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如玉拧起眉，见棉槿汐面上没有情绪，便松了一口气，“还是快些赶路吧。”
青橘挽上棉槿汐的手臂，“小姐，青橘什么时候也能像你一样学画骨呀？”
时墨琰阴恻恻地笑着，“你这么小一丫头可别学那些本事，到时候看见鬼了倒把自己吓一跳。”
说完，他咧着唇角做了个好笑的鬼脸，但话不假，棉槿汐是打小就会通灵，看见些平常人看不见的也不觉得害怕，要真让青橘学了，头一回没个经验，眼瞅着那青面獠牙的鬼魂在眼前飘着，指不定吓成什么样。
棉槿汐也是碍于这一点，不肯教她这些，只希望她平平淡淡地跟着她忙活些最简单的，安安稳稳过完这一辈子算了。
她抬手揉了揉青橘的后脑勺，“等你再长大些吧，到时候我教你。”
青橘心思单纯，点头就应下了。
四人来到墨府，未过大门，时墨琰的眉毛就一直皱着，迈过门槛，眉心更是被挤出一个“川”字。
青橘落在他脸上的目光略有迟钝，偏偏是一副嫌弃厌恶的表情，比见了棉槿汐更甚，这对逝者也是不敬的。
她站在时墨琰身边好心提醒，“我说，时公子啊，你再不懂礼，这眉毛是不是该落落？别让那些家仆看了，说我家小姐坏话！”
“知道了，管好你自己。”时墨琰抬手点着她的眉心，用力一推，青橘“哎哟”一声，踉跄一步，跌进墨如玉怀里，他莞尔道，“青姑娘，小心些。”
墨如玉，典型的温润公子模样，只可惜对谁都好，不分年龄不分人，青橘被他扶起，倒有些气馁，鼓起腮帮子，在心中默想，怎么对谁都好，显得一点也不在意小姐。
心里气不过，嘴上还是向他道了谢，跟在棉槿汐身后，虽然不是第一次跟着她来画骨，但心里还是会像小孩子一样觉得新奇。
墨家家主——墨夫人扶着门框出了屋，眼下乌青未消，白衣素绫各配左右，眉宇间挂着疲惫倦怠，脸颊旁的泪痕还未干。
墨如玉跪下给她磕过头，起身去了灵堂。
棉槿汐拿出画板，对墨夫人行过礼，“我来为老爷画骨，还请夫人遣散家仆，只留老爷一人在堂上。”
墨夫人气如游丝，说话间都要大喘气，她同丫鬟交代完一切，自己握着有千斤重石压着的心头，欲向后倒去，家里老爷走了，要了她半条命，贴身丫鬟赶忙上前去扶她，挽着她的手臂，两人硬是拖拖拉拉地回了屋内。
“你就是来给我爹画骨的画师？”
棉槿汐寻声看去，一七八岁的小公子披麻戴孝，站在她面前，她一看是小孩子，心里自然也放松了不少，欠身道，“是我。”
他是墨家的二公子，墨府老爷的二房生的，与墨如玉身上的温润不同，他小小年纪身上的戾气便重得很。
眉眼深黑，面上也不带笑，长得倒盘靓条顺的，时墨琰叉腰站在他身前，皱着的眉这才落下。
“小孩，你叫什么？”
“墨二。”
时墨琰不合时宜地笑了一声，墨家这位老爷当真是偏心，老大起个好名字，老二就是这么随随便便叫“墨二”。
青橘抱着纸笔，“小姐，走，别理他！连小孩都欺负。”
棉槿汐摸向袖口内，拿出个糖瓜递给墨二，“给，那位姐姐没动过，吃糖吧。”
“棉画师真是好心，”时墨琰负手在身后，先她一步进了灵堂，吓得青橘一哆嗦，“可当心别被小孩子哄骗了。”
青橘心里只想到一句话——狗眼看人低，她对时墨琰的评价只有这个，他自己都不是个好东西，便还总是随意评价别人，“小孩再坏也比你好。”
时墨琰瞪了她一眼，便找了一处空地，随地坐下，忙是一点也不帮，话倒是一点也不少讲。
棉槿汐架好画板，同上次一样静静等着墨老爷的魂灵，屋外传进凌厉的风声，按常理说，现在是初春，不该有这种动静。
砰，砰，砰——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棉槿汐倏忽睁开眼，房间的门窗皆被风关上，死死嵌入木框内，推都推不开。
屋内白蜡上的烛光摇曳不定，一阵寒风钻进屋内，卷着烛光向棺材里飘了飘，化为了墨绿色。
青橘趔趄了两步，后背靠在墙壁上，“唔！小——”
还未喊出口，嘴被一团黑气堵上，从脚底漫出的黑水滚滚袭上她的小腿，无论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开那团黑气的束缚。
棉槿汐扶着墨老爷的棺材，强劲的风从窗缝内钻出，吹得她有些站不稳脚，侧目看向坐在一旁的时墨琰，黑气将他整个包裹住，如同一只硕大的蚕卵。
她向后看去，青橘也一样被裹成蚕卵，两人一动不动被钉在墙上，棉槿汐的通灵本事也可以看到一些妖灵，房间内一瞬黑了下来。
屋内的黑水向上涨起，同海水一样，黏腥的味道充斥着鼻腔，棉槿汐抄起画笔来防身，脚踝处被那黑气卷上，攀附上小腿。
这画笔有老师父找道士下过咒，能防得住一些小妖，但眼下这副模样，只怕不是小妖，而是千年的老妖。
棉槿汐的通灵本事也不是一次两次被妖邪盯上了，前几次都避开了青橘，这次却还是没防住。
正中的木门被推开，劲风卷着院内的竹叶窜进屋内，方才天还亮着，这时的墨府内黑如墨漆，一只冒着绿荧光的枯脚迈进屋内。
随后一整个妖身探进屋内，手中举着纸伞，伞的边沿上坠着一圈铜铃，每一落地，震的叮当响。
妖灵行动较为缓慢，转头间脖颈嘎吱嘎吱作响，扫视一圈屋内，注意到未被黑气缠绕的棉槿汐，抬起纸伞向她扫去。
簌簌两声，噗呲——妖灵握着纸伞的手臂断裂开，墨绿的血液用撕裂口内迸溅出，妖灵一声痛吼。
棉槿汐转头看向那抹莹莹绿光飞来的地方，时墨琰半浮在空中，居高临下地蔑视着眼前的妖灵。
目光一斜，鼻腔内冷哼一声，“真没想到，你现在连这种低级的小妖都对付不了了，真是够废的。真是一世不如一世了……”
棉槿汐自然不知他说的是指什么，诧异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手中的画笔始终没落下。
时墨琰踩着那团试图捆住他的黑气，骤然跃到妖灵的后背上，阴鸷的目光划破空气，刀起刀落间，一道寒光刺透妖灵的头颅，墨血飞溅上棉槿汐的脸颊。
只是这一下还不够，妖灵手中的纸伞大震，铜铃震响间，每个铜铃下延伸出一条红线，霎时逃脱时墨琰的视线，飞向灵堂外。
时墨琰握上腰间的匕首，朝一根红线斩去，灵堂内猛烈晃荡着，崩裂开一根红线，落在黑气中，黑气登时如同烧沸的水，凭空生出幽蓝的火焰。
“别愣着，拿好匕首割绳子！”时墨琰将手中的匕首扔给棉槿汐，自己则踩着黑气，落在房梁上，“我先看上的命，你跟我抢？”
棉槿汐在屋内，握着两根手指粗的红绳用力割着，红绳上渗出鲜血，这每一根都连着一个生人。
她自己的手心被红绳上的妖气划伤，淌出血液，顺着红绳向下蔓延至黑气内被吞噬掉。
“青橘，青橘！”
棉槿汐试图唤醒昏过去的青橘，但身后的人毫无反应。
后背的冷汗浸湿了衣衫，不行，决不能就这样死掉，她答应过青橘要教她通灵，她不是食言，手上的速度加快了几分。
眼眶遽然红了，滚烫的泪珠从眼尾滑落，几近断肠的哑声喊道，“青橘——青——橘——”
啪。
一根红绳断了。
悬在半空的纸伞抖了抖，从另一头传来的血气愈发厚重，那根断裂的红绳卷上棉槿汐的喉咙，将她提起。
呼吸越来越艰难，棉槿汐双腿扑腾，找着支撑点，没有！
手上的匕首竖直插下，直直穿过那根红绳，棉槿汐握紧刀柄，牙关紧闭，将匕首在裂口内旋过半圈。
扑通。
红绳再次断裂，棉槿汐被甩在青橘脚边，那团黑气退了一半，只露着她的脸，棉槿汐挣扎着爬起身，双手颤抖着捧着她的脸。
顾不上刺痛的咽喉，被划得面目全非的手心，她大口喘着气，额角的血汗滑至鼻尖，又被她抬手拭去，“青橘，醒醒，快醒醒。”
青橘面颊苍白，嘴唇毫无血色，通体冰凉，如不是真人就在眼前，棉槿汐当真以为自己抱着的是一团冰块。
屋内的铜铃声大盛，伞柄旋转着拧动，红绳聚集在一起，旋转着缠绕上伞柄。
难怪这妖灵即便死了没用，当真是一只替死鬼，纸伞的伞柄凝聚着不知多少人的精魄，墨家的一家人全数被收聚在一起。
所有人皆是眼球全黑，从鼻腔涌出的黑血顺着下巴滑下，身上捆着大粗的红绳，围绕着伞柄一周，从脑颅内升起一团白雾。
棉槿汐捡起地上的匕首，拖着脚步来到纸伞下，握上墨夫人身上的红绳，刀刃一起一落间，红绳出现裂口，却又很快黏连在一起。
纸伞抵在房梁上，伞圈骤然扩大，每人头上升起的白雾也浓郁了几分，棉槿汐紧咬着舌尖，逼迫自己保持清醒。
耳膜内出现嗡鸣，意识也开始模糊，肺内像是被一团血气灌满，一呼一吸间，皆是铁锈味。
时墨琰握着一把菜刀飞入屋内，刀刃上涂抹了他的血，电光火石间，劈向伞柄。
原本拧聚在一起的红绳宛如天女散花般散开，墨家一群人瘫倒在地。
棉槿汐仰面看向时墨琰，在昏倒的前一刻，听见他笑道，“棉小姐，我来取你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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