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烨都以北三百里的北川矿场,发生了一起震惊朝野的“鬼矿案”。
起因是几个采矿工在矿洞深处挖出了十几具死人骨,早已腐烂殆尽,一点衣物和腐肉都不剩了。不知哪朝哪代生人,更不知如何埋入这深达百丈的地底。自此以后,便传出了矿洞里半夜闹鬼的传闻。
一月后,发生了一起严重矿难,十余名矿工被埋地底。诡异的是,不管外头的人怎么挖掘,一点也找不到被埋的矿工尸体。
这时有人想到了那十几具死人骨。
人骨早在林间无人处掩埋,人们找到地方,起出遗骨,发现那些裹在破席子里头埋的,哪里是多年前的枯骨,正是那些在矿难中失踪的矿工,尸体穿着的还是他们下洞时的衣物。
此事一出,矿工们逃逸了一大半。北川矿场也在人力不足的困境下暂时关闭。
北川矿场属皇家所有,是皇帝私库的重要财源,出了事儿皇帝比谁都急,命速速查清来龙去脉。
这个案子在大理寺和刑部共同调查中竟然牵扯到了吏部侍郎姚鹤的身上,查实他一手策划此案件,妄图以流言蜚语颠覆皇权。
姚鹤在狱中呈上血书,大呼冤枉。满堂文武求情者寥寥,落井下石的也有,大多数皆静默不敢言。只摄政王宋无忌一人,连上八道奏折,太极殿前慷慨陈辞,力主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彼时年幼的皇帝不敢得罪摄政王,内阁一应同意,赐“夷三族”。
摄政王与姚家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时何地得罪了这尊大佛,姚凄凄完全不知。
全府上下一百二十余口人,一夕之间男丁女眷尽数伏诛,奴仆流放,女婢充入教坊司。
幸运的是姚凄凄长久呆在深闺之中,没多少人知晓她的样貌。在父亲往日亲信的运作下,一名呆傻的女婢代替了她被捉入牢狱之中,据说死前没少受到折辱。
女扮男装的姚凄凄在染瓦坊的一座小作坊里窝了五年。一开始没有一日不在思量着翻案复仇,后来也渐渐淡忘了,想着就这么稀里糊涂过一辈子也好。
可她能放过仇人,仇人便能放过她么……
“能被这般贵人挑中,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举辉堂大门前,人牙子把桃七交到对方手中,笑得长脸上堆满褶子。
桃七回过神来,看了看眼前与他一般大的少年,一身武服,腰间配剑,脸上还带着点肥。少年背后,苍青色蟒袍的男子登上了马车,车上挂的灯笼上,描着又大又黑的“宋”字。
“你叫什么?”少年侍卫问。
“叫桃七,桃李不言,嘿嘿,多好的寓意啊。”人牙子道。
少年侍卫昂着脸,用下巴看人,鄙夷地嗫嚅了句:“王爷怎么就看上这小子了呢。”
“万青!”另一名侍卫将钱与举辉堂管事的付清,让他们兀自与人牙子分去,买主不管这些。他与那名叫万青的侍卫一应打扮,想来便是宋无忌的两个心腹侍卫了。
“啰嗦什么呢?还不快走。”
“我不喜欢这小子,娘了吧唧的。”
“那你喜欢谁?”
“你管我喜欢谁……”二侍卫一人一边,把桃七夹在中间,一齐跟在马车后头。
毒辣的日头下,一处气派的宅子,牌匾高悬,“摄政王府”四个字乃是御笔亲提,黑沉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据传,烨都里顶顶恐怖的地方,昭狱只能排第二,排第一便是此地了。
桃七望着肃穆的朱门,眼睛一翻,便要一头栽倒,却被两边的侍卫夹着,面条似的扭着身子。
“千叶,这小子怎么了?”
千叶道:“我怎么知道啊,难不成死了?”
“胡说,刚刚还能走呢,一看就是装病。”
“不像……”千叶说,“他一出举辉堂就一脸中气不足的模样,可能是看到咱们王府的牌匾被吓死了吧。”
二人将桃七放在地上摊平,千叶略通医术,给他把脉,万青拍了拍桃七的脸,拇指放到他鼻下。过了片刻,双双脸色一变,叫道:“王爷不好了!您新买的小奴隶饿死了!”
马车帘掀动,男子气定神闲地从马车下来,径直入了府,一个眼神也不往这边瞧。
一个时辰后……
“你说,他还能吃几碗?”
“不能了吧,这都第七……八碗了。”
“打个赌,我猜十五碗。”
“我赌这个数。”万青伸出拳头,比了个十个。
“行,输了的请吃酒。”
“那多不刺激,我说就要一个月的月钱。”
“成成成。”
“诶,他停下来了!”
千叶努嘴:“没意思……”
“嘿嘿,愿赌服输啊,不许耍赖!”
桃七放下碗筷,拍了拍滚圆的肚皮,伸了个懒腰,嘴里哼哼唧唧的。这一顿吃了十碗油泼面,可把他撑坏了。
“你吃好了?”万青才赢了千叶的钱,心情正好,看桃七也顺眼了不少。
“嗯。”桃七环顾这间典雅的屋子,“这是哪儿啊?”
万青道:“咱们摄政王府后院的东厢房。”
桃七摸摸雕琢精细的金丝楠木茶桌,舔舔嘴唇,嘿然笑道:“我以后住这儿?”
“想得美!这儿可是咱们王爷夏天避暑的雅阁。”
“你们王爷呢?”
千叶道:“要不你回头看看?”
桃七猛地转过去,一个男子端坐在座椅上,懒懒把玩手里的琉璃酒盏,一双眼却笼在他身上。
摘了面具,男子露出剑眉星目,阔额挺鼻,薄唇窄颌,乌黑的头发铺散开来,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一只修长的、骨相极好的手支撑着下颌,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可是桃七两颊开始颤抖,面如金纸,冷汗洇湿了两鬓,哪还有半点人样。
“找我做什么?”座中的男子淡淡道,嗓音犹若幽泉击石,在燥热的初秋,有沁人心脾之效。
桃七屏气凝神,站了起来,两脚也并拢了,规矩得不像话。
“王爷问你呢。”万青提醒她。
桃七攥紧了那身白衣的衣角,竟然发觉自己两瓣油滑的嘴皮已然僵硬,一个字也吐不出。
她怕极了宋无忌。
这个把她一家一百多口送入黄泉,让她流落染瓦坊整整五年的仇敌,不折不扣的魔鬼。
现在他就坐在自己面前,若是……一道惊人的念头一下子劈中了她。她在想,若是拔出头上的簪子,一口气扎入这人瓷白的脖颈……
桃七脸色变换莫测,久久不答。宋无忌眸中多了些不明不白的笑意:“你是染瓦坊出来的,平日里都会干些什么?”
问话的语气简直算得上温柔。
姓宋的这是唱的哪一出?桃七迅速思考着,他的背景粗粗一看还可蒙混过关,但不能细品,有心人一查,便会知晓五年前染瓦坊里出现了个来历不明的断腿少年。宋无忌花重金买了他,却还迟迟未揭穿他的罪奴身份,八成是还不确定,要再调查一番。
要让他相信自己就是个泼皮无赖,这不难。只是这性别,一剥衣服就什么都明了了,怎么装也无济于事的。
不能让任何人看自己的身子!
桃七定了定神,在很短的时间拟定了一个计策。那张脸又活泛了起来,瞬间堆满了笑。
“小的是染瓦坊出来的,洗衣做饭,洒扫厅厨,竹编手艺,什么都会。前主人死了老婆,把我买去暖床,至今辗转好几个主人,技术嘛,也有一点,试过的都说好……”
桃七说时一脸娇羞,眼神躲躲闪闪,一绺头发绕着指尖打圈儿,像极了那些象姑馆里的小倌儿,欲拒还迎,欲说还休。
他得活下去,就必须强忍巨大的排斥去亲近他。他不是那个被宋无忌屠戮满门的余孽,而是个没脸没皮,习惯了爬床的混子。
恐惧,是最没用的东西。
宋无忌在朝横行独断,杀伐不留情,但是据说此人极其注重名声,不近男色女色,且至今府里连个偏房妾室都没有,这样的人断不能容忍此般冒犯。桃七在心里恶狠狠地说:看我不恶心死了他!
宋无忌仍旧看着他,嘴角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连眉头都没蹙一下。
啧,看样子还不够,再来添把火。
桃七一个箭步,糅声而上,瞅准了位置倒了下去,目标正是要趴在宋无忌腿上,可惜后者一挪腿,他便啪叽一下落在了地上。挺起上半身,晃了晃脑袋,举手摸上了那只皂黑色的鞋面,姿态虽然清奇,却自有一股弱柳扶风,风韵犹存的姨味。
输了钱的千叶闪身拦在他面前,一个剑背抽来:“手脚放干净点儿。”
“你做什么?再敢孟浪,小心腌了你!”万青道。
桃七呼呼吹着手背,恼了:“你们懂什么?主子把我买来,还把我放到住的厢房里,不就是看中我这身皮骨吗,我讨主子欢心可有错?”
“你胡说八道什么?”千叶快要炸了,“王爷才没有这般癖好!”
“无事,”宋无忌拍了拍千叶,“下去吧。”
千叶这才退了回去,和万青一起用看变态的眼神瞪他。
桃七改趴为蹲,在宋无忌脚边装成吃了一餐饱打的怂样,自己做主扇起了巴掌:“小的该死,小的放屁,王爷高风亮节,品味独特,怎么会喜欢我这种下等货。是小的自以为是不识好歹。王爷若恼了我,就把我发卖出去,小的无话可说,”嘴里这么说着,手却不知不觉攀上了人家的大腿,昂起头,眼波盈盈:“……不过王爷生得如此俊美,小的私心是一点也舍不得走的,能留在王府,为王爷当个端夜壶的粗使下人,也心甘情愿的很呐!”
他的脸这时候几乎已经是放在了宋无忌的腿间,姿势要多无耻有多无耻。可宋无忌眼神散漫,无波无澜,在这股深沉的凝望下,似乎桃七怎么说,怎么做,都会被结结实实看穿。
他的身体越来越僵,假笑就该维持不住了。
“你,很会暖床?”半晌,宋无忌终于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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