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赔钱货，一天天就知道吃睡，让你去相亲委屈你了？早晚都得结婚，谁家不是这么过的，你表姐没比你大几岁，孩子都有了，累死累活给你读到高三，还不满意，要怪就怪你爸，非要借钱给你堂哥，现在哪还有钱给你读书？”
屋外嘈杂的声音，将沉睡的顾有朝惊醒，他茫然地撑开眼皮，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昏暗光线下，是破败的土墙。四面没有窗，窄得活像个盒子，看起来不是他的房间。
顾有朝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还以为是做梦，余光一瞥，却忽然顿住了动作。
墙面悬挂的镜子，映出一张陌生的面孔——十五岁出头的少年，轻微蜷曲的头发，双眼皮，面部轮廓深邃，皮相优越，唯独眼底一圈青色，没什么精神。
嚯，小伙子长得不错，就是宛如八百年没睡过觉的熊猫眼，可以无妆cos我爱罗……
不对，这是我？
顾有朝豁然站起身，环顾四周。头顶是开裂的瓦片，脚下是赤黑的泥地，旧胡桃色立柜边，摆着一张低矮的木桌，上面有盏煤油灯，灯芯处亮着熹微的光，晕染了卷边的书。
拿起来看，还是人教版的数学课本。
扉页上写着一行歪扭的字：“西江中学，高一（2）班，顾有朝。”
西江……他意识到了什么，视线透过门缝，发觉外面全是乡下的土屋，落日的光，淡淡漾在群山之上，沿着起伏的线条，围成一道暗红腰带。
远方，是空旷的荒野，除了野狗在吠叫，一片静谧安宁。
顾有朝扶着泛黄的墙壁，恍惚地坐在破裂的木凳上，还有些不可置信。
真穿越了？
他先前转悠过了，这里连电灯都没有，对他这种上厕所都带手机的网瘾青年，摆明了是地狱开局，物理超度。
让顾有朝一度有些怀疑人生。
片刻后，他又冷静下来，乐观地想，好歹换了副健康身体，没有十二指胃溃疡和糖尿病，也没有腰间盘突出和颈椎病。活着，已经是天大的幸运。
况且，生活对他而言，早已失去了活力，就像温水煮青蛙，想要逃离，却说不出具体问题。
戴着受人青睐的面具，被大家簇拥与喜欢，但真正的他却没人在意。
是的，那些**的真实，他无力改变。于是只好当一个蜉蝣，做一朵干花，慢慢陷落、枯萎。
用繁忙限制自己的遐想，忘记城市外的那些广阔天地，假装这就是自己想要的，实际上只是为了活着。
然而如今，他全年无休的导演工作没了，房贷车贷无了，浑身的病也蒸发了！
撕掉排满的日程，清零了堆积如山的废片。
除了家里一贫如洗，他变成了个高一学生，就没有别的缺点。
他，重获自由！
这是他从前不敢想的人生，现在居然这样实现了。
顾有朝甚至有点茫然，思考如何面对崭新的人生。
“弟弟？”突然，门被人从外面拉开。
顾有朝回过头。一个女孩身着粗粝的棉麻衣，轻手轻脚地跑进屋内。
“你怎么现在才醒？爸妈都着急死了，非要我去庙里求符水。”她有些惊讶，端起了手中的碗，冲着他说着，“来，凉了就不管用了。”
“啊，谢谢姐，刚才妈在外面说什么呢？”顾有朝凭本能接过，瞅了眼飘着黑灰的水，发自内心的有些抗拒。
女孩皱了皱鼻子，嗓音也立刻升高：“你别管那么多，喝你的去！”
“顾有霞，你怎么跟妈一样凶？”
他下意识咕哝了句，看到女孩不满的表情，条件反射一般，头皮胀痛起来。
一幕幕场景从眼前闪过，如奔雷席卷脑海，重组成信息的洪流，飞快地走完了一生。
【滴！剧情已接收完毕。】
冰冷的系统音响起。
顷刻间，脑内的信息堆叠起来，令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啪嗒——
“啊，你怎么了？”顾有霞发觉弟弟打摆的身体，赶忙扶住他的胳膊，低头望去。
碗滚落在地，水顺着流进了泥土，形成了浅浅的水洼。
“完了完了，你怎么回事，妈看到又要骂我了，太浪费……值一百块钱呢。”女孩松开了手，倒吸了口气，懊悔地抱着头。
她知道弟弟身体本来就不好，不能全怪他，但就是忍不住。
家里种地去年一整年，就赚了七百多，就算加上平时爸妈工资，买的符水，也都是从牙缝挤出来的。
她绷着脸，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装出凶巴巴的模样，掩盖那份焦急与慌乱。
“姐，你把土翻一下，我就说我喝了，妈不会知道的。”顾有朝后背顶着桌角，扶着椅子站稳，蓦然开口。
他笑了，气氛松弛了。
“可，可是……你没喝，我们不能骗人吧。”顾有霞忍不住反驳着，她看上去很踌躇，又像是在跟自己较劲。
“但我已经醒了，怎么能算骗人呢？”
“咦？”她睁大眼睛，意外地看向弟弟。
少年轻笑着挑眉，露出了细洁整齐的牙齿，在微弱的光线下晶莹闪亮，好似一串温柔沉静的珍珠，内敛而又抚慰人心。
只是他清晰吐出的字句，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神态，都是这年纪男孩少有的狡黠、灵活。
弟弟简直和以前判若两人。
从前的他可不讨喜，对家人都是一副叛逆烦人的态度……现在突然好商好量的，还帮她出主意，倒是有些像人了。
顾有霞出神地盯了他会儿，突然踮起脚尖，手碰了碰他的额头。
“你也没发烧啊？奇怪……”
顾有朝闻言，差点岔气，立马想起原身在家里受宠，表现是一贯的倒反天罡。
为了不引起怀疑，他马上代入角色，猛地拍掉了对方的手，没好气地说。
“谁病了，你才是呢，读书读傻了吧？”
见到弟弟恢复了往日的气人样子，顾有霞平复了心底的异样，不过紧张感没了，哼了一声。
“真不会被发现？”
“当然，如果你怕的话，我来处理。”
“就你？算了吧。”听到这话，女孩像是条件反射，抢过了活，嫌弃瞅了他一眼，“你会干些什么，可别添乱了。”
“好好好。”顾有朝被赶远了，看这老姐麻利的动作，发现没自己什么事。
活就这么消失了，他有点理解原身，到底是怎么被养废的了。
他叹了口气，趁着多出的时间，将碗放到边上，看起了脑海中的信息。
这里类似地球的2010年。智能手机带来了移动支付的兴起，国民经济增长迅猛，但还有不发达区域，比如原身所在赣南的牛水村。
他父母是难得的高中生，选择在家乡当老师，两人工作稳定，膝下一儿一女，平时也会干一些农活，日子还算凑合，比一般农民好点。
姐姐顾有霞，就是面前这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比他大一岁，过完暑假就是高三学生。
在原身的记忆里，前天半夜，家里借给堂哥一笔彩礼钱，自此变得窘迫起来，连姐姐顾有霞的学费都拿不出。
闹了好阵子，她不愿意放弃读书，一度绝食抗议，但耐不住父母真穷，她只能被迫辍学。
后来，姐姐在亲戚的打听下，换婚嫁给了一个残疾人，紧跟着怀孕，连生了五个孩子，在家伺候公婆和孩子，丈夫还要家暴出轨，过得苦不堪言，结果她还不敢离。
因为她离婚了，就是毁约，原身也会没有老婆。
换婚本来的意思，就是男方家用一个女的嫁到女方家，然后女方家派一个女的嫁给这边的男人。
总之，这是双方为了解决儿子的媳妇问题，所达成的协议。看上去很匪夷所思，但却是一种存在村子里的现状。
越是穷的地方，环境越恶劣，重男轻女的风气越严重。
就如原身，从小身体不好，有严重的嗜睡症，但因为是个男孩，便被寄予厚望。
父亲对原身管教严厉，不论寒暑，天天要求他五点半起床，背单词和练听力，做不到就骂他懒，并认为这是他不够努力、读不好书的体现。
就算他平时考得不错，只要不是满分，就不会有一句夸奖和笑脸，反而怕他骄傲，不时还让他写检讨，认真想自己为什么扣分，没得满分就一定是他太废物。
对他母亲来说，读书确实改变了她的命运，自然也期待原身能考上重点学校，时刻也是督促着，生怕他掉队跟不上进度。
但母亲更宽容些，偶尔会在他被惩罚不准吃饭的时候，偷偷夹带点给他，这已是不易。
因为乡下妇女的地位很低，他母亲就算泼辣，有时候依旧要妥协。
就像原身稍有一点情绪和怨言，就会被父亲揪住，拿宗族礼教说事，罚他跪祠堂，母亲劝不动，反而令原身更为叛逆、难驯。
再加上，长久的压力下导致的嗜睡加重，原身偶尔就会昏睡过去一整天，精神状态也很容易烦躁。父母觉得他撞邪了，积攒的余钱，就去请神婆。
多次做法、烧香叫魂，效果寥寥。钱没了病还在，但他们不觉得是受骗上当，只认为是神婆道行太浅。
原身本来有心气，自尊心很强，想考出更高的名次，让父母刮目相看。
但偏偏父母非要去请神婆，把他搞得神神道道，不仅成绩下滑，还被原本的竞争对手瞧不起。
这也就算了，高二期间，原身正巧撞见一场霸凌，出于义气帮了朋友出头，结果打跑了霸凌者，反被告到教导主任，遭到了学校的劝退。
父亲听闻后深感耻辱，不分青红皂白，揍了他一顿，没有申诉，而是接受了学校的处罚。
退学后，原身因为病情，没能通过别的学校的面试，无论被父亲如何责罚打骂，都表现的无动于衷。
说到底，他失去了同龄的玩伴，就变得孤独自闭。
他嫌恶父亲，更痛恨自己，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躲避外人。
看到本该前途无限的弟弟颓废下去，连相亲对象都看不起他。在父母的督促下，顾有霞心里难受，思考再三，还是妥协了，同意换婚，好歹让弟弟能够传宗接代。
婚后，她不放心原身，把他接到身边悉心照顾，结果遭到丈夫的强烈反对。
耐不住她怀着孕，于是，原身还是搬过来了。顾有霞开始一边照顾孩子，一边照顾弟弟的生活。
这进一步导致夫妻摩擦不断，丈夫在外表现不错，在家恶言恶语，嫌弃她是个扶弟魔，借着酒劲对她拳脚相加。
顾有霞很痛苦，想到了从前的决定，牺牲了自己没读大学，对原身也全是埋怨。好多次劝他工作，又被一个理由搪塞：“姐，我出去打工也没人要，你给我点时间治病吧。”
过了几年，她患上了抑郁，农村没有看精神病的习惯，所以她一直都忍到躯体化。结果生日当天，父母还在拐弯抹角问她要钱，让她想办法补贴弟弟。
顾有霞找丈夫聊这事，后者不肯给一分钱，还愤怒地揪住她的头。
听到尖叫声，原身从隔壁跑出来，发现栏杆沾满了头发和血，旁边是被吓哭的，在襁褓中的外甥女。
他一时冲动，上去揍了姐夫，没想到渣男发狠，抽出了厨房的刀。
局面变得难以控制，顾有霞护犊般地拦着，渣男见到更加红眼，他连捅了妻子七八刀，登时血流不止。
原身呆立当场，好阵子才反应过来，拨通了120。
等救护车赶到的时候，他浑身都是姐姐的血，跟着车回到村里，却发现医疗设施很差，没有急救设备，只能做简单的抢救工作。
后来转院，原身焦急的等，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流淌着失去亲人，如影随形的痛。
他突然醒悟，原来自己一生都在依靠姐姐，但从未想过对她好一点。
“你就是上辈子来讨债的。”姐姐这么说他，而他总是嬉笑过去，允诺连他自己都不信的承诺。
当知道可能会失去，他才尝到个中酸楚，发现生活的重担不是没有，而是有姐姐在替他背负。
当急救室门打开了，他见到了姐姐最后一面，她回光返照似得，说道：“如果我能去读大学，就好了，我当时再坚持一下，爸妈说不定就同意了，好后悔啊，我一点都不想留在这里……”
“我只求你一件事，有朝，你能替我照顾孩子吗？”
姐姐反复说着这句话，希冀地望着，迸发出的光芒，令他无法拒绝。
没多久，原身便颤抖地签下了死亡通知书。
按照当地风俗，出嫁的女儿不能葬回娘家。
原身无法理解，也过了说服父母的年纪，就自己找了个地方，花了一夜时间埋了姐姐，让她入土为安。
五个孩子彻底失去了母亲，变成了孤儿。
爹妈问渣男的父母要赔偿费用，后者只拿出了几万块，根本不够抚养孩子的。
在巨大的愧疚下，原身四处找可以赚钱的法子，工作屡屡碰壁后，轻信了同村人的话，偷渡去了缅甸淘金，结果刚落地就被卖到了电诈园区。
紧接着，他受到了惨无人道的对待和洗脑控制。
一连失踪了两年，等警方捣毁窝点的时候，一家人才发现原身已经被害，甚至尸首不存。
……
看完这些，顾有朝叹了口气，这对姐弟的坎坷命运，让他胸腔不禁泛出一种尖锐的刺痛。
父母把自己的女儿当资产，磨灭了她的一切可能，只想换一份彩礼。
他们对待自己儿子，以对他好为名，进行着各种语言和行为的伤害，期待他在挫折中成材，也扼杀了他所有的自信与尊严。
原身无力挣脱，徒劳的叛逆，等回过神来，人生早被毁的千疮百孔，自己也成压垮姐姐的最后一根稻草……连自己也落得惨淡的结局。
幸好现在时间还早，姐姐没有辍学，他也还在高一的暑假，一切还有挽回的可能。
此刻，顾有朝宛如拿到透题的试卷，主打一个热血犹存，未来可期！
说他叛逆？人生路还长，是他决定怎么活，成为怎么样的人，其他人的评价就是笑话。
原生家庭糟糕？都21世纪了，还重男轻女，宗族规定，什么封建糟粕，看不顺眼，老子全部锤烂。
原身的遗憾？这辈子他来完成。这么好的姐姐，他来养！这大学也必须读！
下一刻，一道冰冷的提示音响起。
【叮，确定了原身的心愿……《恣意系神豪》自动激活。】
【辅助功能：每完成一次恣意行为，系统都会根据您行为情况，结合宿主身份，奖励对应的财富礼包。】
【滋滋……发现宿主遵从本心，作出了反对封建迷信的行为：倒掉符水！成功肆意任性一次，奖励3万元！】
啥，还有钱拿？顾有朝眨了眨眼，有些不太相信，还以为是嗜睡症犯了，导致了自己产生了幻觉。
没想到下一刻，弹出了一个箭头，指向了墙角的背包。
他试探地走了过去，拉链打开，红灿灿的。一摸上去，光滑细腻的防伪纹。
这钱有点晃眼睛……但这合法吗？
【滴，《恣意系神豪》隶属于[爆改人生公司]，为附属子系统，所有钱均从合理途径获得，任何人都无法追查。】
还有出品公司？搞不明白，先放一边。
反正这钱经得起追查就行了，拿起来不烫手。
顾有朝松了口气，随后看向三沓扎好的百元大钞，又不免心跳加快。
妈的只要任性一下就有三万块，他以前还忍什么007，还忍受什么沙比甲方？
为了省钱，每天他还抠抠搜搜，挑战自己的生存极限，就差没去全家要临期食品了。
过往那么多不快乐，都是因为没钱。
现在有钱了，还是在这种穷困情况，照道理该开心吧，但又没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毕竟他刚支棱起来，想大展拳脚一番，就突然来了句：“金手指到账了，乖乖做一个小废物吧。”
是否有点不太礼貌？他的宏图伟业都还没迈出第一步呢。
这大起大落的，搞他心态。
不过人生就是这样有得有失，虽然他得到了恣意妄为的高薪福利，却也失去了被社会毒打的痛苦。
从前他喜欢加班，就是想多挣点精神损失费。
现在呢，恶毒的系统，连这份单纯的快乐都要剥夺。
唉，钱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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