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门前的几盏灯笼被罩了一层白雪，照得灯中火光映白透红，风雪吹着灯笼摇摇晃晃，越下越大，客栈里的热闹却分毫未减。
说书的下了场，便有弹琴的娘子上台演奏，大堂中来来往往的客人一边听着一边高谈阔论，我和青厌坐在偏角落的位置，打算吃完就回去休息。
香铺最近生意不错，我好不容易才抽空得了个闲暇，当然要多陪陪青厌才行。
我和她说着最近在香铺里遇到的趣事儿，她换了静静听着。
最角落的一桌人也互相说着什么，貌似还沉浸在方才说书人讲述的“故事”里，他们不敢把当官的事情拿到明面上像耍刀子一样高调地说，几人缩着头弓着背，脑袋挤在一起小声嘀咕。
“要我说，那狗官才是该被抄的，谁不知他做过多少巧偷豪夺的破事儿！明面上说得好听是给头顶上那位办事儿，自己刮油水刮得肚子都能撑破了去！”
他越说越激昂，一人嫌他声音太大，赶忙伸手往他面前挥了一把，轻声道：“你可小点儿声！……他报应也不少，就算外头说的是一回事，实际屋里头烂成什么样子了……”
另一人接话，疑惑问道：“去年就听他家里死了人，传出来又是生病，真是怎么一回事还不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的，就是死了人！”
我总觉得快过年听这档子死人的事情不太吉利，但离他们太近又不能不听，只能认真吃着面前饭菜，越不想听听得越清楚。
“不到一年连死五人，真是病了都没人信。那狗官也不信，就觉得是闹鬼，还请了位高僧来瞧……最后又请来个有点儿本事的道士。”
“你们猜那道士怎么说？说这狗官家里还真是闹鬼了！正是那十几年前被他坑死的宋老板，如今带着枉死的怨气回来索命！”
另外两人嗤笑：“该！”
“还没完！作完法，那狗官当场吐了半盆黑血，黄纸在院儿里烧了三天三夜才彻底烧成了灰……”
柜台边发出哄笑，把后面的话掩了过去，只能听到只言片语的骂声，俱是在骂那狗官不得好死。
没胃口再吃下去，可青厌还没停筷，我拿起茶杯凑在嘴边小口喝着，眼神撇去柜台旁，想看一眼上回见着的女子，可惜今日不巧不在。
身旁一桌人唠完，又喝了几碗酒后醉醺醺地走了，青厌也在这时吃完了菜，我叫来堂倌结账，看门口雪又落厚一层，便问她：“今日南街那边有灯会，可要去瞧瞧？这雪下不大，估计到申时就停了，出去逛逛吧？”
青厌向来是我想去哪儿她就随我一起去，乖巧地点了点头和我一起出门。
离灯会还有些时间，我们从客栈一路走到南街，两边商贩吆喝不断，每拐过一个路口，下一条街的人就要更多。
临近新年，街上的小孩儿人手一只糖葫芦，红黄的棉衣铺满一路，几乎隔一个摊位就能看见卖春联和灯笼的货摊。
车马如龙，灯火摇晃，整条街道像一锅煮沸的饺子汤，棉雪落进去都被热闹蒸发了。
我也奢侈了一把，看见想买的东西就毫不犹豫掏钱拿下，见青厌在一个书摊前驻足好久，也给她挑了几本书册包裹起来。
后面我又问她要不要买些衣裳穿，她拒绝了，说自己这一身从未换过，我上下打量她一遍，确实这一身我看着最合她了。
她不要衣裳，我也懒得置办自己的了，等天黑带着她从街尾又逛到街头，放完花灯了才回到客栈去。
往年的新年我都在药肆里和师娘师兄一起过的，今年身处异乡，身边的人也换了，我和青厌在新年这天没有出门，安安静静窝在客栈里头，白天听听大堂里的热闹，晚上好好吃一顿，听着外头的鞭炮声入睡，这便算是又过去一年。
没有轰轰烈烈的仪式，象征以后一年也平平安安。
新年到元宵这段时间我就再没有休息了，每日都要去香铺里帮忙，好在老板大方，给我算的工钱又多一倍，我拿这钱每隔几天都要在回客栈路上买几本书册带回去，倒不是我自己看，而是给青厌带的。
也不知逛灯会那日给她买的是什么册子，她回了客栈以后几乎都抱在手中没有闲下来过，看得入神。
我先前还怀疑过蛇妖是不会认字也不会读书的，但她显然不是。
这天也一样，我带着几本新书回到客栈房间里，一打开门，青厌照常躺在贵妃塌上翻书，却变成了青蛇的模样，低头看着书中内容，蛇尾垂在塌边不耐烦地晃动。
我走过去把书放在她身边，问道：“怎么了？看得不开心么？”
她不理我，蛇尾摆得更厉害。
我小心挪过身子没去挡她的光，朝书页里看去几眼，大致是个讲山中精怪的荒诞故事，不明白她为何不快。
还不等我又问一句，她尾巴一甩，摊开的书一瞬被打了出去，“啪”的一声砸在门框边，把路过廊上的人都吓了一跳。
我也被吓到，但不至于叫出声来，我低头看她，青厌的模样没有变化，唯独眼神带着明显的恼怒，像要将那册子盯成灰。
“不喜欢的话下次我就不买了，可行？”我轻声安慰。
她抬起蛇头看我一眼，又把眼神转开，声音低沉：“你们人，就喜欢杜撰些神仙妖精的话本，编得又假，看了头疼。”
我当她看了什么这么生气，忍住笑问她：“你都说是话本了，又能真到哪里去？”
青厌却不赞同：“既然都是假的了，何不写得再好些，直接编个两情相悦、双宿双飞的故事岂不好？偏要你死我活，落不到个好下场。”
听到这里，我大致能猜出来她看到什么了，方才那眼只瞄到零星几段，都是讲人妖相遇相知相恋的老套故事，她说结局不好，总不过是人死了妖还活着伤心欲绝，和其它话本编写的结局没两样。
我走过去把地上的书捡起来，重新放回书桌上又坐回她身边，一手勾起她的尾巴不让她乱动。
“那就不看了，惹你生气的东西，以后也不看了。”
指尖刮过蛇尾薄薄的鳞片，指腹留下一缕冰凉，“话本虽是假的，人寿命短暂却是真的。可能你不过打个盹儿的功夫，再醒过来我就不在了，或者已经白了头发，肤上生了一片又一片的黑斑，皮肉一寸寸松垮，在你面前变成坟头的一抔黄土……”
青厌不再接话，沉默着没有看我。
我很少在她面前哀叹这些没用的担忧，因为知道自己逃不过命数，该怎样死去也随意了，能和她有如今的生活我足够满意，再多的就是我自己奢求来的了。
自从来了封州以后，她从没变过蛇形，冷不防一变化让我觉得新奇，青厌不再摆动蛇尾，我看她“坐”得乖巧，忍不住俯身吻上她，嘴唇贴上鳞片的凉意。
可我刚缩回身子，就见她猛地转过头，不等我看清她眼底什么情绪，一缕白烟挡住我的视线。
她突化成人，两条胳膊从白烟中伸来，朝我一扑，天旋地转一瞬，后脑磕在靠背上，后背陷入软褥之中。
青厌压在我身上，黑发垂下，因为她的动作扫过脸颊，泛起丝丝痒意。
转变的一刹那，我仿佛看到她眼中划过一道妖异的金色，细细一看又没有，她一手压着我的手腕，一手指尖从耳朵抚到我的唇角，手心中的温度比平时还低。
“青厌……”
“闭嘴。”
她冷冷吐出两个字，手指微微用力掐着我。
我不自觉地挣扎，忽然腿上一紧，似是被某种长物给缠住了，匆忙低头看去，这一看心都跟着一颤。
她只有上身变了形，腰腹下竟仍是青黑的蛇尾，正缓缓缠绕我的双腿，烛火在鳞片上泛着幽青的光泽，一圈环着一圈，越收越紧，使力也无法分开。
我感觉连呼吸也被攥紧了，能感受到她弥漫在周身的那种微妙的动怒，但就是赌气似的非要问出口：“怎么了？”
青厌眉头一蹙，显然是因为我说话了。
我故作轻松地看着她，脚踝忽然有蛇尾磨过，奔着一处探去，激起一身颤栗。
我再装不下去，好声祈求道：“青厌，我们去床上……”
压着我的大蛇紧盯着我，恍惚间，我有种要被她拆吃入腹的错觉。
她慢慢压低身子，吐息如蛇信：“闭嘴。”
说完就彻底压了下来，我拦不住她，只能被迫受着，像条案板上的活鱼，她便是持刀的屠户。
因为呼吸不畅，我连垂死挣扎都活动不开，祈求的话语淹没在唇齿间，一句完整也拼凑不出，没过多久，榻上尽是凌乱的喘息，什么棉衣里衣全揉成了一团碎布，凄凄沥沥散在榻尾，片片衣料跟着晃动。
冬日客栈里烧了炭盆，上房的炭量给得更多，皮肉裸露出在空气里不久就被炭火烧得熟透，隐隐有汗水渗出。
可这贵妃塌再柔软也不比床上地方大，我硌着生疼，痛呼和呻吟全被她蛮横地堵在喉咙中，硬生生受着她的摧残。
每当我找到机会大口呼吸时，都要哭着求她留情，但她残忍得很，一句“闭嘴”从头说到尾，就是不准我发出一点儿声响。
我原也是不敢的，客栈这种地方四周只隔着一堵薄墙，一不留神，稍微大些的声音就会被人听到。
来了封州以后，我们很少再有这样的亲密，多数时候就是搂搂抱抱，再者躲在房间中互抵着唇齿短暂依偎，如此大胆还是头一回。
她变成这幅半人半蛇的模样也是头一回。
我本该能承受的，可那蛇尾太不老实，随她的双手在我身上四处游走，贴来一片滑腻和冰冷不说，更为羞耻的举动我连想也不敢想象。
到后来，我实在累得很，手指都没力气颤动，泪眼模糊间，笼罩在我身上的一片阴影渐渐停了下来，我好像看到了一双眼睛。
她的目光掠过我，深邃得能倒映出我不堪的模样，却失去了往日的平淡，深不见底处透来一缕无声的悲伤，连绵不绝，令我心疼。
过过过过过过过过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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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别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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