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做什么?”
见我不回答,她声音更冷,攥着我的手臂也握得更紧,几乎要把我拧断。
我忍下嘶气,悻悻问她:“你怎么出来了?我不是让你等着我的么?”
青厌嘴唇紧抿着,眉头明显压低出一个弧度来。
我心知不妙,再看账房和药童的表情,这事儿怕是要黄了。
我赶紧安抚下她,踮脚凑到她耳畔低声快速说道:“青厌,你先回客栈好吗?我晚些就回来,你先放手……”
说完,她仍旧没有松手,周遭温度都因为她变得带了冷意,眼看越来越多的人看向这边,我急得不知该如何劝她。
索性她也不听我的解释了,不由分说就拉着我往外面走,穿过门槛时我险些被绊倒,只来得及和药铺里的人道歉几句。
她这样硬拉着我穿过大街,一路都有不少人探头看来,我怕这幅样子引人怀疑,只能跟上她的脚步,装作牵着她回去客栈。
到了客栈大堂,堂倌见我们这幅样子像是要来询问,我招手拦下了他,眼尖看见柜台后面竟有一位从未见过的女子。
她一身杏色斜倚在柜边,紫粉的指甲拨弄着算珠,一截手腕上露出翠玉镯子,看到我被牵上楼嘴角竟带着玩味的浅笑。
还没等我回忆她是哪个时,她就被木柱遮挡住,随后我便被拽进了房间中。
“咚”地一声闷响,房门被关上,我没站稳跌坐在椅子间,硌得膝盖一疼。
青厌踱步走到我面前,面无表情地问:“你去那里做什么?”
我揉搓着腿,仔细想过还是不敢撒谎,看她这幅“生气”的模样,没先回了她,转而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去了药铺?”
青厌回答:“你过了石桥又走回来,我早就发现了,一路跟着你。你为什么还要去那种地方?”
弯弯绕绕又绕回这个问题,我一路都在想怎么和她解释,现在发现确实是躲不开。
只得把怀里的钱袋子拿出来,解开绳子摊开在桌面上,看着袋子里最后一点碎银子,无奈道:“囊中羞涩。”
青厌的表情一变,似是疑惑。
我彻底坦白:“就是没钱了。”
我将钱袋往桌边一推,大张开手臂趴在桌子上,恹恹道:“来了封州以后开销太大,要用钱的地方太多,稍不注意就快花光了。现在要省也来不及了,我就想出去找份活儿好再存些,不然过不了几天我们就没地方住了。”
可好不容易找到的活儿也飞走了。
我不清楚青厌为什么这么气我出去觅活计,她是不熟悉人间,可难道会以为我们睡的地方、吃进肚子里的菜是我凭空变来的么,未免太异想天开。
去不了药铺了,只能再想其它法子,不然真让我去卖艺的话恐怕不出三天我就得摔断腿,到那时连药钱都赚不回来。
“哎……”我闷着短叹一声。
以前在山上没想过花钱的事儿,买卖东西都有师娘操办,现在到了新地方,钱却成了大问题,偏偏我还没能力解决。
正丧气时,我听到身侧脚步靠近,以为是青厌理解了境遇所以过来安慰,依旧趴在桌上懒得起身。
我还想着该去找什么活路,就觉眼前似有光亮渗来,眼睛一瞪从桌边拱起身,疑惑看向她,不知她在做什么。
只见她一手摊开,掌心缕缕金光如丝线交织,汇成一个大不大小的半圆形,最后光亮散去,留在她手心的竟是一锭完好的金元宝!
我不禁张大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又看向那锭金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青厌把手里的东西往我面前一放,重量掷地有声,绝不是虚假。
“就是这东西,是么?”
她静静看着我,“你若是想要,无论多少我都能变出来,你想住多久、想吃什么都能拿去买……不会有人发现。”
听到这里,我彻底回过神。
原来她是知道的!
她知道这东西是用法术骗人的!
我“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拿过那锭金子都觉得烫手,递到她面前抖着声音说:“青厌,变回去。”
青厌看着我不动。
“变回去!”
我几乎是喊着说出来的,手心烫得快要拿不住这东西。
她不接,我就丢回了桌子上。
“砰!——”
沉甸甸的金子砸到桌面又滚到地上,在桌角下翻滚几圈变回了原型——一颗红枣。
正是摆放在茶桌果盘上的其中一颗红枣。
胸口堵塞呼不出一段顺畅的气,我又跌回椅子上,眼睛看着脚边的红枣一阵发酸,浑身都泛着疼痛。
房间里一时沉默至极,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我居然冲她发了脾气。
可她做的事情我实在是不能接受,即使是出于好心,我也一样不能接受。
师娘从我拜她为师的第一天就教我做人的仁义礼信,我记得牢固,无论何时都不敢忘却,就算有过欺瞒和谎话也只是善意,像拿“□□”去招摇过市的套路我是怎样也不敢做出的。
可我受过师娘的教育,青厌却不曾有过,她大概连金钱是什么概念都不清楚,所以随意拿东西变成金子银子她都不在意。
但我实在是瞒不过自己的良心。
“青厌……”
我勉强笑着唤她,一字一句认真道:“这样,是不行的。这是造假,是伪作、行诈!就算不会被人发现也是不对的。”
仅仅说了几句都要失去力气,我虚坐在椅子上,闷声道:“你不用变这东西给我,我有能挣钱吃饭的本事,即使钱都花光了我也能挣回来,你不用……不用为我担心,好吗?”
说完,我抬头看向一旁静默不动的人。
青厌微垂下眸子看向地上那颗圆润的红枣,睫毛遮下影子,让我看不清她眼中藏着什么心思,她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半响低低答应我一声:“好。”
我同样听不出她什么语气,避免尬尴就宽慰她几句,然后自己下楼去找堂倌送菜上来了。
……
几日后,我又外出去到街巷中找活儿,路过药铺时没进去打扰,却不想被门口正在扫地的药童见到了,他丢下扫把几步朝我跑来,很是激动地拉我进到药铺里。
我不知所以,被他领着见到一个蓄长胡子的长者才知这是药铺的老板,账房和药童和他说了我的事情,老板知道我会识字算账,虽不能留我在药铺里,却还有一处地方可以引荐我去。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晕了头,被带到了一个名为炼香阁的香料铺,虽说是香料铺子,做的活儿大多是和药材打交道。
我适应得很快,且里头大多都是女子,交谈起来也容易,只是离得位置有些远了,来回客栈得有一个时辰的路。
好歹有一份工钱不错的活儿,我不想随意丢了,等回到客栈和青厌说明以后,她没像上次一样露出反对的神情,反而接受得很快。
那模样十分乖顺,我暗暗叫奇。
但自己上次做的事太过冲过,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心虚,总觉得是亏欠了她。
我和香铺老板熟络起来,很快从她手中预支了半个月的工钱,拿这点儿钱在回客栈路上买了些零嘴和玩具带给青厌,好在她还愿意接受。
有时我也担心她一人留在客栈里太过窄闷,一有闲暇就会带她在封州各个地方游逛。
封州确实很大,比十个古寒山山下的镇子加起来都要大,我们在这里停留了许久才总算逛完了所有街巷。
城中太过繁华,吃的用的都要比山里好上百倍,若寻常人从镇子来到这里,必定是要流连忘返了,我也被这里的生活迷得炫目,可心里仍有对古寒山、对药肆的怀念。
夜深人静时,我会想到曾在山中听到的鸟啼和虫鸣,封州少有这种声音,很多时候都是街边商贩的叫卖与吆喝,伴随着车马穿行而过的呵斥。
不过我对这样的日子也不算讨厌,因为还有青厌能陪着我,为了让她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边,再苦累也也无妨,只要是我能赚到买到的东西,最好的我都要留给她。
封州的冬天和山里也大不一样。
山中一到冬天,寒风呼啸着刮进窗缝,吹得屋内潮湿又冰冷,老槐树和山里其它树一样会被压得抬不起头,溪水也被冻成了冰,踩上去都难裂开,蜿蜒着一道冰面朝更荒凉的深山里去。
封州的冬天,白雾和街边刚出炉的包子的热气混杂一团,难以分清,河畔树枝挂满了彩色的灯笼,飘雪伴着戏子唱曲儿的声音缓缓落下,聚在路面也成不了冰,被那人、那车一碾就碎成了水,流淌过墙跟已经冻僵成尸的乞丐身下。
临近新年,客栈里很是热闹,张灯结彩招揽生意,掌柜的花钱在客栈大堂中间立了个台子,还特意请来戏班,每日唱的曲儿都不一样,有的哀婉有的喜庆,没一天冷了场。
只一有戏,我都要带青厌早早去大堂抢好位置,再叫些好茶好菜,一边听着一边吃。
有时戏班走了还会有说书人上台讲说,那一声吆喝伴着醒木一拍,阵仗气势充足了场,引来一片大叫好。
相比旁人,我和青厌来到的时间并不久,说书人讲到城里某些官吏贵族的事儿我们也不了解,就当听个热闹了。
台上人在讲着。
“……不等,那公堂上的宋老板刚要喊冤,家丁就叫苦连天,实话假话全都招了!……惊堂木一落,横尸遍野,血流漂橹,连三岁小儿也逃不过一劫——哎——”
台上人叹息一声,继续讲道:“后来?呵!后来,上头那个还在上头,始作俑者还是长命百岁,苦了咱们封州最好的瓷人,尽数碎在了官刀之下。”
说书人落下茶盏,无可奈何的语气一转,变得义愤填膺,醒木又是一拍,拍得太吓人俱是一惊。
“‘官字两张口,吃人又吃瓷’。嗐!不过是个故事罢……”
这一场戏落了幕,客栈外层层递隐的屋檐也落了一层薄如白纱的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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