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女点灯,歌姬天籁响起,厢房内熏香清冽,白术与柏溪守在门外,一个恪守本职,一个点头打盹,白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楼中各色人等,里面的人依旧在谈话,声音听不真切。
“宫中禁卫皆是由官家子弟担任,”褚垣原先抚着茶沿的手中轻点桌面,声音不疾不徐。
“听闻罗大人原先随着韩涪之子韩志征战,八年前韩志随前太子谋反,虽然右丞韩涪大义灭亲斩了自己儿子保全了其家族,但韩志旧部因此连坐。”
白净的手指抚挲这桌布上绣着的兰花,褚垣说话平稳缓和:“罗大人也沉寂了多年,怎么如今忽然想起要在京中求一份官职?”
大不敬的谋反之事从褚垣口中轻易说出,罗谷桐握着茶杯的手一紧,而后不自在地说:“七年前我不过是个百夫长,与......不甚熟悉,若真是追随韩志征战是为心腹,如今也不可能与殿下同桌喝茶。”
“我本是一地方小官之子,自身资质平平,自然也不敢奢求有多大功绩,只是我父亲年事已高,他的心愿便是来看一看邺平,我便想在京中谋一份官职将他接来邺平长住。”
“哼,”褚垣点点头,又喝了一口茶:“那你也算是有孝心。”
“为人子女,满足父母心愿是应该的。”罗谷桐说。
“不过话说回来,你与崔怀看起来相熟,若有所求,尽力帮就是了,又为何起了争执?”
罗谷桐听闻轻笑一声,解释道:“殿下心在野,如今朝中文臣的话是要比武官重上几分,崔大人不愿替我一个小侍卫举荐也是正常。”
舞姬身子曼妙,隔着纱帐翩然起舞,时而如若丝绸入流水,时而挺拔如寒松,褚垣欣赏了会儿,全然没有接过话头的意思。
罗谷桐倒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安平王眯着笑眼看戏,他便喝着上好云针,一杯接一杯。
一声尖叫在喧闹的西坊就好比一滴水滴进海里,何况在此处莫说尖叫,即便是撕心裂肺的哭声,叫人听见了也只是会心一笑。
卫涂坐在地上还没有回过神来,只见房铭将女子用被子盖好,便走上前去,作势要扶他。
只是手还未伸到,房门被猛然踹开,实积带着几个侍卫闯了进来。
“大理寺......哎呦!”话来不及说完,实积连忙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我要长针眼啦!”
又是一声短促的尖叫,那女子实在是没见过这场面,一群凶神恶煞的男人出现在自己面前,着实是把她吓得不轻。
“我说小房兄台,你得怜香......豁!玩这是什么招式?”似乎是被惊叫声惊扰,一位胡子乱糟糟的老头打着晃出现在门口。
“国师?”卫涂看着不合时宜出现的老头,诧异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怎么了?怎么了?”又有凑热闹的来了。
“汪将军?温大人?”卫涂震惊了,他震惊的不是汪铎出现在烟花之地,而是这几个怎么凑一块了。
“你们!”卫涂拍开房铭的手自己站了起来,话刚说出口又压着声音说:“官员与官妓私通可是......”
“没有没有!”温鞍赶忙走了进来,压住卫涂指责的右手,“我们不过是在隔壁厢房饮酒作诗而已,没有私通!”
“青羊国师,你不是道士吗?”实积轻声问同站在门口的青羊道人,“怎么也来这?”
“因为贫道不是和尚啊,”青羊道人理所当然的说:“本道对于七情六欲之事十分宽容,你若入了本道,来日贫道还可作你的媒人,如何,有兴趣吗?”
“不了不了,”实积连忙摇头摆手,双手合十朝左一拜,“在下信财神。”
“房铭,”卫涂挡开温鞍向房铭走了几步,低声问:“你这是做什么?”
“雀儿姑娘吃醉了,我扶她回房休息。”房铭回答的坦荡,从容地整理自己的着装。
“扶人扶到床上?”卫涂低声反问。
“休息自然是要到床上。”房铭笑了笑,眼珠子一转上下打量着灰扑扑的卫涂问:“不过,行之,你为何这般出场?”
“少给我岔开话题,”卫涂眉头都要皱成一条了,余光看了一眼床上的姑娘,又像看脏东西般瞪了房铭一眼,“罢了,出去说。”
“请。”房铭伸手作邀请状,卫涂向青羊道人稍一欠身,准备带着人换个地方说话,谁料还未走出房门,又一声尖叫从不远处传来,还未等众人做出评价,一位姑娘从传出尖叫的厢房衣衫不整的跑了出来。
担心她冲撞了各位大人,大理寺捕快要拦,那姑娘反倒是见到救命稻草般死死拉住了捕快的手,惊恐地高喊:
“死人了,死人了!”
春满楼厢房里的褚垣打了好大一个哈欠,饶是扇子都遮不住他逐渐迷离的双眼。
罗谷桐求官这一举动在朝中也算是司空见惯,虽然皇帝不喜欢结党营私,却偏看重文臣,武官地位低下,抱团取暖也是情理之中。
他若对崔怀心生怨怼也是正常,却没有理由对刘忠、秦敏亮下手,褚垣想着想着又开始犯难,他可以不管官员被杀一案,但这玉玺的下落算是非查不可。
只希望不要扯上麻烦的人。
门扉被扣响,白术有事禀报,他走前几步想要弯腰同褚垣耳语,褚垣一躲示意白术就这么说出来。
白术似乎有些难为,他看了一眼罗谷桐,思前想后如实禀报。
“殿下,少卿大人派人来报,王明死了。”
握着茶杯的手骤然一抖,褚垣颇为震惊的看着白术,“你说的可是前兵部尚书王明?”
白术神情严肃的点头,罗谷桐也变得不知所措,“殿下这......”
动听如仙乐的丝竹声仍然萦绕在耳边,褚垣沉思一会儿起身,“带本王过去。”
青莺楼被赶来的大理寺捕快围的水泄不通,原本热闹的西坊此时也冷清了不少,青羊道人等人坐在大堂内等候卫涂安排,实积带着录事们挨个对相关人员进行取供。
褚垣赶到时,青羊道人正从实积临时安排的厢房里录供出来,左脚刚迈出门槛,就差点跟急匆匆地褚垣碰了头。
“哟,安平王殿下,”青羊眉开眼笑,惊喜地说:“怎么巧,在这遇见您?”
“你怎么在这儿?”褚垣压根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这个道士,他停下脚步,白术请示先一步去事发厢房寻找卫涂。
“明日休沐,汪将军相邀,本道便与他在此谈天说地。”青羊道人说着,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
“哼,在这里能谈的只有莺歌燕舞,风花雪月。”褚垣一脸不屑,接着狐疑地打量着青羊,“你怎会与一个武将交好?”
“诶,”青羊道人皱起眉头,装模作样的摇头晃脑:“与人相交何必看出身?许久未见,难不成安平王也成了那种重文轻武之......”
“咳哼!”褚垣盯着他,猛地出声打断他的话,“国师,这些话你当着别人的面说就罢了,别跟本王说。”褚垣还欲说些什么,又觉得说来费劲,干脆一背手走了。
“诶,殿下别走啊!再说两句!”
任凭青羊怎么喊,褚垣都不回头。
来到事发厢房,门口左右站着捕快,白术正吩咐些什么,褚垣站着一尺远,颇为嫌弃的探头望了望,冲守门的捕快说:“叫你家大人出来。”
门口的捕快领命,刚一转身要进门,卫涂便施施然地出来了。
卫涂看清来人先是眼神一亮,轻扬嘴角,随后又偏头看了一眼身后皱起了眉头,他走前一步躬身行礼,“臣问殿下安。”
对于卫涂在他面前丝毫不掩饰的情绪,褚垣面上没什么反应,端起了王爷的威压,冷冷地问:“给本王说说今夜到底发生了何事。”
“请殿下赎罪,”卫涂躬身作揖,低着头回答:“臣本是要与殿下一同见罗谷桐,只是......”
惯于执笔的手骨节分明,扎眼的暗红色蜿蜒攀上卫涂左手手侧,褚垣盯着,不自觉的皱了眉。
不满的目光过于直白,卫涂顺着褚垣的目光看见了自己左手上干涸的血迹。
“许是刚才摔了一跤,被瓦砾划破了......”卫涂说着就开始掏帕子要擦手。
“你手底下的人做事也太不仔细了些,自家大人伤了也没注意。”话语说着不带指责,只是轻飘飘地瞥了白术一眼。
白术微不可查的一抖,立马躬身请罪,“卑职失职!这就去找伤药。”说罢不等褚垣说话,急匆匆地告退。
“接着说,为何失约?”褚垣有些面热,掏出扇子轻轻扇着。
“是,臣原本已应约来到春满楼,但在上楼途中似乎看见了可疑之人,便一路追到这儿来,还未停稳脚步,就传来王明的死讯。”
“似乎?”褚垣神色一凛,决心要唬他一招。
果然,卫涂听他语气不善作势要跪,褚垣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提了起来。
摸了一手的灰,褚垣搓着手指尖,轻蹙眉头,“王明死因为何?”
“仵作初步查验,”卫涂本想将手帕奉上,却见手帕已染血污便作罢。“王明是气血上涌导致的心梗。”
“一把年纪还出来寻欢作乐。”褚垣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随意拍了几下,便接着摇扇子。
“只是......”卫涂忽然压低声音,与褚垣对视,左右看了时不时有人经过的走廊,说道:“殿下借一步说话。”
刚进到对门房间里,卫涂关上门,走过去跟褚垣面对面说话:“殿下,王明的臼齿也不见了。”
刚走到茶桌前的褚垣听闻猛一侧头,压低了声音,“当真?”
“嗯,”卫涂小幅度点头,即便是与他单独在一间房,仍是轻声回答:“经仵作查验是死后拔下的。”
“下官盘问过出事当时与王明在一起的女子如兰,并未发现有第三者的存在。”
“那女子无嫌疑?”
“搜过身并无发现,房中也并未找到王明的臼齿,”卫涂拱手回禀:“但如兰仍不可排除嫌疑,已经押往大理寺了。”
“可,”褚垣倚着桌子,眯着眼举扇遮住嘴巴,盯着卫涂说道:“从少卿大人的话听来,大人并不认为那女子会拔走王明的牙齿。”
“为什么如此坚定会有‘第三者’的存在?”
被褚垣的眼神审视着,卫涂垂眸思考片刻,半晌,抬头直视褚垣说道:“因为至始至终凶手只有一个,而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惊讶于卫涂的斩钉截铁,褚垣又问:“为何?”
“殿下可还记得的我方才说我是追着一个可疑之人来到了这儿?”
“记得。”
“其实更准确的说,我是追着一股香气过来的,”卫涂看着褚垣面上疑虑渐深,解释道:“而那个散发着香气的人也一直有意无意的诱臣至此。”
“直到臣失足了落入隔壁厢房,那香气才消失,”卫涂顿了顿,眼神清明地看着褚垣说:“而如今,事发厢房里满是这股味道。”
“臣确认,杀死王明之人,就是趁臣摔入隔壁厢房后,来此行凶。”
“等等,”褚垣收起扇子,打断道:“什么香气?”
“像是......”他摸着下巴,蹙眉思考:“湿土、碎草、花香、毛发杂糅在一起,有点腥有点甜。”
闻言,褚垣抬起头,细嗅空气中弥漫的味道,却因这闻不惯的脂粉水汽,呛得他皱起眉头。
他并未闻到卫涂口中所说的香气。
“光是这一点,就断定凶手,实在荒唐。”他边说着,边将扇子扔在桌子上,闭眼捏了捏自己的鼻子,撑着茶桌盯着一臂距离外的卫涂说话。
“可若我说,”卫涂神色冷峻,绯红的嘴唇一张一合:“这香气,我在病死的赵六七房中也曾闻到呢?”
“赵六七?”褚垣发现,卫涂鼻梁上有个小破口,泛着红没有流血。
“秦敏亮死时替他驾车的侍卫。”
隐约显露出来的牙齿也非常整齐,若是笑起来因当时非常好看的,有个词怎么形容来着,明眸皓齿?
“嗯......”
“甚至是刘忠大人的尸体。”
看褚垣虽然是盯着自己,却有些走神,卫涂步步靠近,伸手穿过他的衣袖,拍在桌子上。
“啪。”
落入褚垣耳中宛如惊雷,他猛然惊醒,看着卫涂近在咫尺,屏住了呼吸。
“殿下?”
其实是四号更新的,但是修一下bug变五号了,我可是日更作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端倪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