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床么,那是相当地熟练。”桃七只能硬着头皮顺着忽悠下去,“不瞒您说,小的进被窝就跟进了自个儿家门一样,王爷试试?保准让您宾至如归!”
桃七似乎遇上了自己的专业领域,别提多来劲儿,一张窄小的,秀气的脸上却挂着猥琐的谄笑,趴在主顾脚底下推销自己,装做娼妇小官的行径。这副做派浑然天成,千叶和万青看了都斜起了眼。
很好,就这样鄙视我吧,最好把我打出门去,从此天高任鸟飞,爽也!!
宋无忌的眼神一直没离开过他,只是凉凉的,看不出什么情绪。毫无预兆地探出两指,碰了碰他的腮颊,平铺直叙道:“那么今晚,好好表现。”
千叶和万青双双石化,如鲠在喉。
桃七更是像被雷劈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等等!小的还没说完!”桃七乍了毛,“暖床这活儿,听着简单,实际可有讲头!王爷且听我细细道来。”
“哦?有何高见?”
“首先,暖床小厮需自身体质康泰,有阳气,若以弱不禁风之人暖床,只会吸走被窝里的阳气,填入阴衰之气,其主反受其害。其次,需保持被窝受热均匀的前提下,当以人主睡姿的足腿部位最热,胳膊两侧次之,胸腹仅温热即可,因人主胸腹五脏能自主产热,故而无需太暖,若热力次序相反,反而不适。故而暖床者并不是躺着不动自行发热,而是多次变换体位,保持最佳热力分布……”桃七信口胡诌,满嘴跑马。
“还真有两分道理呵。”万青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二货,那是糊弄的话,你竟当真!”千叶转变了斜眼对象。
桃七那边还没完:“但是,以上两条,都不如这第三条重要!”
万青:“那是什么?”
桃七煞有介事:“那就是,暖床小厮近两日都不能吃红薯,糙米、豌豆、黄豆、花生等五谷杂粮,只能喝稀粥,吃青菜,喝白水,尤其是红薯,那是万万碰不得的。”
“为何?”
“因为吃了这些粮食……会出!虚!恭!”他嘹亮地喊出这三个字。同时掀起洁白的衣摆,往后一努臀,崩了个结结实实的大响屁。
“……”
谁都没有说话。
说是迟那时快,万青和千叶一人一边,拦在宋无忌和桃七之间,一手执剑,一手捂鼻,一人一脚把桃七踹了开去。
“王爷,此地不宜久留!”
“属下护送王爷突围!”
“王爷,王爷别走啊,”桃七依依不舍,“今晚一定要来啊,小的暖好了床等您!等不到您,小的一夜不熄灯,王爷您就请好儿吧,保准您一夜快活,胜过一世仙!”
也不知是怎样的兵荒马乱,总而言之,摄政王宋无忌是离开了东厢房。
热闹一下没了,只剩桃七倒地大笑,疯狂锤地。笑得肚皮抽痛,眼眶也又红又热。累了,翘起二郎腿席地打起了盹。
日头斜得很快,晌午就快过了。
秋分已至,院落里一地秋凉。
“七哥儿?七哥儿?”梦里,恍惚又听见了老邓在叫他,“道士批过你是富贵命,把驴脾气和这幅吊儿郎当的鸟样收一收,眼色再机灵些,傍上个大户人家,一辈子锦衣玉食跑不了。”
“七儿,爹真不该托大,你要是出了什么事,管他是谁,爹一定让那对母子为你陪葬!”
“我苦命的孩子,快别看了,眼珠子转一转,快转一转呐。官人,你说小七这眼睛,连太医也治不好,以后可怎么办呐……”
“女公子真打算出嫁前就呆在小小一方闺阁,锦绣河山,似水流年,岂不辜负?”
“……嘿嘿,不哭,阿奇……不哭……一点也……不疼,姐姐……看,他们都在……在笑,好开心啊,阿奇……也笑……”
*
可惜桃七没等到今晚。
东厢房有下人看着,一只苍蝇也逃不了,他是被“请”出去的。
下人原打算制止的,横不过他,一溜儿小跑去请王爷的贴身侍卫。
万青生来一张略肥的少年脸,愤怒时也不见得有何威慑,他进门后,不可置信地指着一地残渣,怒道:“你个小王八蛋,吃成这副德行!讨打吗?”
一地的瓜子花生壳伴口水,再这样下去,鼠蚁就被引来了,东厢房得废。
“呸!”瓜子壳精准地落在了他的靴面上。
再肥的脸,这下也要爆青筋。
“你哪里弄来的这些?”王爷命厨房喂了他十碗下人吃的油泼面,没见有这些零嘴儿啊。
“小哥儿没饿过吧。”桃七一副过来人的做派,“也是,高门大户里的家生子儿。要是如我这般长大,你就会发现,身上哪儿都能藏吃的,脚底板,腋窝下,头发里,再不济,人人都有条长长的屁股缝儿……”
“住——嘴——”桃七还在磕,边磕边吐,看得万青扶墙欲呕。
“你还想打人?”桃七把长长的衣摆往腰里一塞,拿出无赖的气势,彻底不装了:“老子乃烨都天子脚下一地地道道的混泼皮,秦楼楚馆是常客,吃喝玩乐是行家,想教训我?还暖床?那是万万不能够的,让老子不快活了,小心闹得你们家宅不宁。”
“怎么回事?”千叶晚他一步走了进来,看了万青一眼,二人最后目色不善地瞪向桃七。
两个武艺不俗的侍卫,桃七就是死也打不过。
“怎么着?敢逼我打我,老子吊死在你们家门口,反正贱民一条,光脚的最不怕你们这些穿黑皂靴的!”
“宁为荒野冻死骨,不做朱门笑脸奴!”
“别想让我屈服!”
啪!
他被一巴掌抽飞了出去。
不出所料,后院冰冷的柴房是他今晚的居所。
晚饭是绝对没有的,他们势必要逼他把“存货”耗尽了再出来。
饥饿,是高门大户惩治奴隶最常见的法子。
*
“比想象得还要花样百出啊……”宋无忌在办公的书轩内,常着一袭利落的天青直缀,一粒粒地抠弄着手中墨黑的檀珠,衬得五指如白瓷一般。面前案几上,累累文牍如山,都是宫里朱批过了,再由大监亲自送来王府,天下政令都得在宋无忌眼皮子底下走完最后的章程。
万青:“王爷,那小子以前就是染瓦坊里的混子无赖,咱们面前又是这番做派,不知以前多腌臜,您为什么……”话未毕,被千叶打了一下手臂,制止了。
宋无忌瞄了他一眼,眸中无甚悲喜。
万青和千叶都抖了一抖。一个身上抖,一个心里抖。
两大侍卫是宋无忌的心腹,沙场,江湖,庙堂……出生入死多年,交情自是远胜主仆。但宋无忌作为摄政王不容许忤逆。质疑他的决定,无疑是犯了上。
令出如山,将帅的权威,在战场上比天还大。
宋无忌提笔入砚,优雅地蘸饱了墨汁,在洁白的御用白鹿纸上,将那血红朱批一笔覆盖,尽成黑色。像战场之上,一对残兵被尽数吞噬,杳然无迹。
如此,那象征皇权的朱砂御笔,便一点也看不见了。
唯剩黑色,一望无际的黑,让人绝望的黑。
“美人皮下是白骨,”宋无忌似是在画着一副绝美的侍女图,“那无赖的皮下,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万青看了看千叶,一头雾水。
*
墨室,其实就是柴房。王府给屋子取名就是这个风格,今儿个里头有尊大佛,可惜没人敢来拜。
摄政王老谋深算,布局深远,朝野内外耳目众多,用手眼通天来形同不为过,他指定是认出了自己,不然为何掏这么多钱买一个劣等男奴?
也不对,他想杀我,给举辉堂管事的说一声,赏我一刀多痛快,何必费五千两黄金,他掏起来也够呛吧。
这是贪墨了多少民脂民膏啊?
黄金!五千两啊!想到这儿,桃七心痛得快要不能呼吸。
“这毒王八,面若罗刹,心如黑鸦,贪赃枉法,吃人吞骨,指不定在想法子炮制我呢……”桃七越想越心惊,“不成,我得想办法逃跑,不能再等了!”
他打算趁着夜色逃走。
幸好柴房只有一把锁,没人守门。撬锁他也不在话下,从鞋跟里抽出根细铁丝,插/入锁眼捣鼓几下,“咔哒”一声,锁开了。
百密一疏,摄政王府(的柴房),不过如此。
正门是不能去了,桃七贴着墙根游走,宛如一只黑色的狸猫,一点声响也没有。他挑了个靠进巷子的围墙边蹲下,从腰带里抠出一块铜板大小的镜子,镜子中间有个小孔,又从短靴里抽出根一掌长,半指粗细的竹节,捏着顶部那细端一拔,竹节倏地便长了七八倍。原来是一根可以伸缩的竹节,这是他在邓老板作坊里潜心研究出的得意之作。
他拔了三根头发,拧在一起加粗,将这一股头发穿入镜子中间的小洞,在乌漆嘛黑的夜里,难度不亚于七旬老妪灯下穿针引线。
最后,他将镜子固定在竹节的顶端,慢慢抬高,从围墙顶部探了出去。慢慢调整角度,直到反射出墙另一边的光景。
这个简易的装置可以在人不探头的情况下,用于窥视障碍物背后的物什。过去这一天他被人强行剥去衣物洗浴,脏臭的衣物都被丢了。可这些物什,包括撬锁的铁丝都没有丢失,多亏做得精细小巧,而且他提前将东西转移到掌心握住,腋下夹住,脚底板按住,才没有遗失。
由此可见,他对万青说的“藏物”一道,确有独到研究。若有心搜身,或许会被夺取一二件。可惜他吃相太难看,王府两大侍卫沾他一下都嫌脏。
夜间视物困难,他眯眼一看,逃跑的心情瞬间浇灭了大半。
王府周围,十步一人,俱是孔武有力的带刀侍卫。两个侍卫之间彼此看得到对方,绝对没有视野盲区。
他姥姥的!桃七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宋无忌这千年老王八,既然这么怕死,缩进你的乌龟王八洞里好了。
不能翻墙……桃七细细思量着,那老子走正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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