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后的海滩狼狈,死去的鱼类眼球浑浊,半死不活的虾蟹吐着气泡,进食的鸟类抬眼看靠近的人类,扑棱着翅膀飞离,落下一点绒羽。
腥臭沉闷的天地,陈漫额头沁出汗水,校服后背湿漉一片,他拾起被鱼网缠绕的葵藻放进垃圾筐中,在原地稍作休息。
四周的人越来越来少,他悄悄翻过岩石,钻进洞穴内,里面很久之前放进来的灯还能亮。
昏暗中亮起光芒,低洼中的海水意外的清澈,误入的小鱼虾神奇的幸存下来。
清理完里面的垃圾,陈漫关上灯离开,外面的海面一望无际,蔚蓝的天际与浑浊的海面形成鲜明对比。
那个女人立在他身旁,静止的对着海面的方向。
只有这个时候,在残留的台风气息里,那个女人会面对着海面。
他笑了笑,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些什么,“人都有想回去的地方。”
“你会不会也有想回去的地方呢?”
“我已经没有家很久了。”
“我不知道我将来要去哪,也不知道哪里是我想回去的地方。”
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回应,他并不期望有所回应,却又隐隐期望能有所改变。
他想他家人了,可他失去的太早,梦中的面孔已经模糊。
李芜在大队伍中玩的很开,明明年年千遍一律却还是能从中找到不一样的快乐,他捡到稀有的海螺,第一个想到的人是陈漫。
家里已经放了许多没送出去,稀奇古怪的东西了,他想多一个海螺也不会有人知道。
真的很奇妙,他想,那天陈漫跟宋竟真的一起去了他家,一起学习到半夜,最后一起睡在他卧室里。
心动无法抑制。
洗完澡的心上人睡的那样熟,他愣是睁眼到天蒙蒙亮,青春的意动并不如以为中那样热烈。
他听着心上人均匀的呼吸,感受到一种无法形容的宁静,那是一种特别的体会。
他其实什么也没有想。
时间好像失去了意义。
他的心像一颗种子,在他的心上人身上悄悄发了芽。
仲南有点怀疑人生,他扔下手中的家伙什跳到李芜背上,“你到底怎么啦?”
不过一个台风天的时间,李芜变得比之前更加不可捉摸,他都要认不出来了,“是不是被夺舍了啊?”
李芜拎开仲南,“胖多少自己心里没数吗?”
不过一个台风的时间,仲南竟然又胖了不少,“你吃什么独食了?”
仲南像模像样的叹口气,“没办法啰,压力大嘛。”
李芜自我反省,他总是注意着心上人,甚至跟宋竟一起内卷,却冷落了好友,学习也止步不前。
他当即抱抱好兄弟,激励彼此,“今天去你家刷题!”
仲南闻见好闻的味道,跟他衣服上的味道相似,是他妈做的皂液,自小闻腻了,却又一天没闻到就会浑身不舒坦,“你真香。”
他本意只是想感概感概他妈的手艺,但不知道为什么一下想起好兄弟暗恋前桌的事情,他嗖的一下跳起来,一蹦半米远,“又刷题?你疯了吗?”
“哈哈哈哈哈。”少年欢畅的笑声冲进晦暗的海滩,“你这是什么反应。”
仲南的目光静下来,他追寻李芜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就放弃了应该打闹混过去的机会。
他一直知道他同桌好看,但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他同桌好看过。
这一刻,他好像看到了结局。
他想离开这个小地方的愿望越来越强烈。
——②
太阳从阴云中露出头,淌进窗纱拂动的桌案上,四个少年凑在一块学习,半干的头发带着刚沐浴后的清爽。
刷刷写字的声音里偶尔混进来做贼似的咀嚼声。
仲南一个人吃掉了大半果盘跟牛奶,不知道是从哪一题起,他像盲人一样失去了方向。
李芜没收掉剩下的水果,“哪里不懂?”
仲南如实回答,“我尝试过很多次啦,跟你讲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嘛。”
李芜没办法,只好从头讲起,本来垂头丧气的宋竟眼睛突然一亮,仿佛任督二脉被打通,“是这样……”
一旁的陈漫眼疾手快,抓起两颗小番茄塞进往宋竟嘴里,不要随便打断别人学习。
宋竟顿时冷静下来,捡起水果矜持的吃起来,学霸喜欢安静不毛躁的同学,比如他的同桌陈漫。
真是不可思议,他又想,李芜也许会成为一个奇迹,一个属于他跟陈漫的奇迹。
许多事情他无法做到,但他希望有个人可以做到,这个人或许会是李芜。
他由衷的感到高兴,像今天一样,陈漫不再只有他。
宋竟亮晶晶饱含父爱的目光令陈漫理解不了,他伸手揽住宋竟,额头轻轻碰了碰宋竟的额头,“没发烧啊。”
这样亲昵信任的动作,宋竟内心的父爱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峰值,他满腔热情无处安放,“乖崽诶。”
陈漫:“……”
李芜:“!!!”
仲南:“???”
仲南觉得一定是因为同桌的问题,他现在看谁靠近陈漫都觉得基里基气!
李芜烦恼又有些无奈,他不想有负面情绪,也不想想太多,但有些事情摆在眼前。
宋竟是无法替代的人。
分别时夜幕垂星,一盏昏黄的风灯在街道中显得傻里傻气。
宋竟惊奇,“你什么时候喜欢老物件了?”
陈漫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收下了,鬼使神差一般,他看着李芜看他的眼神,等回过神,风灯已经在手中。
分岔口分别,宋竟心中的情绪依然蓬勃,“我们是一辈子的兄弟!”
陈漫笑,“难道什么时候不是了吗?”
宋竟脑子一热,“今晚一起睡吧!”
夜幕下,万家灯火,陈漫把风灯挂在家中露台下,他躺在藤编的摇椅上看书,思维有些发散。
已经太多年没有等他回家的灯了,他很早以前就知道,他这一辈子都不会有。
这是一件早就看到头的事情。
没多久,宋竟端出两碗面,“西红柿牛肉面。”
两人坐在灯下吃面,吃累了,陈漫将头靠在宋竟肩头,静静的看着阳台边上站立的女人。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说起名字的事情,宋竟想起,这不是第一次陈漫提起,但他不想聊。
陈漫没想过要回应,一个人自顾自的说:“南方有佳人,容华若桃李。陈方若怎么样?”
外头的星子蒙蔽,宋竟下巴蹭到陈漫的头发上,他有些话其实想了很久,今夜或许合适。
他说:“不要给它取名字。”
“不要赋予它意义。”
“不要让它伤害你。”
三句话没头没脑,陈漫听的笑起来,宋竟从不肯提‘它’,今夜不知攒了多久的勇气。
他笑着又感到疲倦,“不想动了。”
宋竟只好把人背起来,“洗漱一下睡了。”
夜不能寐,陈漫在压迫感中醒来,他看看睡相不大好的宋竟,又看看那个静立着的女人,淡淡的想,他想吃烤鸭了,不然还是叫陈大丫吧。
第二日宋竟还未醒,陈漫在露台看金红色的天边,阳光慢慢出现的那一刻,他转头看向坐在栏杆上,面对风灯的那个女人。
瘦长干尸一般的女人像在台风天的海边一样,面对着风灯一动不动。
大海与风灯,只有台风的大海是特殊,只有李芜送的风灯是特殊。
陈漫笑起来,“你好像真的有点喜欢他。”
——③
四人内卷除了仲南,其余三人都有了或大或小的进步,宋竟尤为振奋,抱着好竹马陈漫一顿喧闹。
陈漫若有所思,他的同桌放开了许多,对他越来越亲近,那种亲近已经好多年没有过了。
陈漫走神的拍拍宋竟的肩膀,目光偏了偏,看见仲南对他叹气一笑,然后撞了撞李芜示意。
李芜看过来,四目相对时,陈漫好像有些明白过来,宋竟的亲近也许是因为他开始正常了。
是这样嘛,陈漫想,他有新朋友了,他们会一起上下学,会一起吃饭,会一起组队内卷。
在别人眼里他开始正常了。
这些年宋竟一个人很辛苦吧,明明接受不了他的病,却又不敢丢下他,挣扎多年,终于盼到他开始正常。
成绩进步,李芜替陈漫感到高兴,“你真厉害,一定能考进心仪的大学。”
没想到之前随口说的话会被后桌记在心里,陈漫有一点怔,说是心仪,其实只是自己瞎琢磨的,他找不到可以一起商量的长辈,“你比我厉害多了。”
这是真心话,他真觉得李芜是个特别了不起的人,“你以后会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宋竟不得不抬起头,“…这话很奇怪吧。”
“对吧对吧。”仲南说:“听着真不吉利。”
李芜是懂的,真奇怪,他想,在这种时候与心上人在精神上产生相通,他没有感到失望也没有感到伤心,“我们会越来越好。”
他终于知道陈漫对他的心情了,“很高兴认识你。”
宋竟啊了一声,仲南脸色古怪,这两人的画风怎么突然这么奇怪?
奇怪的画风过去,陈漫想不到自己会说出那样的话来,果然是太高兴了吗?照这个成绩下去真的可以考上吧……
隔壁班的郑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站在后门那看,最近总是这样,陈漫想也许是压力太大了。
午休时间,教师办公室,郑乾坤咬着根没点燃的烟,烦躁的看着手上的两份档案。
真是个让大人无法周全处理的麻烦。
郑乾坤最开始注意到陈漫因为李芜的目光,少年的爱恋不是想藏就能藏得住,他意识到不对劲。
他去查了陈漫的档案,发现了特殊之处,这个发现令他感到痛苦。
整所学校特殊学生有二十三人,李芜跟陈漫非常不幸,经历过同一场灾难,他们是那场灾难的幸存者。
令他感到痛苦不是因为李芜喜欢的是男同学,而是因为他们认为健康活泼的李芜也许还没有走出幼年的创伤。
两个性格完全不一样的人怎么会玩到一起呢?李芜看陈漫的目光真的只是喜欢吗?
那不是喜欢,是相同的伤痕吸引了李芜,是李芜在补偿曾经碎掉的自己。
这不是爱情。
再这样下去,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在感情方面会产生错误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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