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午饭的时候，宋竟头顶着破旧的章鱼玩偶，一本正经的跟旁边的阿伯抢石斑鱼吃。
“要死啰，我的阿斑啊，烤的这么香，我都要哭不出来了，呜呜呜呜呜……”
“这只黑皮泥鳅真的很讨厌啦，我的阿斑啊，死不瞑目……”
被阿伯抓着领子晃的宋竟死死护住头上的章鱼玩偶，“阿伯，你讲点道理好不好，它是石斑鱼！石斑鱼！你是水母！水母！我是章鱼！章鱼知道吗？我不是泥鳅！我们不是一个品种！这条烤焦的鱼也不是你家阿斑！”
阿伯不相信，“你个黑皮泥鳅知道什么！我的阿斑虽然不会死，但它真的很痛啊！”
“你天天只知道打洞，这里打洞那里打洞！打饿了就来吃阿斑！你当然不知道阿斑的痛苦！”
………
西装革履的李芜抓着餐盘沉默了几秒，他不知道谁更不正常一点，“你们这的特色？石斑鱼要哭着吃？”
陈漫眼疾手快，为自己取了一块鱼肉，又为老同学取了一块鱼肉。
“好吃到落泪嘛。”
陈漫带着李芜取完菜，坐到安静的角落，“你来的是时候，这碳烤石斑鱼可是季节菜，这个时候最为肥美。”
“这蘸料配方是水母阿伯年轻的时候特地调配的，当然了，过去太久了，他可能早忘记了。”
李芜咬了口鱼肉，没有惊艳也没有失望，沾着那料吃了口，很难形容，“那水母阿伯是怎么住进来的？”
陈漫唏嘘，“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要从一个小孩子年年跳海说起。”
李芜：“……”
真是个让人窒息的开头。
陈漫不觉有异，道：“从前有个小孩子出生在海边，他跟别的孩子不太一样，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水母。”
“他每天都在苦恼，因为他非常爱他现在的父母，但他总有一天是要回到大海，大海深处才是他的故乡。”
“怎么办呢？他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这个故事短短几句，槽点却太多，李芜无从吐槽，换了个问题：“水母阿伯的阿斑是怎么回事？”
“石斑鱼嘛。”陈漫用筷子指指自己盘中的石斑鱼肉，“阿斑不会死，虽然它总被人吃掉，但被吃掉后第二天会重新出现在海里。”
“……”李芜无从下口，石斑鱼的槽点更多，他实在是无法再降低自己的智商，“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陈漫压低声音，一本正经的说：“跳海认识的，阿斑很厉害的。”
李芜觉得陈漫呼吸似乎有些弱，他凑近一些，轻声说：“是挺厉害的，水母阿伯认识阿斑后就不跳海了。”
陈漫毫不吝啬赞扬，“你真聪明，阿斑出现后水母阿伯不高兴了好久，下一年就没再跳海了。”
陈漫的呼吸是真的有些弱，这不是个好征兆，李芜盯着那略显苍白的唇看了会，突然说：“我在外面买了房子，一个人住的冷清，你愿意来陪陪我吗？”
陈漫顿时失了讲故事的兴致，要笑不笑的说：“怎么不找个女朋友？你这个年纪也该成家了。”
李芜蹙眉，他的心缓缓下沉，“我单身。你结婚了吗？”
“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这些东西太陌生，陈漫起先费解，很快又笑了一下，说：“我一个病人怎么好耽误别人。”
“我只是有病又不是傻子。”
“我的世界就这么大，平平静静已经很好。喜欢一个人，跟人结婚组成家庭，这些早跟我的人生没有关系了。”
李芜缓缓下沉的心一下坠到底，他不想自己失态，说：“你喜欢多大的家？喜欢什么样的设计？我们按你喜欢的来装修好不好？”
陈漫一时分不清是他病入膏肓还是李芜病入膏肓了，他温柔的笑，像在对待他那些无可救药的病友，“你忘记了吗？我这辈子只能老死在疗养院里。”
“我没忘。”李芜想他真的没救了，本是想等陈漫对他熟悉一点后再进行下一步，可一开口却到了最后一步。
像极当年愚蠢的自己，他一见到陈漫，这些年的长进仿佛全坠了海，“我想申请成为你的监护人。”
这是他很早很早之前就有的想法，早到陈漫没进疗养院，早到高考那年，他第一次知道陈漫已经一个人生活了很久很久的时候。
陈漫笑不出来，他盯着李芜看，发现这个老同学真较真，这让他想起少年时的李芜。
无所畏惧的少年一腔赤情，在那个夏日的某一天去做了这件事情。
结果当然是以失败收场。
“没意思。”陈漫记不起更多，他已经有些忘了，失去的永远都在失去，“真是没意思。”
“我带你参观一下我们疗养院。”
风带着一点点清咸，陈漫跟经过的病人愉快的打着招呼，当年那个安静乖巧，喜欢一个人发呆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李芜垂着眼睫，静静的看着地上陈漫的影子，现在的陈漫已经不会再特意去看自己的影子了。
李芜对美丽风景没有兴趣，他只是想跟陈漫多呆一会，越是呆的久他越发现，从前那个少年好像真的死了。
他在这个地方一定过得很不好很不好很不好吧。
陈漫看了看沉默的李芜，心想真是长大了，时间过的真快，当初那么漂亮的一个少年已经长成成熟的男人。
“你知道一种会吃掉水母的寄生虫吗？”
宁静的午后，安静的老同学，陈漫又有了讲故事的兴致，“你要不要猜猜水母阿伯的真实身份？”
引导性的话语已经彰显了答案，李芜顺着陈漫的话说：“水母阿伯不是水母，是水母身上的寄生虫，寄生虫吃掉了水母，或许是发生了一些意外，本该是和千千万万寄生虫一样过完一生的水母阿伯，在某一天突然认为自己其实是只水母。”
陈漫鼓励的说：“你真的非常聪明，那么接下来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李芜浅浅的弯了下眼睛，表现出求知的兴趣，“发生了什么？”
陈漫晃晃脑袋，“你一定想不到，后来章鱼吃掉了水母，有一个不走运的母亲怀孕时吃了那只章鱼，失去宿主的寄生虫本能的寄生胎儿身上。”
“那个小孩出世了。”海鸟咬着鱼从海里钻出来，陈漫低低的说：“他体内的寄生虫没有了水母的记忆。”
“它认为自己是个人类。”
真是曲折又离奇的虫生，李芜分神的想如果他能和水母阿伯做成朋友，或许可以知道一些陈漫销声匿迹这些年的经历，“所以是寄生虫吃掉了孕妇肚中的胎儿成为了人类，随着长大它发现自己的不一样，它本能的想回到海里去，于是有了每年跳海的事情。”
“让我猜猜，关于扭转水母阿伯命运的阿斑。”李芜沉思了一会儿，“阿斑是个人类，很多很多年前，他在自杀，遇见同样跳海的水母阿伯，两人在水里泡着，也许说了很多话。”
“没有人知道他们交谈了什么，最后阿斑死了，水母阿伯活了下来。”
“水母阿伯认为阿斑是鱼，不会死，就算死了第二天也会活过来，这或许和他们之间的谈话有关系，那么唯一矛盾的地方，就是关于不会死又死了这件事情上，水母阿伯当年很大概率看过阿斑的尸体。”
真是毫无浪漫可言，陈漫心中评价，“你不觉得这里气候好环境美吗？”
这话来得突然，李芜顿了一下，“你喜欢海岛？”
以自己现在的存款肯定买不起海岛，就算买的起后续的维护费用也是不小的开支，也许他该把市区的平层卖掉。
陈漫忍不住叹口气，说：“你到底知道不知道？对病人讲故事不可以这么血腥，会加重病情。”
李芜：“……”
李芜思绪一断，不小心把心里话全说了出来，“之前是我考虑不周，我回去把房子卖了，定居在你喜欢的地方好不好？”
李芜知道他是彻底没救了，明明已经长大，可对上陈漫还是会这样失去分寸。
他又很快的接受了这样的自己，“我是认真的。”
陈漫没有看李芜，他看向海平面，说不清又道不明，想起曾经的少年。
他还记得他。
他还喜欢他。
从来没有人这样喜欢过他，陈漫想，少年的他不知道怎么处理，长大后的他依然不知道。
他没有办法不心软。
他想起曾在疗养院玻璃窗后看他寻找打听的日子。
没有人可以不动容。
海浪温柔的冲刷着洁白的沙滩，寄生蟹举着壳悄悄埋进沙子里。
陈漫停下脚步，他望向李芜，眼睛里泛着一种温柔爱护的平静笑意，“谈恋爱吗？现在就接吻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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