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个小孩,叽叽喳喳叫起来,露出缺了牙的豁口,围着桃七,黑漆漆黏糊糊的小手往桃七衣衫上摸。
桃七当然一点也不介意,他的人设就是不爱干净。抱起一个最小的小女孩,徒手抹掉她口鼻之间的鼻涕,问:“你们要什么?”
“竹蜻蜓!”孩子们齐声。
“谁告诉你们的?”
“小志!”孩子们指着一个举着竹蜻蜓,领大家来此的稚童。
“谁会做?”
“你!”
“我是谁?”
“?”
孩子们懵了。
“你是谁?”小志问。
“是啊,你是谁?”,“你是谁?”,“你在茂叔家里干嘛?”
乱七八糟问起来。
“听好了!”桃七指点江山似的一挥手,“哥哥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桃七!以后你们都要叫我七哥。”
“七哥!”,齐刷刷的一声喊。把边上的文弱书生震得一抖。
“七哥我要……”
“竹蜻蜓,竹蜻蜓,竹蜻蜓……”
“做嘛做嘛。”
“好!”桃七把小女孩放下来。看了眼光秃秃的院子,来到屋檐下,从两根垂下来的吊绳上拿下一根一人多长的晾衣杆,坐下开始削起来。
“他开始做了!”小志说。孩子们兴奋地围在他身边,甚至还有几个老人在边上看,应该是看孩子来的。
陈茂住的院子里四个角落都是杂草,地面都不平,还堆放了一小堆一小堆的矿石和炼制了一半的锡铜矿渣滓。这根晾衣竹竿可能是院子里唯一有用处的东西了,在桃七的手下咔咔断成几段。有男孩子闲不住,拿起一段在手上甩起来。
“放下!”桃七厉声吼道。
男孩子吓得手一抖,竹子掉地上了。
“谁要竹蜻蜓?”
“我!”举起一圈小黑手。
“都要排队,不排没有!”
“好!”
江跃亭眼睁睁看着最顽劣年纪的孩童在桃七的指挥下,列成了歪歪扭扭的一队。用简短又大声的话训人的手段,是只有军队里才会用的。
桃七跟竹子打了五年交道,一把寸余的尖刀,便能化腐朽为神奇。过程中,江跃亭发现,他雕刻的动作娴熟利落,细瘦的手掌生满了茧,那茧并不薄,显是做多了手上的活计才能留下的
桃七先做翅膀,再做竹柄,两扇翅膀需形成一个微微倾斜的角度,这是竹蜻蜓能上天的窍门。七八只竹蜻蜓,半柱香就做好了,于桃七而言不在话下。
烨都贫苦人家孩童从小玩的玩具,于他们而言却是珍宝一般。孩子们兴奋地跳起来,欢声笑语,叽叽喳喳叫不停,这个被遗忘的地方似乎已经多年没有传出这般活人气息。
少年再度一声令下,孩子们安安静静排排站成一队,每个人都得了一支。拿到手后,小小的双手夹住竹柄,迫不及待地搓了起来,越来越快,三五下后,双手一松,竹蜻蜓螺旋上升,飞向了灰蒙蒙的天空。
有两三只飞得并不高,到大人头顶那么高的位置就下落了,有两只飞到了树杈上,甚至有一支飞上了屋檐,越过屋顶后不知落到了何方。
材料还有剩余,桃七本来还想做个不倒翁,可惜刻刀钝了,只好放弃。
“班头,你太厉害了。”江跃亭用一种崇拜的眼神看着他,似乎也想要一个。
“这竹竿枯死许多年了,不适宜再用,下次我用新鲜又有韧性的慈竹,做几个精致的竹编老虎和小人儿,他们会更喜欢。”
桃七专心将地上的竹节踢到一边,拍了拍身上的竹屑。
“班头……”江跃亭拍了拍桃七的胳膊,“你看那人,一直在往这边看。”
江跃亭注意到屋子里的“陈茂”早就走到屋门口,懒洋洋地倚着门框,朝孩子堆围着的这边看,桃七又怎么会没发现呢。
那人发现桃七二人也在看他,于是错开眼,眯眼瞧那几只上升中的竹蜻蜓。
飞得高了,总有下落坠地的时候。
可也总有一只小小的手掌,把他们捡起来,将分离的竹翅和竹竿用力接上,继续用力搓,让它一次次地飞起。飞得高的时候,还会发出雀跃的欢呼。
天快黑了,桃七打算带着江跃亭回烨都去。此处没有落脚的旅店,四周都是山林,天一黑,就会变得很冷,风大的时候,扬起的沙尘让人根本看不见路。
“等等。”老人家叫住了他们。
桃七回头,认出了那是领着他们来找陈茂的老人,小志正抱着他的腿,原来他们是祖孙两个。那老人走近了说:“二位是外乡来的,陪我们矿村的孩子玩了这么久,天也快黑了,不如就到小老儿家里吃个便饭再走吧。”
原来这里就叫“矿村”。桃七和江跃亭对视一眼,彼此看出了对方的意思,矿村仅有百余口,村民都不富裕,粮食对于他们来说很珍贵,桃七和江跃亭又很穷,没有铜板给他们,实在不好意思去人家家里蹭吃。
于是桃七向老人家微微作揖:“多谢老丈的好意,我们自己带着干粮呢,而且天色太晚了,我们得抓紧下山去投宿了。”桃七说着,去牵拴在陈茂家围墙外的两头驴。
“诶,小哥儿,”那老丈坚持拦住桃七,“离咱们村最近的旅店也要六十余里,你们的驴走到半夜都走不到的。况且这阵子晚上山里有狼出没,你们两个人走实在不安全。小老儿家里只有祖孙两人,还有个空房间,你们不如在我家吃晚饭,再睡一觉,明早再走怎么样?你们不吃不睡,两头驴子没草料吃也要尥蹶子的呀。”
桃七倒真忽略了这点,没给驴子准备草料,和江跃亭对视两眼,犯了难。
可当桃七看到陈茂靠在门口,向他们摆出一副轻蔑的冷脸时,他心头一股火气就怎么也控制不住,好像多待片刻就会被他笑话似的。
“不必。我们还有要事,天黑前必须走,多谢老丈的好意。以后,我俩应该还会再来的。”桃七微微蹲下来,摸了摸小志的脑袋,然后牵起两条驴子就走。
老丈看他坚持要走,就没有继续挽留了。
院子里的孩子和老人也都散了,各回各家,吃顿不丰盛的晚饭,或者根本就没有晚饭,天黑之后没钱点蜡烛,就直接睡了。
“站住。”
桃七和江跃亭走到村口岔路,背后就传来这么一声。
“弄坏了我晾衣的竹竿,不补偿我,就想走?”
桃七背对着他,老谋深算地勾了勾唇:“你想我怎么补偿?”
“留下来,做一夜的手艺活,怎么样?”这话听起来有些许玩味。
桃七垂眸,片刻后,洒然一笑:“那也得劳你的口唇忙活一夜了。”
在江跃亭疑惑不解的目光中,他终于转身,目光对上了灰蒙蒙落日下并不高大显眼的一道影子,陌生感轰然消散,那眼神与之前的三次相遇完全不同,有一种彼此身处同一种境地之中的默契,淡泊如水,相见恨晚,惺惺相惜。
“公子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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