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曾是荆州有名的世家大族,控制着江南一带的茶业和纺织业。方慕慈的父亲方世林是家族的第四代传承人。他谨记家训,一直以德遗后者。
在他执掌家族大业期间,曾自费为荆州的百姓修建了好几座学堂、医馆,还开办了一所慈幼局,收留无家可归的流浪孤儿。这些孩子长大后,还可到方家打理的各商铺打杂、帮工。能力强者,亦可帮忙管理家族核心产业。
因他的积德累仁,荆州的老百姓都称他为“活菩萨”。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赫赫百年、仁德远扬的大家族,却在一夕之间被屠了满门,消失在了江南的烟雨之中。
方慕慈犹记得那个雨夜,那一伙冲进她家里的黑衣人。
很多大家族的族长,都会培养一批护卫来保护自身及家人的安全。方世林亦不例外。所以,若要攻进方家,并不是一件容易之事。而那一晚,那群黑衣人竟如同从天而降一般,突然杀了进来。
当那个断指男人走进厅堂,剑指父亲时,小慕慈恍惚记起,父亲曾对慈幼局一断指少年誉不绝口,说他虽是孤儿,却胆识过人,还培养他成为了护卫队头领。
未曾想,他原来是一条暂时冻僵的毒蛇。而苏醒后的第一口,咬的便是救自己的农夫。
如此里应外合,方家人自然成了笼中之鸟。
当方世林认出眼前之人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少年时,只是叹了口气。他面不改色道:“肖诀,事到如今,我只求你留我妻女一命。其余的,你想拿去便拿去吧。”
肖诀面露嘲讽:“若你能早点听我的话归顺王爷,又何至于此?”
方世林凛然道:“方家的产业,可以断送在我手里。但方家的清誉不能!否则,我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肖诀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你的骨头有没有这么硬。不是想救你女人和孩子吗?那你就给我跪下,磕三个响头。”
方世林身体一僵,藏在袖子中的手紧握成了拳头。良久,他松开手来,弯下左腿缓缓朝他跪了下去。
方夫人这时冲了上来,扶住了他。她对着肖诀怒目而视,“这种中山狼,不值得跪他!夫君,我与方家早已是一体。若你去了,我绝不苟活!”
她话音刚落,肖诀竟一剑刺穿了她的胸膛,“方夫人如此情深义重,那我不得不成全你!”
“夫人!”方世林看着倒在怀中的妻子,大声疾呼。“母亲!”小慕慈也跪倒在侧,哭得声嘶力竭。
方夫人口中渗着鲜血看着俩人,最终含泪咽了气。
“你还我母亲!”小慕慈悲愤交加,蓦地奔向肖诀,朝着他拿刀的断手狠狠咬了下去!
她下了死劲,肖诀一阵剧痛。“他奶奶的!”他怒骂一声,一记狠拳击打了在了方慕慈头上,方慕慈随即摔了出去。
头晕目眩,嘴里满是血肉的腥味。她呕了一声,吐出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来。肖诀的手竟生生被她咬下了一块肉!
“你他娘的小杂种!”肖诀怒极,走过去扬起手中的剑就要朝方慕慈刺下去。此时方世林扑通一声朝他跪了下去,“咚咚咚”地磕起头来。
“求你饶了小女!求你饶了小女!求你饶了小女!”
肖诀扬起剑的手停在了半空,随即大笑了起来。厅堂外围着的其余黑衣人也都笑出了声。
“方族长当真爱女心切。行!那我就饶她一命。”他狠狠一脚踩在方慕慈背上,抓住她后颈的衣服将她拎了起来。方慕慈用仅剩的力量拼命挣扎着。
肖诀把她拎到方世林面前,对着他道:“不过方族长,上头的人下了死命令,你的命留不得。所以,你也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方世林跪在地上,垂着首,一语未发。
肖诀把嘴凑到方慕慈耳边,阴恻恻地说道:“小鬼头,你可看清楚了,你的爹爹是怎么死的。”
方慕慈满脸是泪,哭着喊道:“不要啊!爹!爹!”
温热的液体溅到了她的脸上,方慕慈停止了挣扎喊叫。她看着眼前倒地的身影,嘴张了张,竟说不出一句话来。胸口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她昏死了过去。
肖诀把她扔在了地上,对着门外的黑衣人道:“把她带走,交给陆无云。”
黑衣人领了命,扛起方慕慈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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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回忆如凌迟一般。每忆起一次,便似在身上剜下一块肉,而自己早已血肉模糊。
这刻骨铭心的痛,她怎么可能会忘呢?
当那人拿出铜板递给她时,那清晰的断指和疤痕,无一不在刺痛着她的神经,提醒着她:他是肖诀。
方慕慈反应过来追了出去。外面漫天黄沙,哪里还有那三人的踪影。
“大叔,你是从外面回来的,可曾见到他们往哪边去了?”她焦急地问。
“阿慈,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恨,“当然是替我爹娘报仇!”
段恨生沉默地看着她。方慕慈的目光黯淡了下来,她大声质问道:“你看见了,但是你不想告诉我,对不对?你的武功不是很好么,为何就不能替我杀了那个杂碎!”
段恨生静静地看着她,“阿慈,我已没有想杀的人。”
方慕慈笑了两声,“你是不是又想说,让我放下仇恨?”
段恨生轻声道:“我没有替你做决定的权力,虽然我确实希望你能这样做。阿慈,仇恨是永远不会因为复仇成功而终将的,它只会滋生出新的仇恨。还有几日就是你大婚之日,若你现在寻仇,你可否考虑过姜淮?”
方慕慈一言未发,一动不动地站在风沙之中。
段恨生走过去抓住她的胳膊,想将她带回屋内,“我们还是进屋里再说吧。”
方慕慈用力甩开了他的手,冷笑着看着他道:“段恨生,你确实没有替我做决定。但你的一言一行早已告诉了我答案,不是吗?
“一开始,你不肯教我武功,只让我学一些所谓女孩子该学的东西。其实,我也想过啊,反正我杀不了那个人,不如就这么平淡地过一辈子吧。
“可是......我几乎每晚都做噩梦,梦见阿爹阿娘如何惨死......至亲离去,切肤之痛。而你,却轻飘飘地想让我放下!
“你说你在这里困了十一年,所以,你急切地想要把我推出去,急切地想要把我嫁人、摆脱我。这样,你就可以过回你想过的生活了,是不是!”
她大声地质问着他,将这段时日所有的不解与委屈悉数抛出。风沙裹挟着二人,她感到眼睛酸涩无比,却还是强撑着不在他面前掉泪。
段恨生垂着眸,低声道:“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她反问他。她需要一个答案。
段恨生轻声地说:“我以为你和姜淮两心相悦,阿淮是值得托付的人,所以我才放心把你交给他。”
方慕慈回想起这段时日他的冷漠与逃避,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你可曾问过我的心意?你一直在把我推向他,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如你所愿罢了。”
风声呜咽,如泣如诉。俩人咫尺对望,心却隔了千里。
有些事情,也许早该自己做决定,而不是想要依靠别人。方慕慈低头苦笑,从他身旁擦身而过,未再看他一眼。
夜晚,她悄声来到段恨生的房门前,贴耳细听里面的动静,随后又轻声敲门,见无反应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段恨生安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均匀。
方慕慈看了一眼桌上喝剩下的半杯茶水,喃喃道:“对不起,大叔。”
她收拾了一点简单的行李,拿上剑便出了门。
白日里她听得很清楚,那三人交谈时曾说,下一站会去云中。
从白玉城到云中,若是骑马马不停蹄地赶路,大约六、七个时辰就能到。那三人晚上若要休息,她现在去追也许还来得及。
方慕慈来到马行,敲门将老板给吵了起来,付了双倍的价钱买了一匹马,在夜色中往云中疾行而去。
及至辰时,方慕慈终于赶到了云中。在进城门时,看见了前方三个骑着马的黑衣男人。她心中窃喜:天助我也。
她戴上帷帽,尾随着三个男人来到了一家客栈。三人下了马,看来是要在此投宿。
她也跟着下马进了客栈,开了一间房,就在肖诀的隔壁。方慕慈心想,他们三人同行,她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必须想办法等待合适的时机。
而另一边,白玉城的二层小楼上,段恨生刚醒过来。他揉着头心中纳闷,昨日并未喝酒,怎么头会如此之痛。他的目光停在了桌上那半杯茶水之上,登时变得清明。
他慌忙起身打开了房门。往日这个时辰,方慕慈大都早已起床。眼下店门紧闭,屋内一片寂静。
他来到方慕慈房门前敲了敲,无人回应,遂推开门走了进去。床上的被褥折叠得整整齐齐,桌上,放着一枚玉花簪和一封信。
他赶紧将信打开,上面只有两句话:
“替我将发簪还给姜淮,请他原谅。”
“段恨生,你自由了。”
他捏着信纸的手止不住地发抖。好啊,好啊!这就是他养出来的狼崽子!如今不仅会在他的茶水里下药,还会不告而别了!
他直接从二楼的窗户翻身跃下,来到院中。他徒手挖着那棵枯海棠下的泥土。没过一会儿,泥中露出一截黑色剑身来。
十一年过去,时间仿佛在剑的身上凝固。它并未有任何改变。
段恨生将剑从泥中取出。
他一抬手,剑身出鞘,映着他森冷的目光,发出阵阵吟啸。
有些事,从来都只能用剑来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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