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做什么？”
这话听不出关心，其中的劝离意味却分外明朗。
真论起来，薛谅来此地名正言顺，反倒是沈诀该被问上一问“你怎会在这”。
私心使然，虽没有立场质问，却也由着自己这样做。薛谅的突然出现，让他惯持的冷静杳无踪影。
不过是偶然路过，这人却面带寒霜突然对他格外防备，薛谅下意识解释：“我当然是来与苏——”
余下的话被夹道处吹来的凉风尽数吞没，薛谅耳听得清清冷冷的声音道了句“走吧”，其余什么也没能看见。
沈诀防得严实，幸而这未漏一根头发丝的人碎步经过时，被他嗅到了清甜的苏合香。
是女子！
碧色身影很快隐没在盎然春色中，沈诀淡淡收回眸光，解开旁边人的哑穴。
意料之中的喋喋不休扑面而来，语气更是掺着荒谬：“身后藏得谁？至于嘛，看都不能看？”
沈诀负手在前，不置可否：“以你心意，定也未将此次相看放在心上，何必扰她心思。”
自己扰谁心思了？薛谅愈发摸不着头脑。可转念一想面对的人是沈诀，打个喷嚏都有他的道理！
薛谅立时收起抱怨，断定其中一定有深意，难道是自己的出现破坏了他的计划？
这么想着，薛谅渐渐生出愧疚：“我与苏侍讲千金相看，并未再见其他人，是不是方才这女子与什么悬案有关？”要不沈廷言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
“苏侍讲千金？”
薛谅关心方才那女子，随口答道：“本以为是苏按察妹妹，那几日看的名册都有她。今日我娘说了才知道，是……”
四下风丝渐停，衣袂翻飞的绛色锦袍落停在靴边，沈诀下意识顿住，揉了揉眉心。
看不到的地方，沈诀扯唇自哂：原来不是她，怎么如毛头小子般沉不住气。
悬案听得半起不落，知情人倒走远了，薛谅朝一旁的临无招招手：“老实告诉我，你家大人方才见的谁？”
临无摇了摇头，未透露一字。
薛谅回忆方才古怪之处，忽地灵光一闪：难不成那女子是苏三姑娘？
不对不对，晨间沈诀说了那样冷漠的话，眼下怎会与之纠缠在一起？算了，还是不要再提的好。
——
这头水榭廊亭比茶室热闹得多，长案上摆满了一水的点心果饮。看着侍从们拖动各色消遣娱乐的器具，宋淑菡兴奋说起待会儿赏花宴后的玩乐。
孟诗韵：“方才有侍女拿来签筒，估摸着是男女抽签结队呢。”
余下二人顺着目光看向远处主位，果真见伯府夫人接过签筒与那小丫鬟低语着什么。
宋淑菡没当回事：“管他如何结对，今日彩头是罕见孤本典籍，诗韵方才提过多次，我与缨宁定给你挣来。”
怪道方才一见面便见其劲头甚足，原是一朝有了玩乐，将几日前要来伯府的颓靡一扫而空。
性子果真纯粹至极，苏缨宁掩唇调笑：“你为诗韵忙碌无碍，只怕世子以为你爱书成疾，如此更要念念难忘了。”
逗她确实简单，鼓足的干劲这下全然被浇灭，咧笑的嘴角扯了扯再无笑容。
说好要来水榭商议婚约之事，宋淑菡霎时心急起来：“缨宁说的不错，那这彩头我们是拿不得了？”
苏缨宁当下被问住，侧身托着唇腮细思。孟诗韵比她早至半个时辰，已然有了主意。
“我方回京不久，有些淑女看着面生，那几个却是见过的，家世官爵不在伯府之下。今日她们心思未避人，适才叙谈直言对世子的倾慕，像故意让人知道似的。”
苏缨宁点点头，思忖着如此倒简单许多：“也不必故意露拙，总有其他贵女们争先恐后争抢。我俩争书，由他们争人去。”
周围人还在互相比较衣裳耳饰，这边三人已然看着那一样样的器具，复习了通玩法规则。
只是这份闲情落在旁人眼中，倒觉得三人是故意装出来的，清高得很。
“这不是定了亲的宋家小姐吗？竟真以为那张陈旧发黄的婚书和没什么油水的官职，能让你宋家稳操胜券？”
说话的是户部郎中的妹妹秦雨眠，有次雅集宋淑菡见过她。来者不善，却比绵里藏针的容易对付：
“婚约是否作数不在三小姐口中，而在世子与我各自的心意。你若喜欢世子大可与他直言，还是说三小姐喜欢我，才不认同这门婚事？”
苏缨宁憋不住笑意，帮她回那句官职的恶言：“至于油水，想来令兄在户部捞上不少。宋学士往后一月日日与沈少卿共事，向少卿大人提一句也不是难事。”
妆容精致的脸上此刻扭曲阴狠，一阵红一阵白，幸而她身旁的贵女眼疾手快，拉她坐去了别处。
宋淑菡还纳闷怎么这般轻易地偃旗息鼓，经孟诗韵提醒才发觉世子一行已至水榭。三人位次此刻离他极近，宋淑菡趁时将话中主角看得一清二楚。
一袭月白色竹枝纹锦衣，腰佩玉石带扣，墨发高束眉眼温和，确实值得秦雨眠为之一通胡言恶语。
目光稍稍停留久了些，等那道温润的眸光落在她身上时，宋淑菡两眼一黑已无处躲避，只好迎上那眸色，僵硬扯出淡笑。
顾清砚待人温和，少有对人急言令色的时候。这会儿见宋淑菡目不转睛盯着他，忽而想起临江阁她托伙计送来的那盘点心，对她的心意明若观火。
待会儿要与她详谈婚约，看她满脸纯真对自己对婚约心存期待，顾清砚顿生纠结。一边平静地颔首示意，回了个笑容。
宋淑菡不费力地接收到笑意，忧愁地心头一颤。顾清砚上扬的唇角没能让她感受到浓情蜜意，只余惊慌：
完了，上回让暖阁这次抛媚眼，这爱读书的小古板还是喜欢自己……
宋淑菡心里问神拜佛，只求待会儿去园中，其余贵女能多多吸引他的注意。
——
一心参加寿宴的留在前厅，醉翁之意不在酒或是爱看热闹的皆已来至万花园落座。
除了伯府相邀的朝中官员，此次顾清砚一并请了部分会试考生前来。各府夫人不多打扰，皆坐在偏厅闲谈，时不时地看向新鲜俊朗即将登科的诸子。
按薛谅话来说，此番她们是打算榜前捉婿了。
签筒由侍从握着，顾清砚随意从中抽出一根后，签筒停在沈诀面前。
顾清砚忙先帮他按下，淡声问道：“廷言今日可有闲情？彩头可是孤本典籍。”
男女客分列两席，相去较远。顾清砚本就为这二人寻的靠后位置，园中人影来去，更是看不清对面女客情况。
沈诀睨视对席迟迟不语，顾清砚心中了然，知会侍从将签筒移开。
顾清砚手中的长签瞩目，语凝半晌，不高不低的声音渐起：“能做签吗？”
这问的什么意思，顾清砚笑笑摇头：“闻所未闻，抽签由母亲提出，签筒又是一一查验过的，绝无可能。”
既如此，面似冰霜的人靠回椅背，再问薛谅也是摆手婉拒，筒签又递与旁人。
女席之上，自有侍女将另半边签交由贵女抽取，相同颜色者自成一队。
苏缨宁抽出一根底部标天青的竹签，递给侍女时疑惑道：“为何今日不是自己组队？”
宋淑菡已选中一根竹签，因着急回答，未细瞧便递给侍女记录：“也许这样显得有缘分？”
听到侍女报了声“红”，宋淑菡绽开笑意。各自组队或许还要碍着婚约被迫与顾清砚结对，然抽签最是公平不过。
虽不知最终和谁组队，但她是不相信缘分的。随他顾清砚会便宜谁，这么多人总不会落在自己头上。
苏缨宁抬眸对上难掩的笑意，登时猜到宋淑菡心里在想什么。这么多女眷参与，她必不会轻易抽到顾清砚。
也不知二哥有没有参加，若能抽到他就好了……
侍从们将两席间记录的竹签颜色汇总，和着家世一一唱队。
……
安平侯幼女刘清妍，布阵使参议长子赵千峰，月白
江宁刺史三女叶江篱，国子监监生齐良，姜黄
翰林学士长女宋淑菡，伯府世子顾清砚，红
……
唱队的侍从没有停留，顾清砚与宋淑菡一队就这么简单滑过，落在在场众人耳中却是不一样的感受。
“怎么会？”顾清砚听到的一瞬，短暂地皱了眉头。
难得见他这么大反应，沈诀侧眸看去，信他也是被害事主，薛谅更是在旁点头：“闻所未闻，绝无可能。”
这二人猜得出机关奥妙，然女客中鲜有人知。组队一出纷纷窃窃私语，或说缘分天定，或是嫉妒宋淑菡稀里糊涂地便撞了大运。
实则当事人听完，若不是苏缨宁在旁扶着，是定要大晕一场的。
哗然嘈杂声渐消，侍从也快念至末尾：
“按察使兼礼部左侍郎苏策之妹……”
圈椅上的人始终气定神闲，哪怕听到她的名字，面上也未表露分毫。
沈诀缓缓吐息，覆着薄茧的指腹摩挲着杯盏，敛眸瞧着蒸腾升起的白烟，遮掩些许紧绷。
只是瞬时僵硬的背脊让人无法回避，微微凸起的筋络无声提醒着他：听，谁与她组队。
苏缨宁同样在等，说不上多紧张甚至有些期待。然就在此时，花园月形拱门处的通传声打断一切：
“太子殿下到——公主殿下到——”
这是谁都没料到的事，顾清砚作为宴席主人家率先反应过来，园内一干人等随之福身拱手。
“免礼罢，本是替父皇向伯爷送寿礼，永宁听说里头热闹着呢，非要进来瞧瞧。”
他挥退内侍，说得极其轻松自在，在场众人跟着长舒一口气。
永宁公主与他并非一母同胞，生母只是个贵人。却因二人自小一同长大，朝他作色时无需等候时机，比如现在。
永宁双臂交叉置于胸前，结结实实地翻了个白眼：“太子哥哥果真受宠，父皇都能被当成幌子，明明是自己吵嚷着要来。”
被揭了短，萧牧也不生气。唤侍从加两个位置，坦然坐下。接着如同一切只是意外般，神色自如低声笑道：
“呦，少卿也来了，伤好些了？早知让人多补上两剑，也算落实本宫的罪名。”
“你未去抽签结对？皇后弄得这样大的排场，不知可否寻到心怡姑娘？”
不等沈诀回答，萧牧问起：“唱到谁了？”
侍从躬身答道：“殿下，城南苏家三小姐苏缨宁。”
这个名字，萧牧有印象。他偏过脸，凤眸微微挑起：“是苏策妹妹？那个上衙门告你的？”
依旧没有等来回答，萧牧自顾地将这反应当做肯定。想起来时听过的几句话，随口道：
“苏姑娘，抽签定人没意思，不如找个真正有缘分的。今日本宫做主，让沈少卿与你一队如何？”
不如何！
侍从将这话复述给她听时，苏缨宁想都没想挪至近前福礼面露惧色，张口便是不能与之同队的缘由：
“殿下，沈少卿剑伤未愈，不宜过多活动。”
萧牧平扫了眼园内各处，只见草木葳蕤艳紫妖红，席间世家贵女姿容更是秀丽夺目。
他眯了眯眼，狭长凤眸最终停落在身侧，朝着冷白如玉的一张脸目不别视，哂笑一声：
“你怎么知道，他受的剑伤？”
太子殿下又名：襄朝丘比特[粉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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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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