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慕慈这几日都在刻苦地练剑。
正如陆老先生所言,她是个极聪颖的人,学剑亦不例外。只这几天的光景,便已将剑法掌握得十分娴熟。
她问段恨生何时送剑给她,段恨生却只道过段时日再说。
又过了几日,中秋节至。
姜淮一大早便来拜访段恨生和方慕慈,并邀请他们晚上到家里做客,一起过节。段恨生答应了。
晚上,他们带着桂花酒来到了妙手堂。姜叶荣做了一桌子菜,四人在后院的芙蓉树下坐定,一边喝酒一边赏月。
段恨生与姜叶荣推杯换盏,喝了不少酒。姜淮细心地照顾着方慕慈,为她夹菜、剥螃蟹。倒也一副其乐融融之景。
酒过三巡,月挂中天。姜淮起身去了屋内,拿出一套玉质酒器来送予段恨生:“段叔,这是晚辈一点心意,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还望您收下。”
段恨生接过:“阿淮有心,多谢。”
姜淮随即又端起一杯酒,转身面对着方慕慈,有些羞涩道:“阿慈,我有些话,今日想当着段叔和父亲的面说与你听。
“自多年前邂逅相遇,我对你倾心至今。平生一顾,至此终年。惟愿与你缔结良缘,此生此世,相守不离。不知你可愿意?”
姜淮的表白与求娶虽有些突然,却也一片至诚。方慕慈不知怎的,心中竟毫无波澜。
她看向段恨生,只见他也温柔地看着自己,开口道:“阿慈,此事阿淮已提前告知了我和你姜伯伯。你们相识多年,感情深厚,我们都很赞成你俩在一起。”
她知道,段恨生说这番话,便是希望她嫁给姜淮了。方慕慈继续与他注视片刻,并未从他的眼里读出别的情绪。
她收回目光,拿过桌上的酒杯,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扯出嘴角的微笑对着姜淮道:“好。”然后将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而下,腐蚀着胸口的闷痛。
姜淮露出欣喜的目光,也将杯中酒饮掉。
姜叶荣在旁抚着胡须呵呵一笑:“那今日这门亲事便定下了,改日我与淮儿会正式上门提亲。”他将四人的酒杯都满上,举杯道,“为俩孩子干一杯!”
方慕慈木然地举起酒杯,木然地笑着。他们三人似乎都很高兴,但她的心却仿佛置身一片荒芜之中。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
离开妙手堂时,她只觉头重脚轻,几欲飘飘然起来。她平时甚少喝酒,今日却饮了不少。姜淮怕她喝醉阻止过她,她却笑着说“今日高兴,当多饮几杯”,他便不再说什么了。
但她依然强撑着身体做无事状,跟在段恨生身后。月光下,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方慕慈踩着他肩膀的位置,保持着距离一步步往回走。
影子突然停下,她却并未察觉,犹自醉醺醺地往前,撞上了影子主人的胸膛。
她抬起醉眼,迷糊地看向头顶男人的眼睛。他的眼神并不清明,亦是一片迷离。
“阿慈。”他轻声唤她。
“嗯?”意识逐渐涣散。
“喝醉了吗?”
“......嗯。”
男人轻叹一声,在她身前蹲下:“上来吧。”
刹那间,方慕慈却有了片刻的清醒。她绕过身前的男人,独自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去。
段恨生看着她的背影,在原地征了片刻,随即跟在了后面。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踩着她肩膀的位置,保持着距离。
回到店里,方慕慈欲直接回房。段恨生叫住了她。
她回头看他。
“我有件东西给你。”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把剑来递给她:“铸剑坊今日送来的。虽耽误了几日,但工艺还不错。”
方慕慈接过来,细细地看着剑柄上雕刻的海棠花。它们盛开的样子确实很美。
“谢谢。”她低声道。
段恨生笑着说:“这是我答应你的。”
方慕慈沉默片刻道:“段恨生,”她唤他的名字,“可以......再教我舞一次剑吗?”
“......好。”
圆月之下,少女手中一片银白色光辉闪过。她本就酒意未消,此刻步伐混乱,身形摇晃着挥舞着手中长剑。剑光霍霍,剑声泠泠。一套招式下来后,她垂首站在院中,背对着男人。
“剑法已经很熟练了,只需再勤加练习即可。今日想必也累了,先回房吧。”段恨生柔声道。
“嗯。大叔先回吧。”
段恨生迟疑片刻,依言上了楼。
待脚步声走远,少女手中的剑倏然落地。
她抬起头睁开双眼。
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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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淮很快请了媒人,定好了上门提亲的日子。
虽说两家在白玉城并无什么亲戚,但他对方慕慈说,该有的流程和仪式他都会尽量满足。
很快,到了提亲那日,姜淮和姜叶荣带着礼物,与媒人一起上了门。段恨生也请了陆老先生以及几位相识多年的街坊邻居前来,权当是她的娘家人。
当天,白玉城里的人知道那位生得花容玉貌的方小娘子要定亲了,都赶来凑热闹。二层小楼竟里里外外挤了不少人。
段恨生难得换了身新衣。面对这样的场面,他依然很局促,话也不多,但礼数都很周全。
人们簇拥着姜淮与方慕慈,赞叹他们“天造地设,郎才女貌”。
仪式和流程在媒人的带领下进行得很顺利。傍晚,段恨生又请了大家去膳福斋。一番热闹过后,至亥时才归。
刚到家,段恨生便叫了方慕慈去他的房间。她坐在桌边,看着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红木匣子来。
他脸上还带着醉酒后的红晕。今日他并未克制,饮了不少,话也变得多了些。他笑着打开红木匣子,从里面拿出几张银票来:
“这是我这些年来攒下的,一共三千两,已经都换成银票了。”他又将匣子转过去对着方慕慈,“这里还有一些首饰,也是我挑的。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让首饰店的老板娘帮忙选了一些。若没有满意的,到时再选也可以。”
他又从柜子里拿出几匹丝绸来:“这些可以拿去裁几件新衣,等你嫁人那天穿。布坊店的人说,都是现下最好最时髦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他在方慕慈对面坐下,取下身上那枚玉佩:“这是我娘的遗物,我戴着本也不合适,也送给你。”他将玉佩放进红木匣子。
“这些是我给你的嫁妆。我......祝福你和姜淮,白头偕老,永不相离。”
他带着微笑说着恭贺她的话,恍惚间,却好似是在道别。
方慕慈看着放在眼前的这些东西,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让自己平静一些。
她开口道:“我成婚后,你......还会留在白玉城吗?”
段恨生垂着眸,沉默半晌道:“阿淮与我说了,等你们成亲后,会带着你和你姜伯伯一起回江南,他们的祖籍在那边。江南人杰地灵,自是比白玉城要好很多。”
他并没有回答她的话。
方慕慈继续问:“那你会与我们一起去江南吗?”
段恨生呼出一口气,轻声道:“阿慈。我在白玉城已经困了十一年。以后的日子,我想过得快活一些。”
他用了“困”这个字。到底是白玉城困住了他,还是......自己困住了他。
方慕慈感到胸口一阵闷痛。
她站起身道:“我明白了。”随后出了房间。
整晚失眠。方慕慈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浓稠的夜。中秋之后,白玉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月亮了。
雕刻着海棠花的剑静静地躺在桌上。
后面的日子里,她与段恨生几乎不再交谈。姜叶荣请人合了她与姜淮的八字,将婚期定在了十月初十。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她近日睡眠都不怎么好,开始偷偷喝起店里的酒来。她觉得酒确实是个好东西,可以暂时让人忘却一切。
有时喝得微醺了,她也会在院里练剑。那些招式她已经滚瓜烂熟,段恨生也未再指导过她。
午夜从噩梦中惊醒,她也再未去推过他的门。
十月初一,寒露。
白玉城最近风沙肆虐,因此过关的人也少了些,生意稍显冷清。
这天,店里来了三个拿着剑、戴着黑色帷帽的男人。他们坐进店内要了一坛酒。方慕慈将酒拿了过去,发现方才还坐在门口的段恨生此刻已不见了踪影。
三人慢慢地喝着酒,似乎在等外面的风沙变小。他们不时小声交谈几句,一副谨慎小心的模样,甚至连帷帽都不曾取下。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外面的风声渐渐小了。其中一人喊了一声“结账”,方慕慈走了过去。
那人数好铜板,伸出手向她递过去,方慕慈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不耐烦地把铜板往桌上一扔,同另外两人道了声“走”,便一起出了店。
待三人走了出去,方慕慈却突然如一滩软泥般跌倒在地,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段恨生这时从外面走了进来,见她这副样子,忙蹲下身关切问道:“阿慈,怎么了?”
她的眼里充满了愤恨与恐惧之色,胸口因情绪激动而上下起伏:
“那个人......是杀了我阿爹阿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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