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皮无处可逃,蹦跳了两下,“呦呦”直叫,九条尾巴摇曳着,释放出一股香甜的信息素,冀图魅惑男人心软。
“我不是她,这招没用。”
秦熄语气凉薄。
话音一落,远处传来一阵口哨声。
狐皮摆了摆尾巴,一条傀儡线末端,落在她的头顶。轻而易举锁定住了它,说明操控傀儡线的人就在埋伏在附近。
秦熄面无表情地摩挲着黑扳指,他一眼就看出,那条傀儡线,是方才他和陆雪缘在慕舟密室里用的那一条。
也是这条傀儡线,在他眼皮子底下,带走了慕舟。
又一声口哨响起。
狐皮通体的毛发开始颤抖,无数符咒遍布全身,很快,就被人劫走了。
秦熄轻撸游隼毛,道:“做你该做的。”
游隼仰头,看了看主人,随即眨眨眼,方圆几里的妖魔鬼怪都在劫难逃。
寻着游隼的追捕术,秦熄踏入树林,直到走到一颗大树下,停住脚步。他意念成诀,轻轻一抬手,黑扳指投射出一道刺眼的光,犹如闪电般迅速劈开——
“轰”地一声巨震,树叶哗啦哗啦掉落,树干折断。
一道黑影重重地落在地上,与之一同落下的,还有那只粉嫩的狐皮。
这人摔得很惨,脑袋嵌入地里一半,只能看到他下半张脸,以及那无处安放的身体。
秦熄靠在粗壮的树干上,环抱双臂,冷眼旁观这人滑稽的“表演”,肩膀上的游隼看看主人,又看看脑袋卡在地里的人,发出“哈哈哈”的笑声。
直到地底下传出闷闷的求饶声,秦熄走过去,踹了一脚,道:“出来啊,你不是很厉害么?”随即又是一脚,眸光释放出的法力裹挟着王者的锐气,土壤才逐渐张开……
“大哥,我错了。”
那人拍了拍土,坐在地上顿了片刻,说话的气势都矮了半截,啪啪两下,脸上的土清理掉,终于露出久违的狐狸眼。
早就知道这小子爱搞事,真后悔没有防着他。秦熄道:“这条傀儡线是你抢的?”
萧鹜点头。
秦熄:“埋伏在密室偷袭我和雪缘,控制鬼娃娃制造混乱,砍断傀儡线送走慕舟,都是你干的?”
萧鹜:“是。”
秦熄:“阴山泛滥的墓碑,交鬼引导聻龛王信徒作乱,引发骷髅星宿,释放南洋毒株扩散的早衰之疫,也是你……”
“不是!当然不是!”萧鹜立马反驳,看着那条狐皮,叹道:“我只是起了个小小的推动作用,真正的幕后黑手另有其人。我若不帮她,她就威胁我,将我干的事都捅出来,哥,你可千万别打我,我是迫不得已呀!”
“这两年你一直不回京,原来,都在忙这些……”
秦熄话音未落,刹那间,黑暗中一道缝隙裂开,刺眼的紫黑乌光倾泻而出。
秦熄:“什么人?”
兄弟俩一回头,只见虞星连身上的难民服,如野兽蜕皮般缓缓落下,露出一丝不苟的黑色道袍,一条紫发带梳起半扎发高马尾,一改往日的阴翳颓废,这副装束精神了许多。
两年未见,曾经想砍死对方的两个男人,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面。
秦熄目光下移,看到虞星连单手拎着一个身体佝偻、眼神猥琐,因衰老皮松以至于双下巴好几层男魔。
虞星连的动作跟拎疯狗似的。男魔不停挣扎,奈何法力被碾压,完全拗不过虞星连的手劲儿,只能做狗。
萧鹜挠头,抱起狐皮撸了撸:“魔宗师,你手里牵着的那条狗,好像是四殿下的人。”
每个魔官身边都有亲信,然后是狗腿,只可惜慕舟身边只有狗腿,没有亲信,时间长了,狗腿就成了亲信。
如今慕舟下落不明,他的狗腿们群龙无首,也乱了起来。
见秦熄一双眸光冷若寒潭,却散发着锐气,虞星连笑了笑,知道他一贯如此,也不客套,直接了当道:“没错,是慕舟的人。他叫孙魈蝈,慕舟的一条狗,据说他有一个情妇,名叫劳蝾痣,眼下已经逃亡了。”
秦熄攥着扳指:“你什么意思?”
“你想知道什么,为何不直接问慕舟的人。”虞星连道,“现在他就在这,不如挑个地方,撬开他的嘴。”
“好啊,”秦熄稳步走过去,从虞星连手里牵走孙魈蝈,随即丢给萧鹜,“帮忙牵着。”
一瞬间,萧鹜手忙脚乱,又要抱好狐皮,防止她咬人,还要牵好孙魈蝈,防止他跳脚。他叹了口气,无奈,却哭笑不得。
“大哥,虽然我又给你惹祸了,但你也没必要……啊,大哥!”
萧鹜倒吸一口凉气,一双狐狸眼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观给震撼得滴溜圆——
简直是,叹为观止。
呯呯呯呯!!
伴随着有规律的拳声,虞星连伤势未愈的脸上又挨了数十个暴击,每一声闷哼,都在拳拳到肉的重创下响起,伴随着抽搐,听起来像极了窒息而死前夕的最后挣扎。
这场闹剧持续太久,打不停歇,甚至没有喘息机会,犹如疾风骤雨般的铁拳从青一块紫一块侧脸、下颌骨,一路向下,招呼到胸腔、胃部腹部,脐下三寸……
没过多久,秦熄的拳头变成血拳,虞星连从五脏六腑中呕出滚烫的热流将他们俩都淋了个透。
“别、别别别……”萧鹜无与伦比,扶额道:“先别打了。”
“少说两句。”
秦熄捡起草丛里一块石头,朝这个不争气的弟弟扔了过去。萧鹜瞳孔一颤,反手接住,松了口气后,顺手扔了石头。
秦熄用“一会儿再找你算账”的眼神狠狠瞪着弟弟,“你是逃不掉的,他也别想好过。”
“哥,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萧鹜指着他们身后,“你看那边。”
纷纷扰扰的哄闹声从高魔区传来,三个男人闻声望去,惊掉了下巴——
自由意志仿佛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翻身做主的感觉在众人群中炸开。
那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来自于底层人民从未体验过的、全新的快感!!
重获新生的喜悦感宛如奔腾的江河,灾民骑在马匹上欢呼雀跃手舞足蹈,捧着这辈子没见过的瓜果点心,喝着贵族酿造的美酒,相互击掌,大聊特聊:“终于不用走路了!!有马车就是方便,难怪那帮魔官出行脚不沾地!!!”
两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勾肩搭背,有魔核的说:“太棒喽!蓝儿姑娘真是好样的!真有魄力!我要追随她,说不定以后有机会大展身手!!”
没魔核的少年道,“跟你讲哦,我方才看到了,那些贵魔子弟炼造的法器,粗糙得要死,就这也能拿去售卖?要是给我那么好的天材地宝,我早就成炼器宗师了!”
旁边一个平民少女,驭马与两个少年并肩,喝了一口酒,“就是啊,小子,姐姐跟你们讲,猜我看到了什么?”
“什么呀?”
平民少女道:“方才抢桂花糕的时候,看到那些修炼魔核的高魔女修,剑法比我差一大截子。”她边说,边用手笔画高低,“那魔核修得也不灵光,也许是父母给的多,炼成那样子,还不知砸了多少天材地宝呢,我看,就你那功法,比他们强多了!不要放弃,回去多练,超过那些富贵子弟!!”
有魔核的少年很兴奋:“真的?!姐姐你真好!”
“哎,可惜,我连修魔核的机会都没有。”另一个少年低下头。
“别灰心。”平民少女安慰道,“你剑法不错,还会画符,也可以很厉害的,术业有专攻,懂不懂?”
“就是,姐姐说得对。一群会投胎的软蛋罢了,老子这出身,身手都能碾压他们,这帮人自幼在钱堆里长大,就拿点本事,不够瞧的,哼哼!”
三人结伴同行,抱着一堆抢来的冬衣和食物,准备回去给家人分享。
平民少女回眸看了一眼,对两个兄弟说:“你们先回去,我等下再回。”说完,她调转方向,驭马掠到一个乞丐少女身边。
陆雪缘一愣,望着眼前的少女,道:“有事?”
“蓝儿姐姐,”平民少女问,“我们这算是杀富济贫吗?”
陆雪缘顿了顿,“算吧。”
平民少女:“那,我们是在做好事对不对?”
陆雪缘摇头,道:“坏事。”
“啊,坏事吗?那……你为何还要帮助我们呢?若行了无道德,不守规则之事,我恐怕良心不安呀。”
陆雪缘半开玩笑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呀。”
“……”
她笑了笑,脱下身上的黑色披风,盖在平民少女肩上。
这黑披风是萧洛崖从仙京给她顺的,对于平民来说,做工精致,是价值连城的奢侈品,但是在仙京贵族中,只能算是个普通衣裳。
“姑娘,”陆雪缘道,“这个世上很多事情,没有绝对的对错。每个人的经历不同,也会有不同的立场,只要你坚守本心,不失底线就好。”
一阵交谈后,陆雪缘让少女赶快回家。
这一幕,不仅被萧洛崖和紫陵王看到,就连牵着狐皮和孙魈蝈的三个男人也看到了。
半空中一把龙纹佩剑划过,被秦熄一抬手,稳稳接住。又垂眸,看到露出本相的结发锦囊。
在难民营时,秦熄无意中看到了潜伏的萧鹜和狐皮,想去一探究竟。他留佩剑给她,是因为看出蝴.蝶刀心情不好,恐怕进化为斩.马刀也会削弱力量,原本将结发锦囊隐身了。谁知锦囊见到陆雪缘格外激动,自己跑出来了。
远远的,男人看着心爱的少女,口中低声吐出两个字:“雪缘……”
随着难民散去,留下的都是几个老熟人,大家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半兽的紫陵王冲上去,用老虎腿踹了虞星连几脚,又伸出虎爪在他脸上挠出五道血淋淋的深沟,这才打破僵局。
本以为秦熄和陆雪缘重逢,会惊天动地,然而并没有。
陆雪缘只是眼神呆呆地下马,与他们几个擦肩而过,半个眼神都没有分出来。
她走到那棵粗壮的树干下,背靠在那,身子缓缓下落,似乎觉得这个地方比较安全,有支撑。
萧洛崖:“雪缘,你怎么了,为何今夜一定要带着他们闯高魔区?这很危险的,而且你都伤成这样了……”
虞星连抹掉唇角的血,背对着他们,“你一个声名在外的魔女,活了三百年,还没来看明白吗?”
紫陵王皱眉,“明白什么?”
“仗着学了几年的凤凰心法,以为自己可以拯救苍生,她今晚血溅琵琶,救了那么多难民,可他们未必会感激。”
虞星连转身,死死盯着陆雪缘,“你救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而且你救不了所有人,那些没喝到你的血的,他们会怎么编排。大恩如大仇,这么简单的道理,不懂吗?”
“你不会是在赌气吧?”萧洛崖思忖了一下,吞吞吐吐:“难道,你是在生气,陛下派我们来此协助你,却没有是先打招呼?”
陆雪缘没有回答。
她抱膝坐下,抱臂遮挡住脸,似乎在无声地叹息。
真可笑。
他们竟然真以为她不懂人性之恶。
其实,陆雪缘比任何人都要懂。
只是。
她也曾在人间漂泊,尝尽苦楚,从贵族小姐沦为贱籍,受尽欺辱,看尽世态炎凉。
她见到过同一座城,同一个街道,富家子弟在马车里吃着糕点,困苦人家的孩子在街头乞讨。
她见过香火危机时,宁愿用毒术销毁粮食也不愿意分给难民的富商。
她见过闻鸡起练、劳苦渡劫的普通修士,在渡劫山海幻境中差点丢了半条命去,最后被神官后裔顶包。
她见过仗势欺人的权贵子弟,欺男霸女,视人命如草芥,却依靠父辈的势力,悠闲自在地作恶。
她见过制定严苛的规则律法的神官,他们吸食民脂民膏,纵容下官利用他们制定好的律法,肆意妄为,鱼肉百姓……
苍生从来不是某个人,或者某个种族团体。苍生指的是广大民众,是三界的基石。
如果永远认命,就会永生为奴,形同牛马。
这样的风气若进行下去,广大苍生就会永远吃苦,失去自己的土地,寻不到差事营生,无钱寻医问药,甚至连个安身之所都没有。所以,为何不去做一个反抗者呢?
如果有机会,陆雪缘绝对做第一人。
她抬眸,看到萧鹜手里的东西,那条狐皮正在冲她眨眼睛。她伸手,面无表情。
秦熄读懂了她的意思,让萧鹜将狐皮给她。
狐皮落在少女的双臂,看着那双大大的杏眼,饱满欲滴又粉嘟嘟的嘴唇。
恍惚间,她似乎进入了虚空的幻境里。
又是同样的梦境——
……堆积成山的狐狸尸体,粉色九尾妖狐浑身是血地爬出来。
眼前的景色是阴山,血淋淋的残肢被砍下来,狐狸的尾巴、四肢、爪子……哭声、惨叫声、牙齿撕咬声、鲜血汩汩流淌声,混杂在一起。
九尾妖狐们被棒砂打晕,敌军扑过来,活生生地扒掉她们身上的皮毛,一车一车地往外运,说是要做成最好看的狐皮大氅……
察觉到陆雪缘与那双大眼睛四目相对之时,已经被狐皮操控了魂识。
秦熄的耐心被一点点磨光,他掏出一面镜子,水晶透明的光束喷出一道犹如清泉的光,他对其他人吼了一声:“退后!”
众人纷纷发出一阵抽气声。
这是……轩辕镜?!
若水晶光落到狐皮身上,就能将她生前的一切扒得干干净净。
可是现在……
见轩辕镜的光即将发射,狐皮尖叫,委屈巴巴地抱住陆雪缘,眼泪吧嗒吧嗒流。
突然,萧鹜一声暴呵,“喂!别跑!!”
众人回头,却看到那孙魈蝈咬断栓狗链,跑起步来浑身肉一颤一颤,甩开断腿狂奔。这人挺胖,长方形的脸,由于方才被萧鹜剃了光头,脑袋油光锃亮,跟个萤火灯似的在黑夜里蹦跳来去。想抓住他,轻而易举。
虞星连一伸手,一道魔电劈下,将孙魈蝈的脊椎都崩直了。随即又被栓了狗链,在地上拖拽。
“景王帝君,这个人,交给你审了。”虞星连道。
看了眼脑门锃亮,傻.逼似的张着口,哈喇子淌到草地上的狗链吉祥物。
秦熄问虞星连,“你什么意思?”
虞星连勾唇微笑:“他是慕舟的人,你们家的事,自然要由你来出手。”
秦熄:“……”
虞星连满不在乎一摊手,“罢了,就知道你不愿意。”说完,他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唰唰几下刀具出鞘声,蓦然血溅当场!!!!
也不知那匕首捅进了孙魈蝈的哪一处。
嘶声的惨叫响彻树林,夜色漆黑,只有微弱的光亮。叫声持续太久,且跌宕起伏,像是在施以极刑,伴随着汩汩的血流声。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仿佛形成了血洼。
一息,两息,三……
火苗诀在指间掐着,紧接着周遭屏气声、抽气声、接连不断的喘息声同时响起,陆雪缘道:“你们看到了什么?”
目光投过去,只见虞星连面色沉重苍白,张开五根手指,掌心赫然托着几块血淋淋的骨头……是从孙魈蝈身上撬下来的!!
陆雪缘心一紧,她看着虞星连冷静的样子,熟悉的恐惧感油然而生,本能后背发凉。
“肯说了吗?”虞星连阴森森地斜着孙魈蝈,一抬手,几块骨头丢在他头上。
孙魈蝈哆哆嗦嗦,半死不活地说:“我、我我我我,我不说!打死我我也不说!!”
虞星连打了个响指,手中竟然出现一颗黑黑的佛珠。他在手指间捻了捻,忽然一阵嗷呜的鬼吼从四面八方传来——
这声音,听起来像是低等凶兽。
换句话说,是低等大型凶兽与邪祟的杂交物种。
虽然虞星连不再是魔宗师,但经过三百年以及缅因山上的历练,即便无法接住星盘契约提升法力,本身的底子也够厚,操控一些野兽不成问题。
这不就来了……
密不透风的暗黑树林中钻出几只巨兽,在佛珠的驱使下,纷纷锁定了孙魈蝈,一个个缓缓凑上去,盯紧即将分尸的猎物!
陆雪缘沉默半响,突然开口:“虞星连,这里不关你的事,你未免有些狗拿耗子了。”
虞星连看了秦熄一眼,冷笑道:“我一路追你到这里,你也没有阻拦不是吗?”
陆雪缘:“……”
她根本不知道他在跟踪。
一群长相怪异野兽将孙魈蝈围成一圈,萧鹜不禁忍不住问:“先别吵了。魔宗师,你召唤这些怪物来,也不吃他,就这样看着?莫不是看上他了?”
“想让他招供有一百种办法。”虞星连看向陆雪缘,说,“不如,我们用你曾经用过的。”
陆雪缘还未反应过来,下一刻,佛珠一闪,野兽们仿佛受到了命令,一个个生扑了上去——
孙魈蝈瞬间被“群殴”。
可是,又有哪里不对劲。
若是群兽撕咬猎物,必定会温血喷洒,可事实并没有,反而那些野兽,先是撕咬他的衣服,然后几只按压着孙魈蝈的四肢,其中一只骑了上去,随即开始……
嘶鸣声满满的兴奋。
陆雪缘顿时明白了。
八年前在蛊毒坊,她也做过同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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