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拂割面,城中飘雪卷地纷纷坠跌而下。年关已过,暴雪侵袭的痕迹仍刺目地留在瓦檐上。日头遮蔽,城中坐南朝北的屋室彼时胜似冰窖。
“除却皇亲贵胄屋内风和日暄,全京城,只有我这处巷口此刻冰雪消融、喜鹊啼枝头。往里走心旷神怡,住进去冬温夏清......”
一旁紧贴熏笼取暖的苏缨宁听到“冬温夏清”,不自觉搓了搓发冷的手。
手冷,心更累。
苏缨宁左手托腮,杏眸瞧着一隅放空,细嫩指尖时不时躲避着今日早起粘的胡须。偶尔瞥一眼面前口若悬河的蓄须男子,苏缨宁几乎要忘记这次的房屋交易原本只要一盏茶的功夫。
一间旧屋被吹嘘成“避暑胜地、保暖佳屋”,苏缨宁大约能明白周历拖延半个时辰的用意。
她虽有些闲钱,但也不是什么冤大头。早在打听到这屋子急要卖时她就偷溜出宅瞧过了,中规中矩甚至有些破败。胜在离考试院路程近,稍加打理也是考生临时租住的好馆所。可定好的买卖哪有随意改价的……
为这次会面她起了个大早,外加出府不易,修饰过的脸上已满是倦容。暗自打颤的齿间,无一不在帮她记挂着淑窈苑的袄裙。
“先前谈好的,多的一分没有。”周历仍在喋喋不休,刺绣钱袋已重重砸在矮桌上发出异响。
“还是周老板舍不得了?可先前字据为证,泼出去的水没有收回的道理。”她平日不喜弯弯绕绕,也不是蛮横无理之人,只是这事明摆着木已成舟,不知周历何故致此。
话音刚落,另一边也戛然而止。周历略为难地挠了挠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耳侧声音不再,苏缨宁难得展颜,心道:有什么花招趁早放到台面上来,耽误我去合香斋买糕点,也不知道兰叶在那儿排上号没有。
合香斋的栗子糕最是出名,糯米香甜软糯,吃到嘴里芳香四溢......
周历也急,买卖不是自己的,此番得全听上头吩咐。主子要借这次会面一用,他也做不了主。
昨日传来消息买卖约在怡然楼,他立刻提前来定位置。也不敢问这烟花巷柳之地,究竟方便谁?况且这怡然楼也不是寻常男子来的快活地,倒是暗中为京中的夫人们......
装着满腹疑惑,他带着地契约好苏凝公子。因为一再被敲打要拖延时间,于是从那身紫袍进来,他便开始嘘寒问暖,从周边景色到特色茶点,就差报出族谱了,如此东拉西扯也只熬过半个时辰。
却见眼下仍无事发生,周历不免心烦意乱。虽然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上头究竟有何计划,不过平日里他只是无名小卒,今日有幸得此重任也是上头对自己的试炼,千万不能搞砸了。
“苏公子对不住,浪费你时间非我原意。我这榆木脑袋也是昨晚才想起,卖主需前往官府缴税。今晨卯时家中小厮已去官府等候,你尽管放心,他一来便就按原定钱两画押签字。”他早安排了人在外等候消息,只要那头一有动静小厮便来敲门,此时他假意出去,再掏出衣袖中早已准备妥当的地契。
周历说得诚恳,话语间皆是歉意,苏缨宁心中渐渐松动几分。
打得一手好算盘的周历摸着胡须,掩饰着紧张与兴奋,遥想着不消片刻自己便可拿到五十两,又能在殿下心中记下一笔,给他提个好差事。
周历都这么说了,她这个大度的“苏公子”也识时务地不再追问下去。再催促也等不来地契,反倒显得自己小人之心。还是耐心等候罢,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不成?
如此看来男装翻墙出府风险虽高,回报却大。此番拿了地契,她得先去苏愈那儿炫耀这比划算的买卖,省得他常言自己人前端庄,人后没个正形。
“好罢,等等也无妨。”
刀子嘴的苏缨宁还是松了口,周历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他也是在赌,赌苏公子不会离开,不会放弃这所宅居。
雅间内,二人默契地嘴角微微上扬。
周历让小二添了壶酒,既是想提前庆祝大事将成,也是看到面前这位苏公子一直畏畏缩缩似乎体质比较弱。他一手执壶一手托杯,豪气地将烈酒倒入:“来苏公子,喝点酒暖暖身子。”
周历将杯盏递来,满脸须髯配上这架势,混沌间苏缨宁差点以为要与之结拜。不过喝酒这事她还是犹豫了片刻:此时人在外头,兰叶也不在身边,自己酒量浅喝完酒后更是……
“不过如今身子确实冷,在家时苏愈也会逗着我喝。现下喝了这一杯也不打紧,总归午间没什么要紧事。”苏缨宁想着,接过杯盏浅酌几口,周历则是一杯接着一杯。
雅间里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全然不知一楼大堂内已是狼藉一片。
风月场所中难免为些事哭天抢地,诸如刚拐的新人闹腾,萍水相逢的夫人为佳人吵嚷,早已屡见不鲜。可偏偏今日,怡然楼运气不佳了。
彼时在一楼听曲看戏的散客凡有些门路的,瞧清来人是谁后躲的躲藏的藏。有些虽不大明了真相,可一听来人是谁,关门声亦络绎不绝。吵吵嚷嚷的动静传至管事耳中,她也只当是寻常衅事:“老娘在这儿这么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还怕几个小崽子!”
揣着一身怒气,管事一路斜歪着头欲瞧来人是谁。还未待她走近,数道隔帘由着冷风霍地从外掀开,一长身鹤立之姿落入其眼底。不敢细瞧第二眼,管事瞬地停在原地,接着转身向后退去,惊魂未定:“瞧我这嘴!”
半月前菜市口执斩的可不就是穿这些衣服的人嘛!至于为首的这位,恐怕就是……
光天化日之下,本身并不正派的怡然楼里众人瑟瑟发抖。管事的双腿正发软,可没办法,还是被押着记录遣散楼内到来的宾客。只片刻,堂内再无他人,一楼彻底清净了。
临无抱拳复命:“大人,在楼上。”
为首的神色无异,听罢只微微颔首,一路人马便已汇积二楼角落的包厢外,另一路则在怡然楼外封锁出口伺机而动。
密信来得蹊跷,和当日告发抚州军营无异,寥寥数语清晰明了。如今大理寺再被指引,信中直言未得行踪的赃款在怡然楼内被人假借地契买卖交易。不可信其无,无论背后隐匿了多少藏弓暗箭,也不能放过。
箭在弦上,瞧着自家大人神色淡淡,临无心情也平复不少。自半月前大人与太子殿下因抚州贪污案一事结下梁子至今,调查的每一处都是步步险境,今日这门后还不知会是谁。
咚咚咚——
雅间外敲门声起,动静略大。方才已听得外头吵闹的二人,此刻酒醒了大半。初听时,正侧撑于榻上微醺的苏缨宁恍惚间以为有人来索命。可一瞧桌凳前周历嘴角微勾,她也意识到来者何人!
反应过来门外是办事的小厮,屋内二人皆是大喜。苏缨宁眨着杏眸意图醒酒,可烈酒后劲着实太大。周历快她一步,迫不及待地拿走木插开门迎人。
霎时,门从里头打开,周历一瞧却不见熟人。又忙朝屋外左右看去,确认小厮并未来报信,脸上笑容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正疑惑是哪家公子误敲了门欲关门送客时,视线落在其中一人所着官服上,看着品阶一般,可他身边这人——
负手静立垂眸瞧着自己,面若冠玉如青松之姿泠然而立,一身玄色锦袍腰配着银龟袋,面上未见怒色却让人心中发寒,这般年纪在京中有此等位置。周历一时竟看呆了……
一瞬酒醒,周历笑容一顿呆愣于门边,自己再微贱,门外之人身份也是呼之欲出。时常听兄弟们提起,都道此人俊美无俦杀伐果断,今日也是见到了真人。
周历目瞪口呆之际,苏缨宁已从软垫起身,敲了敲脑袋晃晃悠悠走上前问道:“怎的,可是小厮拿了地契来?”
此话刚出,临无眸中一闪右手紧攥佩刀,暗喜这二人果然与地契有关。
未暼见临无面露喜色,苏缨宁一见玄袍之人眼睛便再也移不开。掺了金丝线绣的纹饰似是比她的衣服还精致,高大身姿挺拔俊秀。清冷的俊脸棱角分明,真真是芝兰玉树,玉山见之崩。宛如——画上走出来的人?!
此时屋外红光掩映,照得“画上人”熠熠生辉。地契被置之脑后,醉酒后连银龟袋都辨不清的苏缨宁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话本里形容的索命妖精,也不过如此罢!
这人用的什么敷面,怎么觉着比自己平日里还白?
他不爱笑,可是为了预防脸上斑纹?
……
没等玉山崩,苏缨宁就着酒意,脸上露出一抹憨笑。她顿觉身体暖和了起来,双眸更是偏心地直勾勾盯着这位“小厮”看。
一旁的周历此时酒已醒透,见苏公子眼睛都不转了,忙掩面咳嗽低声道:“不是我府上人。”接着又低语道:“这是少卿。”
美色当头,地契给予的最后一丝理智让苏缨宁慢慢回过神来。看着周历一脸的尴尬,又想到自己身处怡然楼,如此风采卓绝的人一定是……
她懂,她都懂!
“哦——哈哈是我唐突了,怡然楼的公子果真俊俏,名字也好听。”说完抬起手,潇洒甩开被风吹乱的发带道了句:“就是不爱笑。”
借着酒劲,苏缨宁抬手欲拨弄“俊俏公子”唇角让他笑一笑,却见这人眸色越来越深,自己怎么也够不着。
无奈,只好一脸真挚地邀请门外的“索命妖精”,憨笑道:“怎么还站外头,都是一家人别客气,快入房中斟满此杯与我共饮啊?”
哇咔咔
初来乍到求评论求收藏,寒风中比个小心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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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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