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色如墨,冷冽的寒风吹过黑色的树林,干枯的枝桠相互摩擦,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增添了几分阴森。
炉子里的火光,在窗棂上投射出扭曲的影子,就在这时,沈云惟缓缓地睁开了眼。
“贺少爷说笑了,那姑娘貌美贤惠,岂是顺子这样人可以相匹配的。”
面前的青年身着打着补丁的小厮衣裳,神色拘谨。他眼底周遭是明显的乌黑,但依旧挤着讨好的笑容。
沈云惟细细的端详了一下他,从他眼底的乌黑,到一直紧攥的双拳上,心中微微一凝,有了计较。
随后,他听到他附身的这具身体出了声:
“不也就是个裁缝铺家的女儿,谈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能看上她,是她的福气!”
说这话时,沈云惟感觉到这具身体一把抄起来酒盏,对着自己的嘴猛地灌了下去,酒水在喉咙滚动几声后,又砰的一声把酒盏重重地摁在桌子上。
巨大的响声,似乎震得眼前的人身体抖了两下。
这具身体也意识到了,他大笑了两声:“顺子不是我说你,都在我们家做工那么多天了,胆子还是那么小,一点动静都能把你吓到。”
眼前的少年微微躬着腰,双手局促地绞着衣角陪笑道:“少爷说的是,说的是。”
“罢了,又不是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性子。”
这具身体似乎对顺子的表现失了兴趣,开始扒拉起自己腕上的朱砂串珠。
这珠子触感温润滑腻,那醒目的红色在烛光下流转,给人一种恍惚的感觉,仿佛血水在里面涌动。一颗红珠被转动,露出了一个奇形怪状的花纹。
“这姑娘你看不上,我再给你挑点好的。镇上这么多姑娘,我看哪个敢跟知秋那个贱人一样不识抬举,到时候你看中哪个就要哪个……”
这具身体一边说,一边把玩着手腕上的朱砂串珠,自然是没有发现,原本低着头老实怯懦的少年已经向他越来越近。
沈云惟倒是注意到了,但是他现在目睹的这一切都是附身的身体主人的记忆回放,他也无意出言提醒,而且他现在的注意力也被吸引到了这串珠子上。
这花纹……怎么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
“那就有劳少爷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顺子慢慢地走了过来,语气依旧是恭恭敬敬的。
“这有什么麻烦的,多大点事。”
沈云惟目光依旧紧缩在这花纹上。
这时,头顶上方传来顺子的温和声音,“那我再敬少爷一杯。”
他举起酒杯,手臂微微颤抖,连酒水溅出来些许。
“都是自家人,有……”
沈云惟喉咙里的话还没有说完,视线徒然一转,脖颈传来剧痛,赤红的鲜血如箭喷涌而出!
沈云惟倒在床榻上,视野逐渐发黑模糊。
最后一眼看到便是原先少年已然褪下温顺的神色,拿着沾血的蓝玉发钗,死死地盯着面前人。
-
“咳咳咳。”沈云惟猛地坐了起来,止不住地咳嗽了几声。
宋从瑜守在一旁,见他醒来,脸上的忧虑瞬间转为惊喜。
“沈哥,沈哥,你可终于醒了。”他起身,连忙拍了拍沈云惟的后背。
“我没事。”沈云惟深吸几口气,目光缓缓移向一旁。只见一具五大三粗的尸身横在他的旁边。
而其上方,正飘着长得跟尸身一模一样的怨灵,正是他刚刚附身的那具身体原主。
“我都说了就是顺子杀的我。”贺昌满脸横肉,两只手叉着腰,不满地对沈云惟说道。
沈云惟没有理他,而是转过头来对宋从瑜问道,“外面怎么样了。”
宋从瑜神色复杂,刚要开口说道,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就是这狗奴才杀了我的儿子!”贺夫人的怒吼声如雷,“你不是说沈云惟就是条走狗吗,他凭什么调查不让我们进屋。”
“嘘,夫人息怒。”贺尚书连忙出声安慰,“这么多年来沈大人查案一直是要求单独调查的。”
“谁知道他鬼鬼祟祟的在屋里面干什么!杀人凶手都已经找出来了,他还要单独查。”贺夫人的声音愈发高亢。
“我都让你都附身到我身上了,也亲眼看到就是顺子杀了我,你快去告诉我父母杀人的就是顺子。”贺昌也气势汹汹,冲着沈云惟抱怨道。
沈云惟淡淡地起身,凌厉的眉眼轻轻瞥了贺昌一眼,贺昌欲要继续说道,被沈云惟一拂手,收到了锁灵囊里。
“沈哥,我们……”宋从瑜看着沈云惟忐忑不安地说着,他看不到贺昌的怨灵,自然也对眼前的事一头雾水。
“没事,我们走吧。”沈云惟把锁灵囊放入衣袖。
他大步流星地往门口走着,腾地一下把门打开。
众人早已在门口等了许久,终于盼到沈云惟出来了。
眼前的这位大理寺卿一袭白衣胜雪,下颌棱角分明,漆黑如墨的眸子仿若深不见底的幽潭,冷冷清清。
“沈大人是否查出来了些什么?”贺尚书连忙上前几步问道。
院子的中央,正躺着那把沾着污血的蓝玉发钗,而旁边便是已然疯癫的顺子。他被几个护院摁在地上,头着地,口中还在不停地涎着口水。
沈云惟微微眯起了眼睛,似是不经意一般轻声说了一句:“知秋。”
短短的两个字,竟让原本疯癫的顺子动作顿了一顿,随后伴随而来的,竟然是嚎啕大哭。
“沈云惟,你查案就查案,说些没用的干什么!”贺夫人在不远处恶狠狠啐道,“无缘无故提个贱婢出来,那就是个臭卖鱼的,半个月前,我儿子看中了她,把她娶过来当小妾,结果过门第二天就跳枯井了,别提有多晦气。”
“赶紧给我把狗奴才抓起来,别在这说些没用的,你不会想说是那个贱婢死了还不安生,带走了我儿子吧!”
沈云惟却是心下了然,果然。
他身负通灵之力,通过探寻贺昌临死前过往,自是探寻到了一些被杀本人没有说或者不想说的东西。
他没有去理会贺夫人的无理 ,只是回头对着贺大人轻声说道:“劳烦贺大人,派人把知秋尸首带过来。”
“这……”贺大人面露难色。
沈云惟见他神色,便知原因,想必是那个可怜的女子尸身扔在枯井之中,于是转头对宋从瑜吩咐了几句。
少年应了一声,立马和几个大理寺小吏操手去办。
两个半时辰过去,知秋的尸首被抬到了院子中,那股浓烈刺鼻的尸臭瞬间弥漫开来,众人皆面露难色,眉头紧锁,下意识地捂住鼻子,唯独沈云惟神色淡然自若,像是没有闻到一般,一步步地走了过去。
人死后,其灵魂只能在尸首上方停留三天,沈云惟自然看不到知秋的怨灵。
他俯下身来,低声说了句冒犯了,便在尸首的头发处仔细翻找着。
虽然说是尸首,但是已经腐烂的只剩个人形,周围人都瞠目结舌,看着沈云惟拨着尸首的头发。
“沈大人这是在干什么?”贺尚书也终于忍无可忍,他几步上前,直视着沈云惟逼问道,“你说你要单独调查我们也答应了,如今又找这知秋干什么?”
沈云惟没有搭理他,依旧从容不迫地翻找着,当贺尚书怒火中烧,想要阻止沈云惟的时候。
“找到了。”沈云惟忽然说道。
只见沈云惟举起来他从知秋头发里的拿出来的发钗,又走到顺子身边拿起了那只沾着血的发钗。
咔嚓一声脆响,两只蓝玉发钗严丝合缝地合在了一起。
“贺少爷确实是顺子杀的。”这时候,沈云惟环顾众人一周,淡淡地开口道。
“但顺子为什么要杀贺少爷,想必大家现在也看明白了。”清冷的嗓音依然平稳地说道。
在场人皆神色剧变,贺尚书和贺夫人也顿时煞白了脸。
一对完完整整的发钗虽污泥不堪,但顶上的蓝玉石在阳光下泛着着耀眼的光芒。
“这……”贺尚书确实不知道还要这段隐情,他只知道自家儿子看到卖鱼的那姑娘容貌出众,才让人嫁进来当小妾,哪怕是后来人挑了井,也只是当作那姑娘不知好歹。
“那又如何,那也是狗奴才杀了我儿子。”贺夫人情绪已然失控,不管不顾地冲着沈云惟厉声吼道。
“按照兴朝律法,奴仆顺子谋杀贺少爷,按律绞死,所以我今日会将顺子带回大理寺。”沈云惟神色平静,眉目冷冽。
随即,他又话锋一转,眼睛直直地看向贺尚书。
“也请尚书大人在家等候律令,贺少爷强夺良家妇女,逼人投井自尽,也应按律处死。”
“但如今贺少爷已死,尚书大人教子不严之罪,和贺家往日作风行事,这边都会如实上报,到时自然会有人前来调查拜访。”
短短几句话下来,贺尚书原本就煞白的脸色更是难看,眼见着沈云惟带着人就要走,他连忙慌慌张张的带人前去拦截。
沈云惟垂了眸子,声音微沉:“贺尚书这是要阻拦朝廷命官?”
阻拦大理寺卿查案办案和离开,这都可算得上大罪。
贺尚书可不敢戴这顶大帽子,只是努力陪着笑,向沈云惟说道:“沈大人,误会,都是误会啊!我儿分明是被府里跳井的贱婢阴魂所杀,和这个……”
他被顺子突然高昂的大喊大叫及沈云惟越来越冷的眼神中逐渐失了音。
他脑子一转,也顾不得其他了,只见他狠狠一咬牙,对着沈云惟又是笑得一脸讨好。
“知秋是到我们府里做工的,她的死我们也很痛心,她的家人,我们都会派人好好安置的,至于这顺子……自是和这件事没有关系!我儿是被突然闯入家门的贼人所杀,那贼人已经畏罪自戕了,事情已经清楚,我儿之事就不劳烦沈大人了。”
话说完,他对着沈云惟又是一脸讨好的笑,虽然说这话的同时,他额上的汗珠也在大滴大滴的往下滴。
沈云惟看了他一眼,没说行,还是不行,只是挥手让大理寺的人把顺子放开,然后面不改色地带底下人出了门。
贺尚书就如同送大神一样终于送走了沈云惟那尊大佛,回头擦了擦额上的汗,狠狠地瞪了一眼贺夫人。
“都是你!顺子一个狗奴才,偷偷处理了便是,非要大张旗鼓的请大理寺来,无知妇人!若我因此受了猜忌被查出来什么,我们全家人都要去喝西北风去!”
贺夫人也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在后面一声不敢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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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哥,真就那么放过他们吗?” 宋从瑜捧着卷宗,屁颠屁颠地跟着沈云惟。
“若真的立案按律处置,顺子难逃一死。”
沈云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轻声询问了他另一个问题:“顺子可都安置好了?”
“这个沈哥你放心,保证他们掘地八尺都找不到人。”
沈云惟静静地看着街道两旁。
店肆林立,叫卖声络绎不绝,许多商贩爬在竹架上,用杆子挑起一盏盏红纸灯笼,挂在自家铺子前,准备迎接即将来临的春节。
一疯一死,又是岂能圆满。
“今日不是说裴公子要来大理寺赴任上值吗。”半响过后,沈云惟忽然开口道。
“这……”宋从瑜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地说道,“昨天裴府派人来说,裴公子与人在船上设宴,不慎跌入湖中,救起来后便高烧不退……好像还性情大变,神智不清,甚至爹妈都不认识了。”
“性情大变?神智不清?”沈云惟一字一顿地说道。
“对,所以裴府说让他晚点来上值。”宋从瑜猛地一拍脑门,猜测道,“肯定是裴府在找理由,想再拖一拖,看看有没有转机。”
“已经下了旨意,再拖也无济于事。”
沈云惟面容不见任何情绪,两人继续往前走着,准备回大理寺。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家家户户都在置办年货,孩童在人群中穿梭,商铺香烛脂粉味弥漫整条街道。
“别跑!”
倏然,沈云惟听到左边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宋从瑜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肩膀处传来一股强大的力道,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嘭的一声撞到在地。
沈云惟虽没有摔倒在地,却也被那道红色身影推的踉跄两步。
“sorry,借过借过兄弟。”那个声音听起来非常年轻,迅速从两人身边穿过。
宋从瑜一屁股坐在地上,顿时火冒三丈,骂骂咧咧道,“哪个混帐怎么嚣张,人这么多还敢挤。”
“下次可别让我逮到,不然就让他好看。”他便骂边挣扎起身。
沈云惟见状,伸手拉宋从瑜起来,宋从瑜余怒未消,随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口中依然喋喋不休地骂着,踮起脚来便要看看是谁刚刚撞到了他。
沈云惟倒是毫不在意,他简单整理好了衣衫,淡淡地对宋从瑜问道,“看到了吗?”
只见宋从瑜神色猛然一变,脸上表情凝固,用手颤抖地指着人群中前面那个红色身影,语气诧异地说。
“那个不是,裴公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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