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马车里点着柏子香,最是清幽凝神。炉烟方袅,烟气从窗牖中飘散入了长街,幽香阵阵。
苏愈去合香斋时顺带买了份栗子糕,苏缨宁端坐车厢一边,纤手捻了块糕点送入檀口,唇畔留香阵阵。
她朝前给苏策递了块儿,对方侧眸摇了摇头,掀开短帘朝外逡巡,唤驭夫左拐。
此番上门致歉不说完美,也算得上十分优秀。主客双方似乎都很满意,去庄子里玩已是板上钉钉。苏缨宁这么想着,乐得摇头晃脑,那弯月蝴蝶镂空步摇便一声声碰撞车壁,钗环叮当霎时不绝于耳。
耳边叫卖声渐行渐远,马车忽地停在路边。苏缨宁拂开车帘探出脑袋,发现并非是回府的那条路。
“大哥,我们这是去哪儿?”苏缨宁眨了眨眼疑惑问道。
苏策答道:“你随马车回去,我骑马去趟民信驿。”
苏缨宁几乎月月与松江府通信,自然晓得那是个什么地方:“民信驿?大哥是要寄信给舅舅吗?怎么没提前说?”
寄信也不叫自己一起,苏缨宁迅速蹲身垂下眼睫,从厢中翻找出纸笔。
“少卿方托我将墨匣寄交舅舅外祖辨识,推断里头布料主人约是何处州县的什么人家。”
苏策也不拦她,垂眸看着纸笔飞舞解释了句:“说得突然,我也算刚知道。”
大理寺为探查凶案没有证据都能千里寻凶,更不提如今有残存布料这种蛛丝马迹,更加不可放过。苏策听到沈诀将需求说出时,便一口答应下来。
内行看门道,有些布料表面看起来一样,实则内里大有乾坤。苏缨宁也听说过某年松江棉布经改制加入‘综线挈花’的技法,那时月月推新。可能刚买了料子没多久,下月错纱配色又出了新品。
根据布料的工艺颜色价格,的确可推出衣服主人的部分信息。短短布料大有文章可做,苏缨宁仍有不解:
“沈少卿为何偏要寄去松江府,京中不乏有辨识布料的能工。”
苏策分析道:“少卿关照这布料已有十年之久,必要找经验资历老道的才能分辨一二,想来是桩陈年大案。寄往松江府来回虽耽误不少功夫,但有过去‘第一大行’的美名在外,城中也是藏龙卧虎,准确率能提高许多。”
苏缨宁点了点头,杏眸瞥到另一剔红香盒:“那是什么?”
苏策神情是少有的不自然,轻笑道:“顺道给南诏带封信,里头是给月莹买的胭脂水粉和潘哥儿的鲁班锁,还有上回母亲求的平安符。”
怪道方才见一眼熟小厮来过,原是为送这个,苏缨宁撇撇嘴:“我又没准备……”
苏策笑意深了几分:“盼着她们早些回来吧,到时候有的是机会。”
“好!”长而翘的眼睫终于浮起笑意,“对了,别忘了我给松江府的信。”
因赶着时间,上头只寥寥几字:八月暑热,表哥莫逃。定要陪我,去摘莲蓬!
马厩东家牵了匹铁青马出栏,将缰绳递给苏策。交付了租钱,苏策随即翻身上马,前往民信驿。苏府驭夫接着调转马头,往反方向疾行。
府中马房靠着东角门,苏缨宁赶着换衣裳便不绕去正门,索性从此门入府。
她提着栗子糕迈过门槛,步态轻盈。湖珠料的耳坠亦随心情轻快晃荡,一对杏眸皎然脱俗从厨房外匆匆掠过。
下一瞬,苏缨宁被叫住。
苏愈将半掩的厨房门推开,勾唇问道:“回来了?进展如何?”
“一切顺利!”苏缨宁难掩喜悦,说着便要凑上来勾住苏愈手臂,同他好好说道说道。
苏愈忙将食指竖起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接着让开视线,厨房内霎时一览无余。
诺大的厨房,里里外外居然站着十多位身着蓝袍白布棉袍或青缎马褂的生疏面孔。
大襄朝虽无男女授受不亲,私下不可相见的说法。可猛地一见这么多男子,苏缨宁霎时耳红面热,颔首垂眸往苏愈这儿靠。
觉察到妹妹情绪,苏愈有些自责:“怪我没提前说,今日上元节,我与国子监同窗将外州县的举人新贵邀至府中吃元宵同贺佳节。”
知道里头是些什么人,躲藏的眼眸才从苏愈身前缓缓探出,却依旧怯生生的。她包裹在厚重冬衣里,像只受了惊又鼓起勇气好奇打量的白色兔子。
视线一一扫看过去,果真见个个手中袖上粘着面粉长身静立。出于礼貌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苏缨宁朝他们逐个点头打着招呼。
眼瞧要到最后一个,澄澈的眼眸迅速半掀瞥了一眼,她打算立刻马上回淑窈苑。
忽地,移开大半的目光徐徐挪回,苏缨宁怔愣在原地,一时四目相对。
她此刻更加清楚地看到,清瘦的少年眸光温润,静静看着她笑。唯有掌心面粉于指缝中簌簌落下,却无人在意。
与前面的人一样,他照例开口介绍姓名:
“李景之。”少年复而拱手一礼,“问苏姑娘安。”
错愕停留片刻,苏缨宁转瞬收拾好情绪,将手中提的糕点盒子递上:“二哥先将栗子糕分给各位公子垫垫吧。”
她还得留着肚子去临江阁呢。
苏愈闻言逐个分发,众人纷纷颔首接过。苏缨宁见状,忍不住将他们与另一位做了对比:
看看人家,什么都吃。不像某些人,甜的不吃苦的也不吃!
紧着时间在妆奁描好妆面,戴上蝴蝶头饰鎏金发簪。苏缨宁另外换了身莹白灯笼锦金丝貂袖,外披双丝绢云肩,匆匆赶去宋府。
屋里点着熏笼,比来时的外廊暖和不少。苏缨宁解了云肩推门款款而入,一阵瓜果清甜味扑鼻而来。
“急急差人去请,又备上这许多的黄果竹蔗。上回也不见你舍得拿出来,只有诗韵回京我才有这般口福啊。”
轻嗔之语率先入室,屋内二人皆起身相迎掩袖而笑。
“那是自然,诗韵常年仪体娴静弱柳扶风,食得少就得食得精。”
宋淑菡有意玩笑气她:“你嘛就随意拿些对付了。”
丫鬟上前接过云肩挂在架上,苏缨宁顺势靠在笼前搓了搓手,并未生气反而笑道:“这话倒是不错,毕竟诗韵十岁便能指点你我二人蹴鞠赛战术,可不敢怠慢军师。”
三人许久未见,三两句话已笑成一团。眼下围坐一起,自是说不尽的私房体己话。
熏笼炭火袅然而升,隐隐绰绰中可见孟诗韵容色剔透如玉,清丽雅灵。不点而朱的唇一歙一合,柔声说起:
“从码头一路至宋府,茶馆面摊胭脂铺,无不在谈论木家富可敌国枉法营私的传闻。他们背靠太子殿下,竟也能连根拔起?只记得她在学堂飞扬跋扈,此番倒是错过一场好戏。”
宋淑菡漫不经心道:“说来也巧,竟将我俩卷入其中当了棋子。一趟趟地跑府衙大理寺,连状纸都写了两张,幸而没辜负一番苦心。”
上回在苏府绘声绘色完整演绎的宋淑菡今日简单提起,苏缨宁狐疑看她一眼,在旁随之补充些细节:
“负责此案的沈少卿着实让人气恼,冷言冷语不说竟堂而皇之偏私木清清,以引我当堂驳斥。虽最后结局满意,过程倒是拧巴得很。
孟诗韵莞尔一笑,随口问道:“你与他曾有过节?”
“诗韵如何得知?”苏缨宁放下手中黄果,呼吸一滞。
孟诗韵:“淑菡句句是辛苦,你却满口埋怨沈少卿。我认识的苏缨宁可不会简单因为一件事,立判此人秉性如何。更何况能被你讨厌,定是一而再再而三。”
苏缨宁垂眸盯着手中酸汤,纤指交握杯壁,沉默不语。
孟诗韵拍了拍她的肩背,宽慰道:
“幼时我不通解父亲为何年年在外征战极少回京看我,他说‘国将不国,何以为家’,为这八个字我绝食数日不再理他。后来将士凯旋,人人都说孟将军英勇善战公而忘私,我还是生气。可这几年往返军营后,看到他与将士同住风餐露宿,逐渐站在他的角度认识这件事。
他是朝廷命官你是闺阁秀女,立场不同必定无法感同身受。他能在朝堂之上揭举,无论如何也算坚持了公允。沈少卿也许有不到之处,但你大哥如今回京任职,朝堂之上危机重重,万不可因小失大。”
苏缨宁也曾想过牵一发而动全身,听大哥说沈诀现下直属陛下派遣。真把他惹急了,恐怕最后的结局便是祸及全家。真到那时,他和自己可没什么情分好讲。
果然旁观者清,亏今日还高兴仇怨已结。殊不知,根本看不透沈诀看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何想法。
他能在大理寺演那样一出戏,今日装作大度不无可能。苏缨宁忽地想起了那把破损的折扇,是否要早日修补送还……
屋中气氛一时有些沉重,苏缨宁主动开口乐呵呵问道:“你今儿又是怎么一回事,我瞧着病恹恹的。”
不问还好,话一出口宋淑菡更觉委屈。倏尔细眉微蹙,额间的花钿都看不出原本的形状。
“还不是去临江阁付雅间的剩余款额,差点被别人截了胡去。”
二人忙问了事情由来,原是宋淑菡先前订座交代的伙计是新来的,当时未将雅间售出的消息记录在册,导致这间光景绝佳的雅间被订了两次。
宋淑菡昨日去时,掌柜正满脸堆笑将那位客人送出门。
孟诗韵:“既是误会,谁先订的便归谁,难道掌柜的并非如此处理?”
一提掌柜的,宋淑菡更是火大:“那厮竟提出价高者得,我本就是先订的,凭何再多付钱参与其中。”
苏缨宁听罢摇了摇头:“确实不可理喻,那我们今夜是否换了地方赏景?”
方才还咬牙切齿的人忽地叹了口气:“地方不变,雅座位置也不变。”
“为何?”一急一缓的嗓音同时响起。
“因为那位和我看上同一雅间的是——”
宋淑菡双手捧腮,话中没有任何情绪可言,“顾清砚。”
苏缨宁眼皮一跳,斟酌问道:“那位与你有婚约的世子?他帮了你?”
“听到掌柜的称呼他为‘顾世子’,我当时更生气了。谁知他清楚我是谁后,主动说了句‘先来后到,还是让给宋姑娘吧’。”
宋淑菡越说,心里越是不安:“宁宁、诗韵,你们说他这么帮我——”
盈盈泪光急得在眼眶中打转,平日的乌灵明眸此刻流露出大难临头的情绪,苏缨宁从没见过她这般紧张过。
“不会是喜欢我吧!”
“完蛋了!”
顾世子处事准则:先礼后兵
她一定感动坏了!到时候和她好好交流,如何不动声色地把这婚退了!(真香警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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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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