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后，鬼皮总算让鲁魏留下的学校重新运转正常，也把自己的住处大概收拾好了。他如今的住处就是当时的教师宿舍，虽然身边不少人建议他应该住更气派的地方，但他执意要将剩下的面积留给一片普通的菜园，以及一栋小得无法住人的石屋。
石屋里放着一张桌子——那日鬼皮埋葬好小婉回家，映入眼帘的第一件东西就是这张放着他眼镜的桌子。屋内一切物品摆放整齐，地面一尘不染，仿佛主人早就知道要离开很久。
那天小婉听到鲁魏的话，一定以为鬼皮必死无疑，所以去到现场的她，体内早已流转着剧毒。
小婉是半个鲁魏的人，当初不让她得知计划这件事，是鬼皮提议的，一半是为了人心，一半是觉得小婉并不是能理解这件事的女人。
还有，他以为鲁魏不会对小婉出手……不过这些，他从来不在那间小石屋对小婉诉说，他每次只是静静地在那里坐一会儿，回忆当初她等他回来的模样。
绿草没有随鬼皮来到学校。他说他还有江湖去闯，还当着鬼皮的面丢掉了所有花里胡哨的衣服，对鬼皮说以后绿区见、或者——红区见！
珠子金盆洗手，再也不做骗子。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大笔硬币，入股了烤肉店，如今在其中一家分店做掌柜消磨时光，每天一大群“共进会”会员都会跑去聊天捧场，甚至比去“鬼皮顾问”那里更勤！
其实“共进会”很多会员问过鬼皮，为何要早早龟缩在学校里。鬼皮的回答是——当初被从白区骗到绿区时，他没有自己；后来从白区攻到绿区，他只是为人做枪；现在是他自己的人生，无论成败穷富，人总得做一回自己！何况……他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老师，给你的！”一封樱花粉的信被叠成纸鹤，由年轻而纤细的手捧着，送到鬼皮面前。
正在摇椅里小憩的鬼皮听见自己的腰椎发出了“咯吱”一声响，他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的表情，镇定自若地抬头望去，却被眼前那张稚嫩而真挚的娇羞面庞吓得不敢开口……
阳光下，那张坠了树荫但依旧灿烂无比的脸真切地让鬼皮觉得他仿佛刚满十八岁——
——而现在，几天之后，鬼皮正擎着那只粉色纸鹤，悠哉悠哉地等着那名女生前来“打卡”。
女生叫小丹，她长着一张活泼俏皮的脸，她说鬼皮一日不给她回复，她每天来“探班”！
太像了……这次，鬼皮晃着摇椅，慢慢等她来到面前，该面对的总要面对，逃避只能酿成惨剧。
“小丹，你喜欢小美的演唱会吧？”小丹刚刚站定，还没有摆出她招牌的赌气动作，鬼皮就笑着从掌心里变魔术一样拿出两张票。
“喜欢！”小丹刚看到票就遏制不住脸上的惊喜，“我喜欢她在台上的自信和台下的亲和，我也想做那样的女生！”
“还有她的才华以及创作时融入的心情，仿佛唱出所有人的心情一样！”鬼皮轻轻晃着手里的票，低声接上小丹的话。
“对！”小丹明亮的眼睛马上就要滴出水来，“我也这样认为，老师您也喜欢小美？那太好了，我们又能多一个共同话题……”
“不，我只是从另一个人口中听说这番话！”鬼皮摇摇头，避开呆立的小丹，“他是我另一个班的学生，和你一样马上就要毕业了，也和你一样选择作为租客度过一生。你们年龄相仿、都是敢闯、有野心的人，喜欢的东西也很相似……”
“老师，您的意思是——”
“我也邀请了他去看，票只有两张，挨在一起！”
“老师，您是不是嫌弃我？”
“……我现在的光环不过是他的未来。假以时日，若有你在身侧，他应该可以超过我！”鬼皮注视着小丹的眼睛，“我知道你想要的是憧憬的幸福生活，与他相伴，他的未来就是你的，我想你应该能做出判断！”
“我明白了，老师！”小丹从鬼皮手里抽走一张票，脸上泛起红晕，心思已经飘去了明天的演唱会。
“那老师，我是否可以问您一个问题——您拒绝我，是不是因为心里还住着师母？！”
“因为我要去红区。”鬼皮看着远处的公寓，“我回到学校前有人给我一张红区通行证。我虽然知道事情不会是保管它那么简单——他现在提出要求了，要我……去替换掉至少一个人！”
“红区？！”
“因为红区只有固定的四个人。他们已经呆在那里很久了，而绿区和白区盼着的，却是希望的裂缝！”
“可是、可是老师您——”小丹话只说了半句就用手按住嘴唇，转着眼珠探头探脑地看鬼皮。
“没什么，红区面前我可能比不过红区里的苍蝇！”鬼皮自嘲地笑了一下，突然又拍了拍手掌下一本黑色的书，“你相信死而复生吗？”
“老师说的是……神话？”
“有人告诉我，只要闯过红区，见到公寓真正的主人，我就能从地狱里接回小婉！”
“哦～那当然得去啦～”小丹了然于胸地朝鬼皮点点头，做出了加油的手势。
“你——”这次轮到鬼皮呆住了，“你不觉得是天方夜谭？！”
“无论是什么，这件事只需考虑去不去就行了，对吧？”小丹一本正经地对鬼皮说教，“如果我是老师，只要听到师母的名字就总会去看看，不是吗？！”
“这……”鬼皮无言以对，思索半晌用掌心的书敲了一下头，倏然起身，“走吧，我们去喝饮料，谢你！”
“要全班同学一起来才好吧？”
“可以，算你请的！”
“不过我要季节特供，其他人我可不管！”
“三倍价格……明天你的‘他’会请你。”
“不，他的钱就是我的钱！”
“……”
红区，作为公寓里最神秘的区域，它本身的外观倒缺了几分神秘色彩。
由于位于公寓最顶端，这里的光照十分充足，公寓主人又别具匠心地在红区中心穹顶之上用玻璃造了一座巨大的玻璃金字塔。阳光经玻璃金字塔的折射散做七色光芒，圣光般照耀在金色镶嵌绿色花朵的大理石地面上，四周故宫红的墙壁也被阳光照亮，墙壁上浮雕的各色人物花鸟在光照下轻轻浮动，好像活了过来，墙壁里镶嵌的金丝倒映阳光，宛若金色的花朵或者闪亮的繁星。
实在是一个宽敞明亮的地方。若不是在各个方向放着的六张床，它更像一个专门举办舞会宴席的大厅！
大厅中央，一组金色犹如四瓣花朵的桌子被固定在中间的地面上，坐在椅子上的人好像被嵌入花瓣的零件一样。他们正伸直胳膊摸牌，桌子中央放着的是一副麻将，几个人正聚精会神玩得认真。
仔细看看，每张牌上都刻着硬币的印记，它们与桌子相撞的声音也与硬币一模一样，大厅里不时回荡着麻将牌与桌面相撞所发出的回响。
那张麻将桌也是纯金的，奢华得哪怕只是坐上去都好像皇帝！
“知道为什么这里有六张床吗？”公寓管理员的声音突然从鬼皮身后传来。鬼皮看看公寓管理员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又看看手里的按键器——他可没召唤公寓管理员。
打牌的那群人？鬼皮明明看见他们的手都牢牢按在牌上，每根手指都好像死死抓住泥土的树根！
“……之前我曾经质疑过为何我会如此顺利进入安全区。”鬼皮看着公寓管理员的眼睛，等着他给出答案。
“你是作为‘破局’的棋子被送进去的。”管理员没有过多解释，但“故意”送人进去这样的事，除公寓管理员外不做第二人想。
“所以是魅画？”
“公寓里只有两个区域——不许他们进去的、不能阻挡他们进去的！”管理员伸手指了一下正在玩牌的四个人，“我的管理员办公室属于第一类，所以我会出现在这里。安全区属于第二类，所以他们绝不允许有这样的区域存在！”
“你是他们的人？！”鬼皮暗自稳住狂跳的心脏，但手指还是慢慢握在一起。
“你已经来到红区了，除了聊天你需要我做过什么？白区和绿区莫不如此，巴不得我看不到他们，而红区人会有巨大的需求，所以我就在这里建立我的第二个办公室！”
“你不懂得用，难道怨我？！”管理员露出讽刺的表情，“或者你们根本意识不到这一点，同刚刚进入公寓的新人一样，对公寓规则一无所知！”
鬼皮突然想起他似乎从未问过管理员“管理员的用法”，他只是把管理员看作一座永远也打不赢的高山。世上本就没有多少愚公，大多数人会拜山、崇敬山，或者把山挖空，变成口中食。
也许这是管理员教给鬼皮的最后一课。
“……现在问的话，是不是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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