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熊饮浓特意下了一份诏书,命司败的郭巨力到樊玑城的韩浅乡宣读,为蒙冤近二十年的韩郢洗去杀人、盗窃的罪名,撕去韩家大门上看不见的封条。
司败的锣鼓在街上巡回三次,震耳欲聋,令每一个韩浅乡的乡亲都能听见,韩家大门上的红绸艳丽夺目,将朽败的大门衬得越发凄凉惨淡。如此喜庆的大事,韩府门前没人一个人出来相迎接待,哪怕是曾经的老管家。
人群里有人感叹道:“十八年前把这家人都杀光了,如今洗掉罪名除去封印,还赏了头衔,也没有多大意思咯。”另外一个接口道:“听说韩郢小儿子原本还活着,为了这件案子又死了,不然就由他在大门前领受国君的恩泽,好歹也证明韩府还有人,还有希望。”
熊饮浓虽除去了韩郢的罪名,仍不解而无奈的问黄陵侯:“韩郢都死了这么多年,李偃还必须要死吗,他给寡人建的观月台还差那么一点点。”
黄陵侯道:“往小了说,是韩李两家的私事,生死和声誉重不重要只有他们两家人能明白。”
国君仁慈,并没有降罪李偃的儿孙,只将他们遣回原籍,这多亏了乔临溪求情,她想起李偃襁褓中的孙女和李府上上下下无辜的人。
那日从司败公堂回来后,乔临溪整整昏迷两日。她做着漫长而凌乱的梦,过去的事情像走马灯一样在梦中重现,甚至还见到了迷失在林中的母亲,她咬破手指给襁褓中的婴儿吮吸,还梦到从未见面的海棠,穿着漂亮的嫁衣向她回眸一笑。
醒来时,她的头痛的要裂开,明月按住她的肩膀说:“公主,您一定要躺下,太医说躺个三五日,伤口自然就愈合了。”
见自己躺在石头阁中,乔临溪神色黯然地的问:“都结束了吧?”
明月问:“公主是指南螺珠案?早结束了,您都睡了两日了。”
“韩维在何处?”
明月岔口话题道:“太康公主早上又来看您,既然公主醒了,奴婢这就去回复太康公主。”
乔临溪有点恼怒她的自作聪明,着急道:“不要避开话题。”
明月犹豫了一下,说:“听说韩公子伤势太重,已经被带走了,具体的奴婢也不太清楚。”
乔临溪回想那日的情形,韩维竭尽全力拦腰钳住李偃,把李偃挥向自己那掌的力道减小几成,但她仍被厚重的掌打的后退数步,之后发生的事情她已完全没有印象。“他伤的怎么样,有没有从别人嘴里听到什么?”
明月不想吓唬她,何况自己听来的消息也未必是真的,犹豫半天才说:“只听说伤的太重,已经被他师父带走了。”
乔临溪用胳膊撑着身体,挣扎着起身,问:“带哪里去了?”
门外乔原的声音先传了进来,他斥责明月道:“道听途说的东西,不要用来吓唬公主。”他跨进门盯了一眼明月,说:“你下去。”
“他被仲师父带走了?去了哪里?”
乔原看着她清瘦的脸,叹口气道:“你先顾好自己吧,看看你的模样,不比韩维强多少。”
“兄长,我晕倒后,又发生了什么?”
“他的仇报了,他杀了李偃。”
“他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是报了仇。”
乔原把她又扶好躺下,说:“汤付群为主报仇,一刀劈中韩维的后背,他失血过多又全身多出受损,几乎丢了性命。”
眼泪无声流下,泪珠把眼角腌的刺痛,她只轻声问:“后来呢?”
乔原用袖子替她拭去眼角泪水,“仲师父带走了他。”
她还抱着一丝希望问:“带他去了我们姚府,是不是?”
“没有,他们回了舒窑,那条黑狗也带走了。”
“他会不会死?”
乔原没有立即回答,他想到韩维报了仇后奄奄一息的神色和流淌一地的血迹,能活下来的机会太小。
乔临溪满眼哀伤,不等乔原回答就又自言自语道:“他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韩维从小习武,体魄健壮,有常人不能及的忍耐力,这些伤他会挺过来。”
临溪抿着嘴不让自己失态的哭出来,用劲的点点头,泪珠仍然大滴大滴滑下。
“你养好伤,去舒窑看看他,你不是一直吵着要去舒窑?”
她用胳膊挡着眼睛,抽泣道:“可是,我还能离开郢都吗,还有几日就入秋了。”
乔原痛心,他没有勇气像韩维那样给她一些虚妄的念头,她一走了之后不知会给姚府带去什么样的灾难,“还有两个多月,把心静下来,当你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临溪转过头擦掉眼泪,努力半天终于换了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轻快的笑道:“是要忘记他,认识他后给我带来的都是霉运,弄的我遍体鳞伤,确实是一个讨厌的人。”
乔原沉默不语望着她,她爽快的答应之下不知又藏着什么想法,她顽劣归顽劣,却做不出忘本负义的事情。乔临溪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他曾想过,她若是孤零零一个人远嫁到韩国,他必会跟去韩国,直到看见她过的幸福为止,也想过,送亲去韩国的路上带她远走高飞,不过这个想法他犹豫不决,他把自己的踌躇怪罪到韩维身上,韩维的存在,让他与临溪之间少了从前的亲密,令她不再以他这个兄长为重心。
假如她对自己有对韩维那种奋不顾身的情感,他是不是也会赴汤蹈火一次。
乔原为了引开临溪的伤心事,讲起那日在公堂上的稀奇事情:“汤付群对韩维出手后,你猜是谁杀了汤老狗?”临溪摇头,等着他回答。
“是安平杀了汤付群。我记得安平一直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可是汤付群对韩维出手后,他在所有人未反应时一刀捅了汤付群。”
临溪道:“李偃说过,安平经常发病,发病时便狂躁不安,近些年发病的次数较之前频繁许多,他发病时应该就是他清醒时。”
乔原点点头若有所思:“怪不得,他恨恨的说汤付群毁了他。”
“他说了这样的话?”
“重复了多次。”
“又是一个可怜人,清醒时看见自己被毁成这样怎么能不恨,好在他还不知自己父亲的事情,否则会更恨几分。杀了汤付群,好歹是为自己报了仇。他后来怎么样了?”
“听说也被仲昆带走了。”
临溪感叹道:“上辈子,韩家人一定是救过仲昆,这辈子他来报恩了。”她突然央求乔原:“兄长,你比我自由,一定替我打听一下韩维的情况,他要是能活下来我也能安心的出嫁。”
若是他死了,她又该作何打算呢?
乔临溪的身体在慢慢恢复,走起路一日比一日矫健。她确实像位待嫁的姑娘,准备各种嫁妆,闲暇时就望着明月一针一线缝着嫁衣,凡是宫中闲置的、稀有的宝贝,她都想方设法弄了来充当嫁妆的一部分,一对绿玉樽,一颗发着幽光的夜明珠,一对白鹤鎏金罩灯,蓝色水晶簪一支,四对玉镯,陶瓷器皿无数。她如此仔细的准备嫁妆,熊饮浓和太康公主当她真的认命,带着责任出嫁到他国。
太康公主不敢提起韩维的名字,她不信乔临溪真能洒脱到说忘就忘。
乔临溪要明月寸步不离跟在她的身后,让她熟悉宫中的规矩和礼节,人和物。她慎重的问过明月三次,替她出嫁可会有一丝犹豫,明月铁了心说:“对比寒苦的日子,嫁给一国的公子算什么委屈,我只可惜不能再伺候公主。”
“你我二人很快就性命相通,哪里有主仆关系。”她指着石头阁里“搜刮”来的器物道:“这些嫁妆都是宫中珍宝,哪怕到了韩国它们也都是价值千金的珍宝,那位公子屡府中的女人见你陪嫁丰厚,也不敢小瞧了你。你要是会几招武艺就更好不过了。”
明月笑道:“公主你说的傻话,那种深宫府宅怎么能靠武艺活下去,若真和旁人斗起来一声令下,我又能打得过几个男子?”
她扶着明月单薄的臂膀说:“但愿你在那边能占得一席之地。”
“我出身农家,什么样的罪没有受过,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当奴为婢,堂堂楚国公主不至于被践踏至那样吧。”临溪痛快的笑道:“自然不会,你绝对是个聪明的姑娘。”
明月轻声问:“公主,那您以后作何打算?”
临溪摇摇头道:“还没想那么远,我能想到最远的就是两个月后的自由。”
“调包的计策,你和韩公子都已经计划好了,对吧?”
临溪怕说了实话使她动摇,便隐瞒实情:“我们早计划好了,不会有任何危险。”
一日晌午,熊饮浓急慌慌召见乔临溪。
乔临溪刚午睡醒来片刻,明月和另外一个侍女素玉把她拉过来按在梳妆台前,匆忙慌乱的在她头上插满珠钗,明月道:“来的宫人说,是公子陈要见公主,一定要把你打扮的俊美些。”
乔临溪坐着一动不动任由她们打扮,又反抗道:“见他何须打扮,我又不是嫁他。”
这大半年来,公子陈只听说宫中来了位遗落民间的公主,要助他迎娶念念不忘的韩国公主,向来只听闻却从未见面,因婚期将近,公子陈要见这位公主,嘱托些大婚时的事项。
公子陈长乔临溪七八岁,长的眉清目秀,儒雅斯文,举手投足之间还有几分女气。当他见到从门外走进来的乔临溪时,不由得暗想:“父王竟能生出这样俏丽的女儿,虽来自民间,但贵气不减。”
他迎面走上去,热络的拉起临溪的手问:“你就是乐息?常闻你把王宫弄的热热闹闹,到处‘串门’,不简单啊。”
临溪笑道:“你是公子陈?我的四哥?追着吵着要娶韩国大美人的痴情人?”
熊饮浓咳嗽一声:“乐息,不许胡说。”
公子陈开心的很,忙说:“没事,我挺喜欢她。”又转身对临溪说:“你小时候,我见过你,长得比别的孩子都粉嫩可爱。听说你骑射十分厉害,得空我们一起比试比试?”
乔临溪见他十分好说话,那就拉个近乎,说不定能提些过分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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