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尹当即收了利箭，那箭倏忽化成黑烟消散。他的心猛地抖了起来，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触那张藏于团团浓雾下的脸。手指一分一分地接近，他紧张地喉头梗上一块莫名的凝团，只要再近半分，就能触摸到这人的脸。千百年的夙愿在今日就能实现。
他压抑住极度狂跳的心，伸手触了过去！
那团浓雾须臾间就消散一空，只留下黑黢黢的深夜与远方城里若隐若现的鞭炮声。
魇惑之术。
长尹当即明白自己被妧女耍了。魇惑之术可以让中咒人看到自己魂牵梦萦的东西，从而被分散注意力，造成破绽。妧女估计是在不周山墟底学了这么个邪术，使到自己身上了。
不周山墟底到底压了多少上古魔妖让妧女这种小角色都能炼出让自己中咒的本事？不周山墟底的封印乃上古众神为压制盘古开天地时因初始无序而横行的妖魔而降下的。此封印令墟底有进无出，妧女怎么跑出来？
不过他来不及细究，因为他疑心逃跑的妧女趁机去了嘉谷！
那厢元衡刚踏出屋门就看见一股红黑妖气席卷而来，随后落下一个红衣女妖。女妖神色狼狈，但不减半分凶狠。
见来者不善元衡当即于掌中唤出赭鞭，挥动长鞭朝女妖鞭了过去！
妧女虽在长尹那吃了亏但仍想一鼓作气杀了嘉谷的神仙拿下嘉谷。毕竟这么灵气充沛的洞天福地可是世间少有，要是被那蛇占了，真太可惜。她思忖这里的神仙籍籍无名，必定修为不甚高明，否则天下间连个名号都没有。所以见到那神仙朝自己鞭来，倒也不慌，兴起毒雾冲元衡排山倒海而去。
毒雾翻涌，所触之物皆腐蚀一空，连那石桌石凳都化成齑粉。元衡运转手腕，一条长鞭在空中矫若惊龙，鞭势迅捷，道道破风，将那毒雾片片劈开，泯灭殆尽。
妧女没料到这神仙还有两下子，遂收起小瞧的心思化出原形——一只一人高的红色毒蝎子。
毒蝎子两只大螯咔咔作响，尾部高翘的毒针如钢针一般寒光闪烁。毒蝎子张开钳子就朝元衡夹来！
元衡避其锋芒跃到一旁，卷起鞭子勾住毒蝎子的一只大螯，向下一掼，毒蝎子噗通倒地，震得大地跳了三跳。忽地一股劲风挟来，蝎子猛地扎下毒针，元衡立即松手向后避了四步。就是这四步，堪堪躲过蝎子的毒针。在毒蝎子还未将毒针从地里拔起来的一瞬，元衡将赭鞭登时化成一柄长剑，狠狠扎向毒蝎子的腹部。
一股腥臭的污血登时泉水似的喷了出来！
毒蝎子疼得浑身扭动乱扭，失了神志一般甩着尾巴胡乱横扫，柱子似的尾巴轻而易举地劈断树木，卷起旋风，将小竹屋摇得吱吱作响，里面的家具噼里啪啦倒了一地。
恰在此时长尹赶到，也化出原形，一条与参天大树齐高的黑毒蛇。见到长尹真身的元衡也唬了一跳，长尹之前只以三丈长的形态示人，没料到真身如此庞大。只见黑毒蛇呲开毒牙就咬了下去！那只毒蝎子被咬了个对穿，稍挣扎几下就死透了。长尹吐了毒蝎子，化回人形，对元衡道：“你没被这蝎子蜇伤吧？”
元衡收了长鞭，皱眉瞅了一眼地上被咬得稀烂的毒蝎子：“我没事。你先回房收拾屋子，我把这毒蝎子的尸体处理了。”
元衡用法术摄起毒蝎子的尸体来到一处怪石林立的秃山，把尸体扔进去，掐诀燃起三昧真火把这毒物烧成灰。
元衡踏风回到了嘉谷，一边踏进竹屋一边道：“懒蛇，我们下饺子罢。”
长尹站在倒下的书架前，手里拿着那方木盒。木盒的盖子已经没了，露出里面的藏物，薄如蝉翼的一条蛇蜕。
见长尹一言不发，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元衡的心咯噔一下，急忙道：“懒蛇，我——”
其余的话语还未出口便被一双炙热的唇堵在了嘴里。
长尹发疯似的抱住了他，似乎要将他扼死在自己怀里，将带着疯狂，意外，气愤，喜悦的吻狠狠烙在他的唇上。唇齿相依，一点咸涩的滋味落在唇尖，是泪。
长尹哭了。
“懒蛇...懒蛇....”元衡拼命挣扎，使劲推开长尹：“放....放开.....”
元衡气息不稳，语调微喘，这对长尹来说简直是上好的媚药，扶在元衡后背的手掌又往里送了一分，教他无处躲闪，只能待在自己的怀里。长尹抬手掐上元衡的下巴，迫使他更好地接受自己热烈的吻。但元衡还在挣扎，在激烈的亲吻与不情愿的相抗中，元衡无意间咬破了自己的舌头。
鲜血流了出来，腥咸的滋味充盈满口腔，长尹这才放开元衡。就在元衡以为终于结束的时候，双脚一轻，他被拦腰抱了起来，放在了长尹的大床上。
长尹随即伏在了他的身上。红绡帐暖，长尹原本就绝色的脸被一抹红光笼得更加魅惑，尤其是他的一双眼睛，水光潋滟，被分明的欲念烧得一片赤红，教人看得心惊。长尹打了个响指，原本素净的小竹屋红绸围绕，桌上一对红烛摇曳。
“懒蛇，你要干什么？！”元衡是真怒了。
“与你结为夫妻，洞房花烛。”长尹很认真。
“什么！”
“我要寻的心上人就是你。我进屋收拾书架看到这方被撞开盒盖的木盒，里面有我的第一次蜕皮的蛇蜕。在触到这蛇蜕的时候，那团雾便散了，我终于看清楚那人就是你。是你将还是爬虫的我带回去喂养，微笑着叫我的名字，看着我蜕皮，又将长大的我放归山野。我还记起来，那时你住在桂花林中，头顶是一片金灿灿的桂花。”长尹不再如以往一边故作趾高气扬地自称本座，而是换了“我”字。这简简单单地一个字，表明他已然将元衡当做了自己的人，想一生一世永久相伴的爱人。
“懒蛇——”元衡叹息一声，抬起食指抚上长尹眉心的那道细长血疤：“原来你都记起来了。”
长尹捉住那根想逃走的食指，吻了吻那两个细小的青黑色牙印：“这也是我咬的，对吗？”
元衡轻笑一声：“那时我还是神农大帝坐下奉命看守桂花林的小童，你也只是一条刚破壳不久的小蛇。没成想你吓到了其余小童，要被一刀斩了，幸亏你跑得快只被刀锋划伤眉心。那几个小童不依不饶定要砍了你的蛇头，被我瞧见拦了下来。我说我一个人看守桂花林也是无聊，不如把这蛇给我解闷，他们便给我了，我就带你装进竹篓带回了桂花林。我第一次喂你肉吃，你还不领情，咬了我一口，害得我吐了三日。你蜕皮几次成为大蛇后，就把你放回山野自由自在。”
“那时我还未修成妖，仍是懵懂无知的畜生，怪不得记忆模糊不堪，只在触到我第一次蜕皮的蛇蜕后才如梦初醒。”说着长尹怪起来：“你怎么不说你是这画中人。”
以往都喜欢摆架子，如今换了嗔怪亲昵的模样，元衡有点顶不住，如实道：“我又不知道你画的人是我。我哪有那么好看。”元衡对自己是画中人是十足的意外，自己也无数次注视过那幅画，丝毫没有把自己与其联系起来。这画中凝聚了这蛇无限的遐思，将对其的眷恋汇聚到每一笔线条中，已经不是简单的描摹。
“那你好歹也说声你认识我。”
“我只觉得我当初没有养你到底，至于你成了一个要吃人的大妖怪，心中愧疚，想把你点上正途，倒时你天高任鸟飞，海空凭鱼跃。与我认不认识有何相关。”
刹那间后腰的肉皮上贴上一只手，元衡顿时一激灵，长尹摸进了自己的衣服！他皱眉道：“懒蛇，你在做什么！”
长尹沉浸在喜悦之中，眼眸映照上得尽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欢喜道：“自然是与你洞房花烛。”
“可是我不想。”
这话如打了个焦雷，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让长尹怔住了：“你难道不喜欢我？”
元衡推开愣怔的长尹，起身收拾起被他弄乱的衣衫：“长尹，我并未爱慕你，怎能与你洞房花烛。如我方才告诉你的那般，我当初让你留在嘉谷只不过是觉得你我以前既然相熟，不忍眼睁睁地看你走上一条残害无辜的邪路，为此想度化你。我没有别的心思。”
“你我仅仅是相熟？”长尹的声音抖了起来。
“相熟。”
简简单单两个字像一把钢刀把长尹的五脏六腑捅得千疮百孔。满屋喜庆的装饰已然成了明目张胆的嘲笑，嘲笑他的痴心妄想，嘲笑他千百年的寻找成了一个笑话。他既然养了自己，他便是自己独一无二的唯一，自己也天真的以为自己也会是他的唯一，没想到自己在他心中不过尔尔。
长尹沉吟半晌，终于开口：“那个赌约你想撤，我不想撤。我还会继续在嘉谷住下去。明年，只要我还未走，我便吃了你。”说罢，摆手撤了红绸与红烛，熄了烛火，翻身睡觉。
竹屋又笼在黑暗之中。原本每年此时他都会一边看烟花一边与长尹守岁至半夜，嘻嘻哈哈闹个不停，可今年却闹到了互不相言的地步。
元衡心尖像是被攥了一把。他怎会认为自己与长尹仅是相熟？千年前的相遇，几十年的陪伴，点点滴滴间长尹已经成了元衡生活中的一部分，切不开，也分不掉。尤其是长尹答应走的时刻更是把已经的心意完全剖开了摆在自己眼前。三千年的时光，他怎会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与长尹之间只有一道线，只要拉一拉便断了。可即使断了又能如何？
在长尹说要洞房花烛时，他的脑海中当即回荡起一个声音：“过刚易折”。
过刚易折是神农大帝对他命数批出的谶语。易折，易折岂不是年华早逝。既然自己时日有限，为何还要平白牵连一条痴蛇来受苦。
自己早晚要死，不如让长尹吃了自己，权当是自己无法回应他痴心的赎罪。
他阖上双眼，无边无垠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慢慢涌上来，将他吞噬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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