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肤色青黑,嘴唇与指甲青紫,身上有不少小疱,舌上生有裂纹,中过毒。但致命伤,在后脑勺。”庞老缓缓站起,借着烛光又看了一眼尸体,“死者十七八出头,很年轻,身上有一股酒味,是……十月白,龙跃客栈的酒。”
柳欲举着蜡烛凑近看了一眼,偏头看向蔺郁苍道:“蔺郁苍,你可还记得十月白?”
“记得,酒坊有名气的酒中便有十月白,而十月白专供龙跃客栈。酒坊东家的儿子,在送酒后失踪了。”蔺郁苍思量一番,叹道:“根据东家的描述,想来此尸极有可能是他的儿子。少卿,天亮后让人通知东家来认尸吧。”
柳欲垂眸看着蜡烛,点了点头,“庞老,可能验出那毒是什么。”
庞老道:“押不芦,我曾验过不少中了押不芦的死者,错不了。”
蔺郁苍见柳欲颇为心不在焉,问道:“少卿可是想到了什么?”
柳欲抬眸,在烛光的照亮下,少年的眸光有些涣散,身子有些摇晃。
蔺郁苍微惊,顾不上礼数走上前伸手将柳欲揽过来靠着自己。
因身高问题,柳欲踉跄着将下巴搭在蔺郁苍肩上,低喃道:“蔺郁苍,刚刚我看到了……好几个你,还有……我头好晕。”
“柳少卿!”蔺郁苍搂住柳欲的腰身,想要问柳欲可是有何不适,就听人没了声,抬头慌道:“庞老,快来看看少卿!”
“我又不是大夫!”庞老说完,快步走过来抬起柳欲的手把脉,好一会摇头道:“中毒了,还死不了。”
“中毒?何时中的毒?”蔺郁苍皱眉,“少卿一直跟在我们身边,怎会中毒?”
庞老摇头,伸手扶着柳欲道:“蔺举人,我们先送少卿回去,让庞黎守在这。”
*
清冷的月光洒在地面上,照亮了前行的路,也照亮了停在仵作家门口的马车。
庞老与背着柳欲的蔺郁苍缓缓停下,看着一个人从马车上跳下走过来。
蔺郁苍看清那人的模样,惊呼道:“杜海!”
杜海一直跟在那人身边,杜海在这,那人怕是也在!蔺郁苍目光微移,在马车上面?
杜海停下,看了蔺郁苍一眼抱拳道:“蔺举人,柳少卿怎么了?”
“他中毒了。”蔺郁苍想到一人,连忙道:“池大夫可在?“
“蔺举人,把柳少卿交给我吧。”杜海刚要伸手,就见蔺郁苍退后一步避开了自己的手。
庞老问道:“蔺举人,这人是?”
“杜家军的人。”蔺郁苍回完庞老的话,看向杜海缓声道:“敢问柳少卿与那位的关系是?”
两人都来自兴定殷氏,如果柳欲和那人有仇,自己冒然把人交出去,是害了柳欲无疑。
杜海脸上闪过迟疑,似乎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说。
“蔺举人,你不信他,可信得过我。”帷幔被一只修长且苍白的手掀开,那人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有气无力。
蔺郁苍抬头看着那人,柳欲的情况耽误不得,他既然会救一个陌路之人,信他也无妨。想清这一点,蔺郁苍将柳欲交于杜海。
“池大夫在龙跃客栈。”那人又道:“蔺举人,庞老,你们二人也上来吧,有要事相商。”
庞老见蔺郁苍抬脚就要走,扯住人小声问:“他又是何人?”
“杜渊,四品明威将军,赫赫有名的杜家军首领。”蔺郁苍说完,看着庞老轻声道:“庞老,上马车吧。”
庞老眼中闪过震惊,缓慢的点了点头,颤颤巍巍的随着蔺郁苍上马车。
马车布置极为奢华,铺着毛茸的毯子,燃着炭火,虽是如此,糕点鲜果茶水花束却是一样不少,却依旧让人感到格外的闷热。
庞老见到杜渊,又不知原因的快速跑到外边和杜海坐在一处。
披着厚重披风,脸色苍白的青年看了眼枕在自己腿上的柳欲,向蔺郁苍轻声道:“午时后,龙跃客栈的举人纷纷闹着搬离客栈。凌少卿等人拦不住,只能由着他们乱来,暗中派人保护。戌时末,有三名举人死于不同的客栈。亥时一刻,陛下得知此事震怒,派我前来监察此案。而此案再次交由柳少卿负责,但是,要求七日之内查清原委,不得有误。”
又有举人死了,还是三个!看来案子背后的事不简单,只是他说这些做甚?蔺郁苍忽略青年与柳欲此刻的动作道:“杜将军有事相求。”
“对。”杜渊端起矮桌上的茶盏递向蔺郁苍,毫不掩饰的道:“我乃武将,不懂查案,在此希望蔺举人相助。”
前有柳欲,后来杜渊。蔺郁苍摇头道:“杜将军,举人不可查案。”
“蔺举人说笑了,若你的志向真在仕途,便不会跟随少卿查案。”杜渊扭头掩袖咳了一声,靠着车厢道:“且,蔺举人曾退了与少卿的婚约,更不可能跟随查案。蔺举人莫要告诉我说因为愧疚,这话我不信。”
杜渊怎会知道退婚这件事?等等,柳欲曾言杜渊带着他在街边吃饼,想来二人定是相识,关系也很好。蔺郁苍叹道:“将军如此信我?大理寺比蔺某有才的,大有人在。”
“少卿随我待在边疆两年,他是不会查案,但不傻。所以,我信他的判断。”杜渊只道:“蔺举人,查还是不查,自是由你决定。”
杜渊聪慧,若是跟随他一起查案,我的计划便不通了,但不答应,只怕会结怨。蔺郁苍垂眸,伸手接过茶盏饮下一口茶,放下茶盏作揖道:“蔺某愿跟随少卿查案。”
杜渊轻笑一声,意味不明道:“蔺举人,你当真是举人?”
蔺郁苍抬眸,余光看了一眼柳欲,淡声道:“如假包换,将军尽管检验。”
杜渊笑了一下,又咳了几声。
蔺郁苍道:“敢问少卿与将军是何关系?我知二位都来自兴定殷氏,但一时间也猜不准。”
杜渊又咳了一声,好一会才道:“少卿乃我的从舅。”
柳欲是杜渊的从舅!也对,殷氏如此庞大,辈分奇特一些也是正常。蔺郁苍怔了片刻,还是感叹道:“少卿与将军的辈分,还真是独特复杂。”
*
“儿呀!我的儿呀,你怎么死的如此突然,这是让为父白发人送黑发人吗!儿呀——”酒坊东家不顾捕快的阻拦,整个人扑在盖着白布的尸体上。
“蔺举人,那洪原已经交代了。”庞黎看着面前的三人,咽了一下口水盯着衣摆道:“酒坊东家的儿子卓信未时不知何因闯入梁宅,被洪原等人当成租客进行恐吓。却不料卓信未走,反而与洪原等人打起来。打斗间,有一人举起木棍敲到了卓信的脑袋,然后卓信便死了。他们说,卓信来的突然,他们没有来得及准备粉末,也就是那押不芦,所以卓信身上的毒与他们无关。他们还说,那本《广物志》不知道怎么会出现在梁宅,梁欢之死,和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杜渊道:“《广物志》?这又是什么情况。”
“梁欢死前曾向我借了一本书,我的书童前去讨要无果离开后,梁欢便死了,《广物志》也不见了,我与我的书童险些成了疑凶。”蔺郁苍看向凌少卿问:“凌少卿,敢问你可曾搜查过,前日着火的那间客房。”
凌少卿缓缓点头,“搜了,搜出禁药押不芦。好在那药藏的偏僻,未曾被火点燃。”
蔺郁苍道:“那死者的身份可曾探查?”
“已查清。”凌少卿微微作揖,掏出一份卷宗道:“将军,这是三名死者的姓名籍贯与身份。”
杜渊接过打开看了一眼,反手递给蔺郁苍道:“先前有一个陈太学,现在怕是又要来一个方御史!”
蔺郁苍看着卷宗上的记录,皱眉道:“方绍?早些时候,我与少卿曾在酒坊遇到过此人,此人的人品不太行,喜饮酒便罢了,还欠了酒坊不少钱。”
杜渊嗤笑一声,“若是真的,方御史还真是教子有方。”
凌少卿蹙眉道:“另外两位举人,品行也未曾好到哪里去,一位好赌,另一位,流连花楼。”
蔺郁苍道:“若凶手都是同一人,杀人的动机还真是难料,只是不知还会不会有受害者。”
杜渊道:“凌少卿,你去告知杜海,将举人集中起来,并命杜家军前去保护。”
“是!”凌少卿一顿,偏头看向杜渊,“将军,前去丰丽查梁欢的司直传书飞鸽来报,梁欢的父亲不日将到达宣和,可要进行准备?”
杜渊看向蔺郁苍,“蔺举人有何高见。”
这也要问我?蔺郁苍一怔,道:“自是为他准备好梁欢的遗尸,方便父子二人相认。”
杜渊道:“有劳凌少卿去准备一下。”
“是,属下这就去。”凌少卿作揖转身离开。
蔺郁苍感叹道:“将军还真是信任蔺某。”
庞黎瞪着眼看着两人,恨不得此刻自己什么也听不到,想不到这蔺举人居然认识杜将军!听起来关系还颇为亲密。这样的话,柳少卿岂不是要倒霉了?
杜渊摇头道:“我不是信任你,而是你做某一件事,总得有一个理由。”
理由?不愧是兴定殷氏的人,话语间总会有几分相似。蔺郁苍微怔,低眸缓声道:“将军,不知少卿如何了。”
“池大夫传信,毒已解,天亮就能醒。”杜渊道:“蔺举人可要随我去看看庞老的验尸结果。”
蔺郁苍道:“自然要去看。”
“蔺举人随我来,庞录事,上前带路。”杜渊转身,咳了两声,缓了一会道:“蔺举人可要说说心中所想。”
庞黎一抖,捂着耳朵走在前边带路。
“先前我看了庞老所写的梁欢验尸结果,未曾被下药,是活着清醒的被杀。梁欢死前,没有过一点挣扎的痕迹,这证明了我的猜测,熟人作案。后酒坊东家曾说他的儿子卓信是前往龙跃客栈送酒失踪,我怀疑这两案有所关联。但卓信在梁宅被找到了,是江湖游侠洪原等人所杀。在梁宅少卿审问时,洪原说梁欢每月给他们一两银子,扮鬼吓人。疑点就来了,梁欢真的是念旧,舍不得有人住入梁宅吗?”杜渊叹道:“线索不够,我的一些想法,暂时连不起来。”
杜渊点头道:“梁欢三年来未曾离开宣和,也未曾与人结怨。可又是熟人作案,的确很难猜测是哪位熟人了。蔺举人,可有怀疑之人。”
“在没有确切线索之前,我会怀疑所有人。”蔺郁苍淡声道:“证词可以提前串供,所以我不信证人说的,全都是真的。”
杜渊回头,火光下,蔺郁苍的眼中是平静与冷冽,毫无平时的温吞无害。杜渊笑道:“蔺举人,其实你比柳欲更像一个少卿。”
少卿……我本就是少卿,何来的更像呢?蔺郁苍笑了一下,点头道:“将军谬赞。”
再次转过一个墙角,三人来到验尸房。庞黎走进去,帮着已验好尸的庞老收拾工具。
庞老脱下手套向门外的两人作揖,“见过将军,蔺举人。”
“庞老客气了。”杜渊道:“庞老,结果如何?”
“三人死法完全相同,且身子亏虚,被下押不芦,身上无数刀痕,致命点是一刀割喉。但,又存在细微不同之处,割舌,剁手,和……”庞老顿住,待杜渊停下咳嗽,接着道:“被夺去下面那玩意。”
“喜酒,喜赌,喜色,倒也是对应上了。”杜渊自己先乐上了,笑道:“这凶手,我都想说他一句手法有特色了。”
乐极生悲,杜渊又咳了起来。
蔺郁苍提醒道:“杜将军,那可是禁药,押不芦。”
“我知道。”杜渊止住了咳,微微垂眸看着蔺郁苍道:“但蔺举人也该知晓,有些东西,是禁不完的。明面上是没了,背地里,谁又能保证呢。”
“的确,是我忘了。”蔺郁苍作揖道:“杜将军,我想彻查梁宅。”
杜渊扶起蔺郁苍温和一笑,“梁宅我去查看,蔺举人聪慧,再去审问一下纪东家。”
“将军。”庞老又道:“三位死者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和梁欢身上的香味,似出自同一处。”
*
柳欲昏沉间微微睁开眼,只觉得浑身无力,费力扭头,唯见桌边坐着一个穿着朱柿齐腰裙,发髻微乱,样貌清丽中带着几分英气的女子,此刻手中正提笔写着什么。
女子偏头,眉梢微挑道:“哟,醒了?看来下次可以加大一些剂量。”
“我又中毒了?多谢了。”柳欲费力支起身子靠着床头,微微喘着气道:“池大夫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应该在宫中陪着陛下吗?”
“不谢。”池大夫站起走到床边看了柳欲半晌,偏头叹道:“你继续怪杜渊吧。现在有两个消息,一好一坏。”
柳欲眨着眼道:“先听坏消息吧,反正再坏也坏不到哪去。”
“阿致命你接手梁欢案。”池大夫见柳欲要面露喜色,毫不留情道:“七日查清。”
柳欲的脸垮了下去,板着张脸问:“好消息呢?”
“杜渊监察此案,还是你的顶头上司。”池大夫道:“你可以把责任推给他,继续躲在他的后面。”
柳欲的脸更垮了,“我是那样的人吗?”
“有一点。”池大夫打量柳欲一番道:“看来你也没那么抵触少卿之位。”
柳欲轻哼一声仰着下巴骄傲道:“我可是会成长的!”
池大夫俯身盯着柳欲的眼睛看了一会,轻声问:“你多大来着?”
柳欲瞪大双眼吃惊道:“池大夫你居然忘了我多大了,我都记得你今年二十四呢!”
池大夫唇角扯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抱歉,太忙了,一时间忘了。”
柳欲瞪了池大夫一眼,扭头小声道:“再来半年,就满十九了。”
池大夫嗤笑一声,反手给柳欲后脑勺来了一下道:“一个未满二十还没及冠的毛头小子,敢在我这摆谱,还真是胆大了。”
柳欲捂着后脑勺两眼泪汪汪的看着池大夫。
“我不是杜渊,可不会像他一样惯着你。”池大夫指着门道:“现在卯时五刻,能动就给我去查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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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扑朔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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