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患都道谢了,也不知大哥方才着的什么急。连带着打断自己要背的内容,显得极其不礼貌。
苏缨宁别过脸去,朝苏策眨眨眼轻吐了下舌头,以示抗议。
牢记道歉到位才有机会去庄子玩的要求,苏缨宁亮起眸子主动提及:“那我继续往下背?”
“倒也不必。”
“你给我少说两句!”
连被两道声音拦下,苏缨宁搅动葱指抿唇不语:好好好,不背就不背,有必要拒绝地这么果断嘛。
话说一半自是难受,她偷往后撤了步子,鼓着雪腮朝苏策偷翻了个白眼,却被逮个正着。
瞧这娇憨的模样,苏策一眼便知她这是还没回过神来。
方才那段可就差双手合十闭眼盲念,将人送走。难为沈少卿不与她置气,还一板一眼地谢她吉言……
这丫头在某些事上还是太迟钝,幸而沈诀不愿与小姑娘多计较什么。不当之处未被戳破,苏策也没有当场让妹妹难堪的意思,生硬地让这二人目光转至糕点上。
“舍妹于家中每每思及琴凳一事,时常夜不能寐寝食难安。自知来府上拜访,拦不住地要亲手做了点心予您品尝,望消解少卿怒气。”
谁说谏官嘴笨的,大哥这嘴可太能掰扯了,三言两语便将她塑造成做错事后悔莫及且欲真心补救的可怜人。
方才还生着闷气,此话一出,苏缨宁宛若清风拂面,将满意都写在了脸上。
点心墨盒呈上方桌,苏缨宁走近了些缓缓掀起盒盖,露出里头芙蓉花般的粉白糕体。
她也是第一次见这盒“自己做的糕点”,自是一番定睛细瞧。
色泽洁白的糕体上撒满厚厚的白糖,层层叠叠的点心小巧玲珑,自盒中弥漫出诱人的香气。与昨晚那盆糊状物相去甚远,比之精致百倍。
果真是“京城第一点心铺”,这合香斋名不虚传!
“少卿大人,这是民女做的芙蓉糕。”
苏缨宁半搁盒盖,脸不红心不跳地介绍起来,“此糕轻盈细腻,入口浓郁绵软,少卿可佐以明前茶配之食用。”
说罢,忙不迭地从盒身侧面拉出一暗屉,取出另一位主角:
“当日少卿入府,饮下此茶后点出民女琴中疏漏。事后日日感念少卿不吝赐教,对更换琴凳一事自责不已。正所谓一日为师,今特将此茶献与少卿赔罪。”
沈诀静静看她一番忙前忙后,而后轻合食盖惋惜道:“风寒未愈倒是没那福气食这糕点,怕要辜负三小姐一番辛苦。”
早知沈诀不会吃,苏缨宁听他以风寒为由拒绝并不惊讶,忙摆手笑言:“大人客气了,民女理应如此。”
放在几日前,苏缨宁很难想象与沈诀这样面对面地一递一答,无半点夹枪带棒。只是她心里清楚,对方平日里可不是这样入情入理的人。
大哥光让她外皮装得愧疚些,却不晓沈诀今日也是个白皮芝麻馅儿的元宵。
肉眼可见地大计将成,苏缨宁一心只想快些回府,连忙唤了门外绣娘进来。
屋外人应声入内步履轻盈,脚尖快步点地,不消片刻行至厅中。
眼前人双颊泛红,不知是不是在外受了风。苏缨宁虚探了探她手背温度,将暂搁置圆椅上的小手炉递去。
听小厮回来说,这位是匹缎铺织工最好的绣娘,年纪不大但心思细腻做事沉稳。便是不说,苏缨宁也是信得过刘子行的眼光。
绣娘是今晨来的府里,又随苏缨宁一道赶到这儿来。半路上,苏缨宁打量了番身形单薄消瘦的绣娘,不免未雨绸缪提醒她:
见了沈少卿莫要害怕,虽然传闻都是真的,但你只管绣衣服。绣好了便回铺中,其余任何事都由我来解决。
云柳愣愣点头,不发一言,苏缨宁不免叹道此人果真沉稳。
“少卿大人,这位绣娘织工极好,南北料子都能织补,定能将那件擦丝的公服补齐镶好。”
公服扯破不是什么大事,沈诀先前同临无也是这般说。不过绣娘如今已在府里,确实不大好回绝。
沈诀揉了揉眉心,低眸去瞧手边一锦匣,随手挥指道:“好,随管事的下去吧。”
管事嬷嬷已进正厅,云柳却仍垂眸站在原地,苏缨宁免不得低声提醒:
“云柳姑娘,忘给大人行礼啦。”
云柳忙利落蹲身:“是,大人。”
沈诀抬眸轻睨,不再去管。
糕点茶饼送了,绣娘来了,经也念了,歉也道过了。苏缨宁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苏策,眸中从未如此刻莹莹皎然过。
她想回府了……
苏策拱手离席,也知火候已到:“不知大人寒气入体,我兄妹二人叨扰许久。下官感念大人不计前嫌,望早日心安康健。”
苏缨宁随之在侧福礼,眉角上挑压不住心中欢愉。
此事一别,明面上的帐算是彻底殆尽。至于怡然楼女扮男装,想来自己妆技高超,他当时未点明以后也不会再想起。
苏缨宁笑着笑着,就笑到了沈府的长亭里。
苏缨宁烦躁地把玩着手上丝绢,绕了一圈又一圈,直至全部绕紧手腕也想不通:沈诀被刺客伤及背部,那细长伤口隔着衣袍看已十分骇人。为何还不去休息,非要留下大哥再另行议事。
春闱事项繁杂,这一叙不知又要到何时才能回府。
“罢了,既让我出来逛逛也是好事,至少不用再看到那颗白皮芝麻元宵。”
“三小姐可是饿了,府中小厨房有现成元宵。”
方才送绣娘去后罩房的王嬷嬷领命,带苏三小姐在府里四处逛逛。走至身旁正巧听到元宵一词,赶忙问道。
苏缨宁顿住回眸,见是正厅那位管事嬷嬷,颔首答道:“多谢嬷嬷,缨宁已在府中用过早膳。方才随口与婢女说笑而已,府中今日备了不少元宵吗?”
“大人不喜,备得少。”
总算有了个面对面的机会,王嬷嬷静静瞧着这副月貌花容,真真打心眼儿里高兴。官宦女眷来府这可是头一次,万万不能怠慢了贵人:“老奴领着三小姐四处转转。”
苏缨宁温声应下:“多谢嬷嬷。”
有了向导带路,苏缨宁逛起来轻松许多,眸中的焦躁也渐渐褪去,心道狗官总算做了件合自己心意的事。
天还未暖,园里的花草已侍弄得如春景一般明媚,远远就能闻到扑鼻香气。苏缨宁驻足拨开草叶,轻点了那俏生生的花头,眼尾含笑。
王嬷嬷站在苏缨宁身后,见她也喜爱这些,心头触景竟不由得生出些酸楚。
“嬷嬷,那亭中的是什么?”
顺着手指方向,王嬷嬷望向百花榭:“那是夫人的琴,她最喜欢的‘寒玉’。前几日大人才拿了出来,只是最近不得弹,待会儿便准备收入库中。”
沈府上下一心,多是丞相府中的旧奴。沈诀遇刺之事尚未对外宣扬,府中也是绝口不提。
本想走近些一观‘寒玉’风采,听是沈诀平时在弹,苏缨宁往后退了几步。
这一退,动作幅度略大。王嬷嬷转眸看她,苏缨宁只好说点什么:“大人抚琴实若万壑松涛,不绝于耳。”
不论其他,苏缨宁对沈诀的琴技没什么偏见。
“姑娘听过大人弹琴?”
满是疲倦的眼瞳中明晃晃地生出丝欣喜,苏缨宁不明白嬷嬷为何如此,但还是点了点头。
笑意未减,王嬷嬷眼角皱纹越来越深:“大人许久不弹,愿意弹予三小姐听,自是娘子较旁人特殊些。”
王嬷嬷此刻更是认定,这小娘子是府中贵人。
苏缨宁承认自己特殊,毕竟敢写状纸弹劾少卿的本就少之又少,更不提西禅房外的强硬与刺杀时的一扁担。半刻前二人握手言和,可各自藏于心中的偏见与心结却未可知。
沈诀对自己各处不合规矩的举动应当也是嗤之以鼻的,毕竟只要是遇上,就没见他笑过。
苏缨宁不好说他能弹琴完全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便转了话锋,重新说起琴来:
“少卿大人近日不弹,夫人也可以弹呀,为何收起呢?”
方嬷嬷笑意锐减,缓缓道:“算算日子,夫人去世已有九年。”
察觉失言,本是随口一问的苏缨宁此刻愧疚无比。
“小姐莫忧,不知者无罪。”
王嬷嬷瞧出窘迫,抬手抚了抚她的后背。苏缨宁心生遗憾,垂眸顿步跟在身后往别处去。
三人行至清溪不约而同停下笑看,那水面霎时泛出粼粼波光。岸边花树人鸟各分倒影,透射出表里如一的澄澈静美。
溪中红白锦鲤翻腾浮游,苏缨宁顿觉喜乐,蹲身撩起衣袖轻拂水面。水纹生了波动,随势流远涟漪不绝。胖肚锦鲤却不害怕似的,纷纷游至岸边轻嘬白嫩掌心。
她手心犯痒,即刻歪着头掬了一捧水与池鱼戏乐,溪面隐隐绰绰模糊了人影。
苏缨宁身影晃动,从后面看好似要摔入溪中。低沉的声音霎时从头顶传来,压了几分淡淡不耐:
“离池子远些。”
清甜娇容被鱼尾甩上水渍,苏缨宁笑意未收长睫如扇,寻着声线抬头正正与一双黑眸相对。
阳光淋洒溪面交错着光影,沈诀被刺得晃眼,偏过头去。
只留下苏缨宁怔在原地,一时不敢继续逗弄池鱼,松开抱膝的手摇摇晃晃地要站起来,方帕也一时不察掉落在地。
王嬷嬷最了解沈诀此时为何厉声,一时眼中泛起心疼,又急得上手将苏缨宁搀起:“三小姐莫慌,大人这是担心你落水,没有责备的意思。”
苏缨宁对这位初次见面的嬷嬷很是信任,可自听到那声冷肃却不得不怀疑,来人是不是在责她随意触碰溪中锦鲤。
捏住嬷嬷袖口的手骤然捏紧,苏缨宁眸色慌乱,王嬷嬷见状眉心紧皱:“小少爷,你快解释解释。”
女子眼中的紧张落入眼底,沈诀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缓声道:“溪畔无围挡,三小姐小心。”
语气中仍透着疏离,但比方才那句和缓了太多。苏缨宁松了口气,未见那方掉落的帕子朝前走了几步,离那溪畔远远的。
她算是看出来了,沈诀今日心情十分不好,莫要招惹莫要招惹!
溪边一时无人开口,苏策接了话头:“少卿宽心,舍妹幼时落水幸得保住性命后,便与先生学过凫水。”
女子会凫水的甚少,沈诀怔愣一瞬垂眸扫了一眼。只是阳光已然消散,再辨不出什么情绪。
“夫人忌辰将至,老奴知您心情不佳。”
兄妹二人走远,王嬷嬷这才瞧见地上的巾帕。精致的丝绣上染了泥尘,她试着掸去:“三小姐今于溪边,恰如那孩子于莲花池旁,您有顾虑也是人之常情。”
沈诀哑口,不置可否。
“昨日见大人从京南寺回来,虽遇刺负伤,但面上却难得欣喜。老奴大胆揣测是那落水女童有了寻踪,可毕竟九年过去,纵然寻得也不知那女郎心意……”
沈诀冷凝难辨神色,王嬷嬷不再继续往下说,巾帕的图案慢慢显露出来。帕子的角落绣着两枚纹样,并不常见,可沈诀曾反复看过百次。
深眸骤缩,沈诀沉沉问道:“这是什么面料?”
王嬷嬷:“雪缎,从前夫人拿它做过衣裳。”
布料不同。
他接了那帕子在手,指腹摩挲在玉兰与青桐叶上,想起云柳方才所言:
刘掌柜托云柳带话,少卿交予帕子上的花叶盛行在松江府一带。由苏氏新创松绣织成,高门大户女郎人手一方。
会是巧合吗?
各部门注意!寻妻进度已步入蒸汽时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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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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