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本，翻开第一页，里面夹着一张照片。胖子瞥着照片露出的一角，停了一会儿，把照片放在鬼皮面前。
“……你有儿子？！”鬼皮瞧了一眼，目光顿时钉在照片上，隔了一会儿才开口问胖子，但依旧低着头。
“废话，儿子岂不是我的弱点！”胖子气得张口大骂，“你难道没看到照片上的时间，那是我、当年的我，街上走着还被星探尾随过的我！”
“可从那天起，我就忙着‘骗人’了！”胖子小声嘀咕，来到鬼皮身旁，按住鬼皮的椅背，弯下腰在他耳边低语，“这个位置不是命令人，而是‘骗’人的。对白区，你永远无法说出全部真相，因为这样就没法与他们一起拿到最好的结果，而且也无法给自己制造存活的空间！白区的争夺也很激烈，所以他们会尽可能挤出更多的存活空间，当然，要反过来剥削他们其实更容易，只要能狠心拿起屠刀！”
“而对红区，‘骗’的时候需要更加精心！我第一次昂首挺胸去汇报的时候差点被杀，幸好我记起了那个小本本！”
胖子在鬼皮耳边晃着那个小本本，直到确认吸引了鬼皮的注意里后，才把小本本慢慢放在他面前的照片上，轻轻拍了拍。
鬼皮翻开小本本，映入眼帘的是一页页“专有名词”、“汇报套路”和“人性总结”。最上面的词很古老，似乎早已被现代人弃之不用了，但下面却有很多行注释。每一行的字迹墨痕都不相同，层积岩一样叠在一起。
看了几页，鬼皮总算抬起头，目光古怪地看着胖子，脸色渐渐变得有点发青。
“‘专有名词’是为了让老板听懂，他们为了彰显身份和技能不断把旧有名词更新成更高大上的名称，从而形成阶层和圈子，所以圈外的词他们不肯听懂，也瞧不起他们不用的词！”
“‘汇报套路’是方便老板观看。他们心急如焚还必须保持冷静，所以开始就要知道结果，否则会发疯，中间的过程并不能‘结果导向’，他们必须知道为什么，用固定的套路他们才能最快就数据提出其中的问题，彰显自己的技能，感受员工对他们的臣服。”
“‘人性总结’是基于以上两点的进阶版。比如必须使用老板的思路、必须给老板留足够的空间和颜面、必须表现得能干且没有很强的攻击性和独占性、老板都喜欢彩虹、口中说人才平等但还是任人唯亲等……不一而足！”
“这样从上到下‘骗’下来，‘骗’出的梦幻泡影就叫经济，产生的硬币叫利润！”胖子摆弄着口袋里的硬币，闭上眼睛聆听它们的声音。
“刚刚你也看了那些话——恶心吗？我就是因为它们养成了喝橙汁的习惯，慢慢从清秀少年变成了二百多斤的大胖子！可是这样的确能做好，我再也没有被杀的危险了！”
“可是你也看到了，那些话其实是反人性的！人性千年不变，而在它统御之下的‘名词’和‘套路’怎么会有巨大变化呢，只不过是在原有的基础上换了个说法，更贴近时代，勉强保住‘延续发展文化’的荣耀！”
“而在一个组织里，老板的个性是种魅力，员工则必须有固定且倾心接受的套路。这两种人完全不同，未来必定不会相互转变——所以那些方法，只是类似帝王术的操控术，想要向上爬的人，只能夹在个性与奴性之间竭力保持平衡，无暇他顾，逐渐磨灭人心！”
“鬼皮，我听说你之前带着绿草在公寓里乱转，唯一真心教他的事就是这两个字——人心，对吧？”胖子口中轻轻吐出“人心”二字，几乎趴在鬼皮肩上。
鬼皮本能地避开胖子，但他已然明白胖子要说的是什么，神色间不由多了几分惶恐。
“绿草恐怕也是因为这件事倾向于你，鬼皮！可你马上就要失去这件东西了。我了解你这种人，你可以贫穷受苦，却无法忍受在人生中迷茫。你也是善良的人，如果我没猜错，你闲暇时和绿草说这些，是因为走到今天，你赖以为生的就是这件东西吧？可没了人心的鬼皮，还算是什么东西呢？”
“你会渐渐失去所有身边人，因为他们的离去和其他人的耻笑而愈加抓紧物质，然后为了物质去杀人！”胖子微笑着对鬼皮眨眼，直起腰指指自己，“你就是我！”
鬼皮看着此刻无比坦诚的胖子，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自认结果绝不会成为胖子，但谁知半路上他会不会拐去其他方向，还会不会回归现在的自己——“鬼皮”也不过是见钱眼开、渴望幸福的庸人！
“不同的是，我已经沾染这些东西多年……事实上，我想改也改不了！”胖子微微侧过头偷窥鬼皮的表情，继续诱惑他，“我们如此相近，我也不想你变成这幅模样，但眼下你若放手便无法交待，更加良心不安！”
“你要替我去做这些事？”
“是从旁辅助你保护自己的人心！”胖子用手指点点自己的胸口，轻声劝鬼皮，“这桩生意你并不亏！你对于‘人心’的执着是刚需，无论如何你总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它，对不对？而我对一切驾轻就熟，保住你的同时可以为你谋取最大的利益，你也可以高枕无忧，再也不用担心来自红区的压力！”
“不过……”
“还等什么？时间不等人，公寓留出的时间只有几分钟，你眼前难道还有其他人选？！”
“对。”
“那我们现在就开始——什么？”胖子正要着手筹办手续，突然醒悟过来，转过身瞪着鬼皮，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和深深的失落。
“你说什么，鬼皮？”愣了一会儿，胖子又笑了，和颜悦色地凑近鬼皮，笑容里带着从未有过的讨好，“你刚刚说……有其他人选？”
“没错。”鬼皮从怀里掏出一张很旧的名片，缓缓放在桌子上。
“可、可是……”豆大的汗珠马上从胖子额头冒出来，在他脸上长长地划出几道水痕，“他——他可不在这里……”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胖子明显变得心虚，边说边左右观瞧。
“你在找我？”胖子身后，一道影子骤然笼罩在他背上。来人显然比胖子身材更加高大，说话的声音也充满自信。
“好久不见了，胖子！”
“潜龙。”胖子只听声音便认出来人，转过身慢慢走到咖啡桌旁边，连身上的衣服浸染了咖啡渍也没发觉。
“做得漂亮，鬼皮！”潜龙的笑容里仿佛浸了阳光，他对着鬼皮轻轻拍手，笑的时候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总算不负你当时给我的这张名片！”鬼皮打量了一会儿春风得意的潜龙，拿起名片递给他，“完璧归赵！”
“……那换张新的吧！”潜龙沉吟片刻，从名片盒里挑出一张崭新的名片，“朋友叫我，随叫随到！”
“好。”鬼皮看了一眼黑金色的名片，接过了他，“朋友叫我，随叫随到，但愿没有但愿！”
“之后交给我，我会负责善后，包括维护白区的稳定、安抚绿区其他人、拜会红区人脉！荒野上，我同魅画达成协议，会把学校区域划分出来，你可以一直留在那里！”
潜龙说话的同时看了一眼胖子。鬼皮突然觉得身边刮过一阵微风，他转头望去，正瞧见胖子从身边走过，快步奔向深渊！
“你要做什么？！”鬼皮本能地追向胖子。
“站住！”
“站住！”
潜龙和胖子几乎同时出声喝止鬼皮，冷漠的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撞出许多层回音。鬼皮慢慢停下脚步，耳朵里仍然嗡嗡作响。
“你在这里救下他，想让他变成怎样的‘胖子’，你又想变成怎样的‘鬼皮’？！”
“用不着！”胖子朝身后挥挥手，“小子，我是绿区人，你不过是抽中头奖的流氓！今天我所做的，只是还原我作为一个人的样子！”
胖子朝直直站在房子前的两人——那栋光怪陆离的房子已经变成一座惨白的模型——打了个招呼，甚至没有回头便在鬼皮眼里越跑越远，没有犹豫地落下了深渊。
一直跟着胖子的两名男子也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舒展的表情好像回家。三人在充满齿轮与光焰的深渊里激起一阵回响，橙色的雾气在响声里腾空而起——胖子事先将积攒的所有橙汁都倒进了深渊，他从开始就准备好了一切，从大胜到大败，从生存到死亡！
“对了鬼皮，我还有一件东西要给你！”潜龙从鬼皮身后走上来，拍拍他的肩膀把鬼皮拉回现实。
“这是一张通行证，我要你拿着它！”
“通行证？”
“可以直接前往红区的通行证。”
鬼皮倏然转身，不可思议地看着潜龙。
“本来是我准备给自己的，若在绿区里此生都碰不到贵人，我就用它冒险试试！”潜龙把一张红色的卡片塞进鬼皮手里，“幸运的是我遇到了，这件东西对我也再没什么作用！”
“可为什么要给我？”
“没什么特殊的原因。”潜龙思考了一会儿，微微摇头，“只是我认识的人当中，唯有你让我相信，你不会用它做可怕的事！”
“可真是块烫手山芋！”鬼皮苦笑，但他看了看走廊上那扇连通外面的窗户，眼里又露出焦急的神情。他随意将卡片收进口袋，只打了个招呼便向公寓外奔去！
可鬼皮刚刚跑出公寓门口，远远地便看到在渐渐散开的人群中间，静静地躺着一具尸体。淡淡的阳光下，她好像只是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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