叶发呆:“只要国君收回对他的惩罚,我做什么都愿意。”她突然盘起头发束紧绿稠发带,扎紧腰带和袖子,一身利利索索打扮,不想再拘泥于宫中繁琐的规矩和宽大不便的衣着,依自己性子而来,这样她更好动手。
她到清和宫时,熊饮浓正在此处歇息,穗儿公主和两个公子坐在他两侧习字。穗儿公主一见临溪就飞快地从垫子上起身扑过来。
熊饮浓依靠在榻上漫不经心的抬起头问:“你进宫这几日就第一天匆匆忙忙见过寡人,寡人还有很多话没请教你就溜了,看来你是比寡人还忙啊。”
乔临溪爽朗笑道:“哪里敢让兄长请教。”
“回姚府住段时间,你就满足了?不闹了?”
“还要多谢兄长的体量。”她在国君左下首找个位置随意坐下,对穗儿公主说:“好好练字,写的好了姑姑带你去骑马。”两个公子也齐声道:“姑姑也带上我们俩。”
“那就低头认真写。”她转头问熊饮浓:“兄长,谭昭犯了什么法要受此大辱?”
熊饮浓从榻上坐正身体:“寡人正在想你要什么时候提此事。让你回姚府是让你散心,可不是让你在外制造流言蜚语,使街头巷尾都去议论你的不检点。”
乔临溪强压心中怒火,问:“兄长你是亲耳听见,还是有人道貌岸然在我背后说三道四?我在家中这么久,竟不知有与我有关的流言蜚语。我清清白白一个人遭人诬陷诽谤,兄长不但不为我止住谣言,反倒对他人的说的话深信不疑。”
国君道:“谭昭与你什么关系?”
她冷笑道:“记得刚进宫时,知道你寻回我公主身份只是为了让我嫁去韩国,那时候我在你面前说过,我在宫外生活十几年,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亲人和意中人,你根本就不听,定要我斩断与外面的一切,哪怕是这次回姚府,还逼的我用性命去换。”她顿了顿,发自肺腑的说:“谭昭就是我的意中人。”
熊饮浓听到她最后一句时明显的震惊一下,还从未在一个女子口中听到这样直白、刺耳的话,眉毛随脸上的愠色抖动两下:“不知羞耻。”
“喜欢一个男子就是不知羞耻?男人娶妻纳妾那就是无耻至极。”
“放肆,你是有婚约在身的公主,还和宫外的野小子勾搭在一起做苟且之事,皇族的声誉都被你辱没了。”
乔临溪气的拍案而起:“李偃个畜生,他究竟都说了些什么?”
熊饮浓楞了一下,让身边正听得津津有味的三个孩子退下去,他平复一下心情慢慢开口:“你敢跟寡人拍桌子,乐息啊乐息,寡人突然发现一件事,每回跟你说话没有一次不被你气到心惊肉跳。奇怪的是,寡人居然一直在忍耐。不过你要知道,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我们兄妹相认,本可以像其他人一样抱头痛哭,但是从最开始你就有目的,让我如何亲近你这个兄长?”
熊饮浓笑道:“你这个性子,若是父王在世,他肯定喜欢的不得了。”
“兄长,你什么时候放了谭昭?”
“放了谭昭?寡人何时说放了他?一个连公主都敢勾引的男人,留着他作甚,继续丢我们的脸吗?”
“你连谭昭的面都没见过就如此妄断。他两年前和仲昆刺杀了公孙流,兄长当时不是还赏赐他们重金。”
熊饮浓惊诧一瞬:“李偃倒没提起这个。”
“就凭这一点,难道看不出李偃别有用心,是在针对谭昭,公报私仇。”
“他为何针对谭昭?”
乔临溪垂眸沉思,不把当年的事拱出来如何能弄倒李偃,“你应该记得当年南螺珠失窃案,知命丸被践踏,人人都说是韩郢所为,导致韩家蒙冤被封,还死了十名侍卫。那件事的始作俑者就是李偃。”
熊饮浓对当年南螺珠一案印象深刻。齐国的泰申君一命呜呼后,齐国在两国边界处毛手毛脚,或大或小出兵七八次,公子饮浓当年血气方刚,骑马上阵,在藤城驻兵七八十日,直至齐国极不光彩的退出边界外。
“李偃是始作俑者?”
她将当年一案从头至尾讲过一遍。
熊饮浓倒是苛刻谨慎,反问她:“你的意思是,让韩家受冤是父王的错?”
“此事关键的人是李偃,我并没有怪父王的意思,兄长也不要曲解了。”
“如果谭昭就是韩郢之子,那他就是罪臣之子,一样的死罪。”
“我正巴望你下令重新审理此案。明日您宣李偃进殿,我和他殿上对质。”
“胡闹,李偃堂堂一个郊尹,就算你是长公主,也不许你在殿上质问,寡人自会定夺。”
“兄长要等何时?谭昭还有两日就行刑,两日后就算真相大白也毫无意义了。”
熊饮浓迟疑道:“寡人本想斥责你在宫外的荒唐行径,怎么扯到暂缓行刑,好吧,依你。”
等待的两日里她焦躁不安,终于等到乔原带来的消息:李偃正在国君的东阳宫。她立即揣上韩维那把匕首,径直去了东阳宫。
李偃听到国君提到南螺珠时暗暗吃惊,那丫头救郎心切,果然把多年前的秘密都说了出来。他镇定的询问:“君上如何提起南螺珠一事?”
“这是多年旧事,寡人本不想提及,但是长明公主说你与此案有关,要为狱中的谭昭昭雪,你有什么说法。”他不过是应付乔临溪罢了,不管此事真假心中早就有定论,最多是饶了谭昭一命。
李偃不慌不忙道:“君上,实不相瞒,狱中引诱公主的谭昭,正是当年南螺珠案韩郢之子。之前没有如实告知君上,是念在韩郢与臣曾同为黄陵侯效力的份上,隐瞒他是逆臣贼子之后,留他性命。至于长明公主说臣与南螺珠有牵连,臣实在不知是怎么回事。”
“她说你盗了知命丸救你母亲,可有此事。”
“臣的老母亲当年确实病入膏肓,臣日日俸汤侍药,一刻不敢疏忽,有一日清晨突然来了位方外之人,从匣子里拿出一副药方送于我,就靠那药方,老母才留得性命。臣不知长明公主为何要如此诬陷我。何况当年司败审查此案时,已经在案发之地发现了知命丸,这都经司败仔细侦查才定下的罪行,公主因救谭昭心切才捏造谎话迷惑君上。”
熊饮浓揉着太阳穴无奈道:“长明公主无非就是想谭昭活着,寡人就成全她吧。她能安稳回宫就不再为难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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