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天气渐渐回暖,院内枯枝落木已生发了细细嫩芽。枝叶虽未繁茂,却让人瞧出了一片生机之景。
淑窈苑这几日开门的次数少之又少,里头的人乖觉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双膝受伤与抄写经文二者放在一起时,总惹人联想不甚光彩。
故而府中上下也得了指示:近日大小姐潜心抄录经书,只管送去些滋补汤羹交于婢女,无关人等不要去打扰。
只道是女儿一心向善感念佛寺庇佑,故而整日宅居抄写不敢马虎。苏家二老心中甚是欣慰,时不时地推荐二三本长篇经典,供其誊抄。
苏缨宁双手接过厚厚一沓书本,感动地热泪盈眶,眼泪就差扑簌簌地往下落了。
又听说这样好的孩子在垂花门摔了膝盖,揪心之余,忙请了专治跌打损伤的郎中前来医治,开了几服对症药后才安心下来。
苏缨宁托腮伏在书案边,看着那药入了砂锅中微火煎至。静默片刻,砸了咂嘴自言道这庸医也不知骗了多少银两去。
待兰叶端来的药凉了,转头熟练地倒进屋中一盆兰花中。有了浇灌,这几日兰花倒是长势喜人。
院中榕树上偶有鸟啭啼鸣,苏缨宁敛了神色,漫无目的地朝窗外望去无聊至极,她已有多日不曾听过院子外的人声了。
苏缨宁撇着嘴摊开掌心,掰算着家中变得如此冷清,不过三四日的时间:
大哥暂填了礼部侍郎之位,春闱在即如今正是交接忙碌之时。调度归京反倒降了官职,如今怕是谣言四起,且不知如何兴致勃勃地唱衰家里呢。
二哥荀假后返了国子监,为这会试,只怕休假时都要紧着时间温书难返家中。
去年河东六郡发生洪灾,多地考生无法入京,只好推迟了时间。若想放榜当日榜上有名,这最后一口气可不能懈怠。
提到春闱,苏缨宁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若不出纰漏,那处民房宛若探囊取物,且定不会是赔本买卖。只可惜天不遂人愿,自己也跟着苦哈哈地受罚。”
可这世上哪能事事如意,只图事事尽心罢了。
这是娘督促她学业时说的话,如今想来竟也能顺了心境安抚片刻。
柔和曦光斜插过院落围墙,漫散在窗棂之上透过玉手,隐隐看出细嫩冰肌生了层薄茧。
苏缨宁抱怨心思不停,却并未因此假手于人,手中的紫豪笔光泽圆健,她颔首润了笔头继续誊抄。
期间运笔灵动,字迹少雕琢更显茂实。不说写得多秀丽,但确实是下了功夫的。
抄书还差最后一卷,苏缨宁手腕吃痛,下意识揉了揉。
兰叶看着桌案边厚厚一摞,忙换了热茶来心疼不已:
“小姐,歇会儿再誊录吧。手腕本就有伤,眼睛再熬坏了可不值当。”
专注着手上事情,苏缨宁未及抬头便道:
“听闻净空住持云游归来,去京南寺这事宜早不宜迟,万一再错过又是五六年。况且……”她顿了笔,杏眸清凉似水满是期待,
“也要尽快求菩萨保佑,助我扛过沈诀的煞气。”
说着,紫毫笔在手中如灵蛇一般游走,迅速填满一页。真希望握着的是判官笔,轻轻一划便能将人斩于马下。
兰叶不懂这些,低声嘟囔:“小姐,菩萨会管这事吗?”
苏缨宁骤然想起兰叶的乌鸦嘴:“呸呸呸,心诚则灵。只要真心去拜,菩萨自然是答应的。”
兰叶配合地点了点头,又忽然想到什么:“小姐,这京南寺的住持有什么神通?竟让老爷夫人也甚是记挂?”
有什么神通?
这倒是不知道,只是她与京南寺确实有着一段渊源。
知道的人很少,恐怕连宅中掌事的荣叔都未听过,那时身边伺候的也还不是兰叶。
苏缨宁没有直接回答,囫囵说起当日苦练字帖的原因:
“娘说幼时我并不勤于练字,可因为想答谢住持的救命之恩,回乡后日夜临帖,许久才磨出一封信来。”
“寺中素有‘百布铸衣’的说法,那日所穿衣服也裁了一片连同信件,从松江府寄送到了京南寺。”
后来听闻住持云游,也不知信和布料是否交到了手中。等这些经书抄录好,趁此机会,她也好亲自去向住持道谢。
正在此时,门外丫鬟传话来:“小姐,宋家三姑娘到了。”
“淑菡?快请进来。”眼底含着笑意,苏缨宁快步起身上前。
来者上身衣着青色窄袖短襦,下着宽褶留仙裙。腕上缠着绑袖,颇具几分侠气又不失早春少女轻盈之姿。
“不是叫你别来了嘛!”见面第一眼,苏缨宁便轻嗔道。
“知道。”宋淑菡不忙回答,先寻凳子坐下,急喝了口茶又继续道,
“昨日想来淑窈居找你,可兰叶却来府上传话‘双膝疼痛卧床,每日手抄数份经文,实在无暇顾及。你二人在京中搜寻了吃食,三日后再来看我。’”
苏缨宁掩唇笑道:“你既知道,为何还来叨扰。”
宋淑菡结结实实翻了个白眼:“你说不来就不来?真不来你又要恼了。诗韵回了外祖家未归,不来便罢了。我是多耐得住性子,知道你病了还得三日后来。”
“那吃食呢?”
“这不来你府上打秋风了嘛。”
嘴上虽不饶人,片刻宋淑菡拿出一荷包,里头却是各类涂抹、送服的药。
苏缨宁不由地展笑,瞧她鬓发黏在颊边,使了帕子轻轻拨开:
“昨日本要约我作甚?”
宋淑菡指了指脚面:“陪我踢蹴鞠去。”
话说得干脆,苏缨宁一时愣住,片刻后也指了指双膝:
“宋女侠,现在这个情况,您觉得我适合什么位置?”
宋淑菡颇认真地对着膝盖左瞧右看,最后按了按为难道:“给你走个后门吧,当个守网人算了。”
宋淑菡练武造诣极高,处事上却总是慢半拍。刚才,她是真没听出苏缨宁语气中的揶揄。
好好好,得此良友,夫复何求……
“腿上是怎么回事?摔的还是被罚了?”宋淑菡问起了正事。
不想让她们担心,苏缨宁含糊其辞,只说是苏策归京那日在垂花门摔的。
宋淑菡:“既是自己摔的,抄佛经是什么意思?”
苏缨宁便知道,她们定会将双膝和罚抄联想成因果。
“赶巧罢了,我便不能誊抄经文表表佛心?”苏缨宁梗了梗脖子,底气不足地反驳道。
宋淑菡一副“你猜我信嘛”的表情,让她老实说。
磨蹭了会儿,苏缨宁老实了一半:
“那日沈少卿来府,非要指点我琴艺。说什么琴音不准许久未用,害我在大哥面前露馅。我气不过,换了个搁置的未水磨的琴凳给他坐弹。”
苏缨宁顿了顿,才揭露悬念,“然后……把他公服扯破了。”
“噗”幸亏口中未含茶水,宋淑菡听了只管笑,“活该被罚,倒真是你的作风——蔫儿坏。”
“记得那时在学堂里,木参军家的二小姐仗着姐姐进了东宫,隔三差五欺负人。你偷梁换柱,让她痒了五日。
苏缨宁想到以前那些糟心事:“她活该,那么宽的路不走,非要我们给她让路,还想动手打人。”
“那时我还不会用鞭子,后来日日随身带着软鞭,以防需要‘以鞭服人’。”
笑罢,宋淑菡问起苏缨宁经书抄完没有,要不要帮忙?
苏缨宁唇角上扬调侃:“弯弯曲曲的字佛祖不认啊?”
宋淑菡自是不服:“你字又能好去哪里?”她抽出一本誊抄的经文,翻看几页后又默默合上。
确实好上不少。
苏缨宁观其面色,双臂交叠着放于胸前淡笑:“怎么样,二哥都夸我写得好呢”
“他那是包庇,哪次说你不好过,得换个人才有说服力。”
思忖片刻,苏缨宁浅笑不语,眉眼弯弯地盯着宋淑菡,而后才道:
“我倒想起一人,二哥在家时经常提起,此人在国子监中笔书一流。”
“谁?”
“顾清砚。”苏缨宁笑容更甚,“也就是那位与你有了婚约的世子。”
宋淑菡听罢一反常态,垂眸不语。
苏缨宁忙收了笑,问道:“怎么了?”
“我正为此事发愁,本就是幼时定下的荒唐婚姻,不用瞧便知是整日文绉绉的酸诗人。和我爹一样,惯会用大道理压人。”
宋淑菡抽出软鞭,轻甩着桌角,“还不如我一记鞭子有威慑力。”
苏缨宁不知其中如此迂回曲折,调侃之言顿时被掐灭。房中欢乐气氛冷凝下来,宋淑菡主动提了其他:
“我爹近日又督促练字了,你写几个大字给我拿去糊弄糊弄。”
苏缨宁眼里含笑:“若是被宋学士发现,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宋淑菡信誓旦旦:“春闱不剩几月,他都快忙昏头了不会存细看的。”
苏缨宁这才寻出清江堂纸,随手手书了几字交于她应付了事。
不说比肩国子监的考生,糊弄倒是绰绰有余。
“有了这字我倒有时间出门逛逛了,不如你与我一同回府。末了我们出门逛逛,丰林街可是出了好多新鲜玩意儿。”
想到誊抄不剩几卷,苏缨宁颔首应下,与之一道回府。
马车辚辚,很快停在宋府门外。
宋淑菡伸手搭了把,苏缨宁自车中缓缓走出,余光瞥见一人正牵了马车朝马厩走。
“府中可是有客?我且在外头等你便是,莫要冲撞了。”
见她坚持,宋淑菡也不勉强:“宁宁你且稍坐,我将字给了父亲瞧过便出来。”
苏缨宁点了点头,眼眸划过一丝暗色,温声提醒道:“嗯,切勿露馅。”
宋淑菡快步入了学士府,行至书房敲了敲,门从里头被人打开。
“爹,您回来了,快瞧瞧这两日女儿练的字!”
“家中有贵客,切勿吵闹。”
说着,宋远接过那张清江堂纸,端详片刻便摸着短须赞道,“较之以往,着实有了大进步。”
宋淑菡料到如此:“宁宁在外等着,那女儿便同她出去玩了。”
宋远点头应下,随口问到为何不进来坐坐?
“宁宁觉得家中来了客人,不便叨扰。”
宋远嗯了声,嘱咐着“多带几个丫鬟”,便欲放人离开。
宋淑菡正要走,书房中另有一身着黑色锦服者拎起堂纸:
“确实不错,只是下笔停顿不够连贯。宋大人,令爱最近伤了手腕?”
宋淑菡怔了一瞬,抬眼便见一双疏淡眸色,心中顿时惴惴难言:
“是…是练鞭时扭到了。”
又怕这人再问些什么,不等回答,赶忙福礼:
“宁宁等得急,女儿便先走了。”
宋淑菡心有戚戚,说完方才府门外苏缨宁教她的话,便急着离开。
念到有客人在,宋远看着急促的背影,假装斥责:
“苏家那姑娘瞧着人老实话也不多,这孩子,若有她一半沉稳便好了。”
人老实话也不多?
在外等得急、练鞭扭了、家中有客人不便叨扰……
到底是怕叨扰,还是不敢进来?
沈诀神色如常,微不可查地勾了唇角:
老实话,不多……
苏缨宁:大理寺开庭时带上你那破断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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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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