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吹起，一个穿着正装，满脸冷酷的男人从船上几步走下来。
宋竟险些被亮瞎双眼，他赶忙灭了烟，想不看见到李芜都难，嗨，这小地方哪有人穿这么正式。
李芜头发有一点乱，眼睛里有血丝，他一听到消息就飞过来，不得片刻安宁。他径直走到宋竟跟前，“你最好真的知道他在哪。”
一米八几的身高，大长腿，少年的脸长开了，棱角分明，气场十足，宋竟微微仰头，又啧了一声，“你有腹肌吧？”
李芜表情很冷，“他在哪。”
宋竟要笑不笑，“他喜欢有腹肌的。”
李芜一句废话不想说，“我今天见不到他，你这辈子就别想走出这里。”
这讨债似的劲头，啧，宋竟点上一根烟，“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但他病的很严重，你不要刺激他。”
“距离要安全，态度要温和有礼。”
“你身为党员，又是法医，不能干知法犯法的事情。”
宋竟絮絮叨叨完，又说：“说起来我们也算是一个系统内的同事，我是百分百信任你为人，但陈漫呢，我不放心。”
“所以你见他，我得在旁边看着。”
李芜的心更为沉重，“你说他病的严重？是怎么回事？”
宋竟单手捏灭烟蒂，刺痛感令他笑出来，“你忘记了吗？咱门高考的时候他在哪？”
李芜沉默了一下，他当然记得，并且永远都忘不了，“我回来找过他，当时岛上的疗养院说他转走了，没人知道他转去了哪里。”
海风咸涩，宋竟切了一声，“装什么？你何止回来找过他，还来岛上当过义工，每半年就给岛上打电话问陈漫，接电话的小姑娘都要被你烦死了。”
李芜没有被拆穿的尴尬，而是冷静的说：“你知道的那么清楚，是一直跟陈漫有联系吧。”
宋竟不否认，“他其实一直没离开过那座小岛，只是他不让我告诉你。”
他说着又笑，“我可没刻意隐瞒，你看我都愿意留在这小地方当一个咸鱼了，是个人都该知道这里头有内情。”
李芜深吸一口气，“你是说他一直在小岛，只是不愿意见我……”
宋竟连忙摆手，“嗨，别这么矫情，他当时不是心灰意冷嘛，近几年跟病友呆久了，心态平和了许多，也就愿意见见老同学了。”
“咳咳咳，这是他前天喂鸟的时候说的。”
心灰意冷到用自杀逼他离开，心灰意冷到彻底失踪，这么多年不愿意见他……
李芜冷笑一声，敢情他从前整夜失眠，厌食症，挂着点滴拼命学习，一边工作一边找陈漫都是自找的？他一直没放弃过找他，那个没心没肺的却在岛上悠闲喂鸟！
宋竟啧了一声，这怨气比他上班还重，“嗨，别瞎想，他这会估计在陪蘑菇晒太阳，咱们这个点去正好赶上午饭。”
李芜再一次登船，目光沉沉的望着海鸥，夏天，又是夏天……
他不想自己戾气太重，转头盯向宋竟，“我之前听同学说阿姨住进了岛上的疗养院，你为了阿姨放弃了外面的世界，这份孝心感动天地，高中班主任甚至为此发了篇文，这篇文后面出现在模拟考解析上。”
宋竟冷不丁头皮一麻，这是什么？秋后算账吗？
“哈哈哈哈，其实不必那么较真，陈漫在疗养院，我老母亲也在疗养院，我心里是谁都割舍不下，为了一个人也是为两个人也是为，差不多差不多哈。”
李芜想知道的不是这个，“陈漫跟阿姨在一个疗养院里，你真的不担心？”
他脸色阴沉，当年惨烈的画面跟刀刻一样褪不去，“阿姨这样恨他。”
恨的愿意拿自己去毁了陈漫。
宋竟薅了把头发，叹口气，打哈哈一般说：“这个…这个你见到我妈跟陈漫就知道了，我表达不出来。”
李芜越想心里越窒息，一个没控制好徒手捏断了那一段船栏，好在动静不大，没吓到客人。
宋竟离得近，听见一声异响，看见李芜松开手的那一截扭曲变形的船栏，表情空白了好几秒，“得…得赔钱啊。”
李芜赔了钱，工作人员看他两的表情一言难尽，“别太激烈，注意场合。”
宋竟想捂脸，推着李芜往外走，“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下了船，这个岛上的人不多，四面海水蔚蓝，沙滩上时不时冒出小鱼小蟹。
因为疗养院建在岛上，禁止游客进入，所以原住民搬离不少，大多去了外面谋生。
喊一声疗养院，海滩一望无际。
陈漫陪着三个小孩子晒太阳，他抬头，椰树下的椰青是那样大，掉下来铁定能砸死他。
他把自己半埋在沙子里，他现在是一颗用孢子钓鱼的蘑菇。
按照那三孩子的思维，蘑菇是吃鱼的，孢子是用来钓鱼的，海里有些鱼喜欢吃蘑菇，经常上岸扑杀蘑菇，所以他们捕鱼要小心。
头上投下一片阴影，陈漫仰头，一时间以为自己是晒中暑了，照片里的人怎么跑出来了？
“...李芜？”
李芜凝视着陈漫，长开了也没长开，还是高中时候那种一眼可以认出来的模样。
“你在干什么？”
宋竟瞧着这气氛还算融洽，心中松了口气，这顿午饭可以好好吃了，后厨做的那炭烤石斑鱼可让他惦记了。
“你俩先聊，我带孩子去喝点水。”
陈漫站起来，沙子淅淅沥沥的掉落，蘑菇们不乐意，“当心孢子！”
陈漫掏出一颗椰糖一口吞掉，拍拍胸脯说：“放心。”
李芜：“……”
两人走在沙滩上，李芜的心思都在陈漫身上，这么多年未见，这人竟然没长多少，疗养院的日子必定艰难困苦。
他率先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宋竟说你在陪蘑菇晒太阳。”
陈漫纠正，“不是蘑菇，是退化的人鱼。”
他正色解释道：“我们不是在晒太阳，我们在用自己的孢子捕食海鱼。”
声音倒是长了，这个年岁，好好养一养，身体或许还能长一些。
李芜想着这些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说道：“蘑菇的孢子是繁衍后代的用途。”
陈漫一笑，神神秘秘的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知道人鱼吗？传说中那种一爪可以破开鲨鱼肚子生物。”
李芜想了想那些美好童话，“所以人鱼跟蘑菇有什么关系？”
陈漫低声道：“好多好多年前，大概在冰河世纪之前，海里最后一只人鱼将要死亡，它为了生存爬上了岸，奄奄一息下遇见了一朵遮天蔽日的蘑菇。”
陈漫幽幽的叹口气，“那个巨大的蘑菇是陆地上最后一朵菌类，它也快死了，半死不活的孢子落到了人鱼身上，于是他们之间有了后代。”
李芜沉思了一会，“我懂了，人鱼是鱼，是海中孕育的精怪，一朵蘑菇能长的遮天蔽日，是陆地孕育的精怪，两者物种改变过，所以繁衍了后代。”
陈漫：“……”
李芜认真的看着陈漫，“所以你是蘑菇跟人鱼的后代，喜欢吃鱼。”
他顿了一下，又问：“你喜欢吃什么鱼？”
陈漫：“………”
“石斑鱼吧。”陈漫的故事还没讲完，兴致已经没剩多少了，他开始胡说八道，“但其实我们最喜欢吃的是人肉干，只是法治社会嘛，你懂的，现在人类不好捕获，切片晒干更是不容易。”
李芜盯着陈漫看，好一会，才试探性的问：“如果有个人能让你吃上新鲜的人肉干，你愿不愿意跟他回家？”
陈漫眯了下眼睛，“你的肉挺香。”
李芜开始想着以后隔一段时间割肉的日子，他笑了下，觉得也不是不可以，“你喜欢就好。”
陈漫：“…………”
现在的社会压力已经那么大了吗？神经病都能当上法医了？
他审慎的看着李芜，这个人的危险等级该跟他关在一个房间里。
“我的房间挺宽敞，要一起住吗？”
宋竟从不带人来他这，一旦带过来果然不同凡响，瞧瞧这病的连他都要甘拜下风。
李芜看到陈漫耳下那一道浅浅的疤痕，当年的阴郁重新笼罩上心头，他以前是太弱了，可现在不一样了。
对这人不能心软。
“你对别人也是这样吗？”他的语气严厉，“轻易就邀请一个多年没联系的人到你房里去？”
变脸变的太快，陈漫不知道这人是真有病还是间歇性发病，他真诚道：“那你别接受邀请。”
李芜：“……”
他不是这个意思，“我接受邀请。”
他解释道：“我们虽然是多年没有联系，但这种一眼就能认出对方的交情是难得的。”
“应当珍惜。”
“我其实见过你现在的照片。”陈漫踢了下沙子，慢慢地说：“你可能不知道，宋竟有个同学群，你跟我还蛮常被人提起来。”
毕竟是平静惯了的小地方，近几十年来没什么轰动事件，当年的天气异常到现在还时不时被提起来呢，“挺糟心的。”
李芜不记得有这样糟心的群，他咬牙忍耐了一下，他觉得陈漫是早忘记他了，要不是那个群，恐怕这人是一点记忆渣都不剩给他。
忘了他…忘了他……还过的这般不好……
他想了想自己的存款，又看了看陈漫，心里依然不开朗，虽然不能顿顿东星斑，但他能提供新鲜的人肉干！
“人肉干你喜欢吃几分干的？要加点辣吗？”
短暂的沉默中，陈漫深刻的反思了自己，做人不能太真诚，正想胡说八道几句吧，抬眼就迎上李芜那诚挚又负责的目光，没来得及呼出来的一口气生生堵在他喉管里。
陈漫：“……”
他面不改色的呼出那口气，“我生啃，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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