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整理地面的顾有霞却还在焦虑。
她不明白，为什么女人要结婚？爸妈让她相亲，认识的那些歪瓜裂枣的男人，竟然还不如她爸。
她很不可思议，也很不甘心。
但她知道终有一天，她会顶不住父母的压力，接受嫁人的条件。
弟弟娶媳妇需要彩礼，只能靠她这个姐姐去挣，不然呢？
况且前两天父亲借给堂哥彩礼钱，将家里的积蓄花了个七七八八。
连开锅吃饭的米钱都岌岌可危，这是她爸干出的破事，要一家人来承担。
但无论如何，都不会影响弟弟读书，母亲会宁愿自己不吃，也会留出钱，这就是区别。
她嫉妒弟弟，拼命拿了很多奖状，以为这样可以改变在家庭中受到的轻视，但得到的是什么？对，是父母告诫自己，要像表姐那样的嫁人生娃，依靠丈夫和弟弟生活，这才是正道。
“你如果太晚生孩子，妈就没办法帮你带孩子了。”母亲说着，像是在威胁她，又像是某种怜悯。
她恐惧过，也愤怒过，但她始终在被命运推着向前走，想不到丝毫的解决方案……
往后的她，到底该何去何从？
顾有霞弄的差不多，便站直了身子，忽然发现弟弟的小动作：“你在干嘛？”
顾有朝自然地把包链拉上，胡说八道：“我在找暑假作业。”
“都要吃饭了，还装模作样。”顾有霞无语地推开门，疾步向前，“爸妈还在等我们呢，动作快点。”
“哦来了。”
顾有朝思索着，想怎么处理三万块钱，要是一下子拿出来给姐姐用来读书肯定不行。
得想个别的主意。
……
主屋的灯亮着，全家人围坐。主位上的中年男人，长相方正，是原身父亲顾建国，他神情不好看，手指捏着香烟没点，这是发火的前兆。
“家里没钱了，就凑合着吃吧。”
穿着朴素的妇女是母亲张秀英埋怨着，将菜摆了一小桌，清炒红薯叶、辣椒炒豆叶，全是顾家田里自己种的。
主食是干瘪的玉米面窝窝头，咸菜是腌制的白萝卜切成丝。
窝窝头干巴没味，咸菜是他不爱吃的萝卜。
剩下的菜又全是素的，没有肉，好像有油水是重罪，唯一能吃的就是炒鸡蛋。
说句不客气的，顾有朝前世朋友家的狗还能吃到正宗的骨头肉呢。
现在这状况，实在是世风日下，人不如狗。
但他迅速低头吃了两口菜，喷香的蛋化在舌尖，趁此机会咬了口窝窝头。
咽下去的片刻，他立刻感受到了强烈的满足感，甚至怂恿自己吃下去更多。
当人不断突破自己的底线，吃本来不能吃的东西，这就是贫穷。
顾有霞拿菜叶子对付，母亲则夹着白萝卜，筷子都不朝着蒸蛋盘子里伸。
反而都是父亲和顾有朝在吃，前者似乎一点都没察觉。
他却很不好意思，拿开盘子，将剩下的都分到她们的碗里。
顾有霞见到这一幕，有点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至于张秀英蜡黄着脸，摆着手。
“你吃得下就多吃点，妈吃不吃无所谓。”
“我没胃口了，还是你们多吃点吧。”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言不由衷。坐在侧对面的张秀英，提着干枯的手指，把蒸蛋又匀过去了一些，急切地问起来：“儿子，你身体好点了吗？”
他注意到旁边的顾父的脸色，故意咳嗽了一声：“妈，我没睡好，一直在做噩梦。”
“梦里姐姐没读成高中，哭了好久，嫁给了一个混账，她过得很不幸福……为什么不给姐姐读书呢？她明明读的那么好。”
母亲张秀英心疼着呢，听到顾有朝这么说，不免有几分疑虑，试探地说道：“可别胡说八道，梦都是假的，而且我和你爸什么时候不让你姐读高中了？”
顾有朝几乎气笑了，没想到到这地步，还想瞒着他。
可惜他不太想给父母留颜面。
“我都听到了，是我生病多用了钱。”顾有朝忽然蛮横起来，“但是家里更多的钱，都用来干什么了，对，拿钱去帮堂哥订婚，这是爸你干的好事，成全你自己的面子，就要牺牲掉姐姐的未来，凭什么？”
“我姐明明读书那么优秀，你们也忍心糟蹋她的学业，为了这样的堂哥，我呸。”
“他拿了钱会感激我们吗，不，他们一家都只会觉得我们傻，觉得我们好欺负，接着赖账不还，为了这样的人就要毁掉我姐的学业和幸福，我第一个不同意！”
“你如果觉得我说的不对，想罚我，那我也甘愿受罚。”
振聋发聩的话语，令家里的气氛一时沉凝，仿佛潜藏着什么无法言说的猛兽。
顾有霞夹着菜，长大了嘴巴，弟弟也太敢说了……这种时候居然敢反对爸的决定。
还用这样决绝的气势，她都不免心神动摇。
弟弟愿意帮忙，她是既高兴又有些失落，但钱就那么多，也不可能变出来。
她在感动之余，也有些担心他的大胆，会触怒父亲。
毕竟顾有朝在家也不太好过。上周放暑假，父亲一看到他在白天睡觉，他说身体不舒服，两人争论了几句，父亲认为他在狡辩，气的拿藤鞭抽了他，最后还没给他吃晚饭。
先前弟弟刚醒，踉踉跄跄的身体都没好，遇到压着火气的爸……可想而知。
替她求情还要挨罚？她都觉得于心不忍。
“不罚你，不罚你。”张秀英连忙说道，用力安抚顾有朝的脊背，看着他憔悴而萎靡，眼眶褪不了的青黑，生怕儿子又像上次那样猝倒过去。
“可我的病怎么办？姐姐上学怎么办？堂哥能还钱吗？”顾有朝疑惑地问道，睁着眼睛，看上去天真无邪。但每个问题都是一针见血，叩击着张秀英的心门。
“儿啊，都是你妈没用。”她环抱着儿子，一下子眼眶含泪。
张秀英难道想女儿这么快相亲嫁人？想当初，自己有多苦，又要拉扯孩子，又要备课，每每给那群不听话的学生上课，撕扯嗓子说话，回家心肺都在疼，半夜还要喂奶。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张秀英做母亲之前受到多少白眼，结婚了还要受着，天天被娘家的兄弟占便宜。
现在眼睁睁看到女儿走到这一步，她心底也感到了悲哀，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儿子的病不能这么耽搁下去。
顾父点上了香烟，还没有眼色，理所应当地道：“你还知道挨罚？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就你这幅德性，学习也不肯好好学，想也不能成事……”
还没说完，就被张秀英抢了白，指着他大骂：“你还好意思说，都怪你，把钱借给大侄子，连欠条都不打，这没良心的白眼狼拿了钱就走，之前欠的都没还上，你还借，你还借！”
“我不想跟你吵架，这钱是我想借吗，总不能因为我，让侄子讨不到老婆，我哥会怎么想，你就不能理解一下我？”顾父见到了老婆的怒气冲冲，本就理亏的他，语气带着几分执拗和无奈。
“还要我理解，呵，你只管别人家，不管自己家，倒是会当好人，你哥的儿子是儿子，我们儿子就不是？生病了都要没钱看了，你管不管？”一牵涉到自家儿子，张秀英的嗓门更大了，语速也加快。
“你……”
本就寡言少语的顾父脸抽了抽，想张嘴，偏偏没法反驳，只好灰头土脸的抽烟。
顾有朝暗暗为自家老妈叫好，局面很适合发挥，他见此便顺水推舟。
“爸妈你们别吵了，不就是钱吗，我去把钱要回来，反正堂哥总不至于欺负我。”少年拧着眉头，脸上写满了不服。
“啊？”张秀英愣住了，她老实巴交的一人，怎么会想过要债，“儿子你别冲动，这怎么行？”
顾有霞鼓足勇气，怯生生说道：“反正弟弟只是试试吧，堂哥也不一定……”
“女孩不能在饭桌上大声说话，规矩都不知道了？还有顾有朝，你翅膀长硬了，有能耐了你！”顾父厉声说道，触及到他的家里人，下意识就出言回护。
这反而激起了张秀英的不满，更何况儿子也赌着气，不打算吃饭了。她更是来火，抬头就朝着丈夫喊：“你就知道凶，你怎么不去你哥家里把钱要回来？五万块啊，你知道我们家要省吃俭用多少年，才能攒下这钱，是你当初说好，压箱底要给儿子的钱。”
平时都是顾建国在家吼人，现在他被驳了面子，脸阴沉得发青：“行了，儿子不都说去要了吗，别烦我了好不好。”
张秀英有些不可思议：“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钱是你借的，你居然真让他去要，你就没点担当？”
顾有霞心想，她爸窝里横，真要遇到事，怂得比兔子还快，还不得是她妈解决，就会在家耍威风。
这家里男人就没个靠得住的。
啪！清脆的碰撞声，让场面混乱的场面一度寂静。全家人闻声看去，只见顾有朝把筷子放下，随意抹了抹嘴，语气平静地道。
“爸妈，我吃完了，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说着，他站起了身，扭头就走。
他向来讲究效率，五万块钱呢，不是大风刮来的。这破亲戚平时都不来往，就为了借钱，硬是攀关系。
过几年，谁还认识谁？就这，还把钱借出去……诈骗公司都要夸一句，人傻钱多。
害得家里穷的连肉都吃不起，他只能吃素，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哎哎！”
眼见弟弟跑掉了，在母亲的示意下，顾有霞饭也吃不下，快步跟过去。
主屋外，眼见他越跑越远，顾有霞拉住了他胳膊：“弟，爸妈都是在说气话，你别真的去堂哥家要钱啊。”
“为什么不要，是因为他们不相信我能拿回来？还是当这钱扔河里了？”他反问了句。
听到弟弟这话，顾有霞如同被戳破了心思，有些难为情，又觉得弟弟说话太不好听。
“但你怎么要？堂哥都要结婚了，他怎么可能把钱拿出来，你忘了吗，他们一家都要钱不要命。”她觉得弟弟太冲动，把要钱的事想的简单了。
比如，这要是去了，钱要不回来，两家之间就搞僵了，爸妈怎么办？
少年却是自信地仰着头：“第一，这钱必须要回来，我有自己办法，你不用管。第二，你读书的事板上钉钉，我会帮你解决的，不用担心爸妈他们的想法。
最后，他们明明知道我们家的情况，不还钱又借，不顾惜血缘亲情，人品还差、没信用。爸妈都是厚道人，才会被欺负成这样，遇到我……呵，我不可惯着他们！”
顾有霞听到这话，忍不住一怔。
她第一反应居然是，弟弟说的很有道理，堂哥一家不就是人品差，还没信用。
但回过神，她又有些意外，弟弟居然有如此细腻的一面，想了那么多，把她读书的事也放在了心上。
或许，弟弟看不惯堂哥一家只是借口，根本还是想帮她要回钱上学。
这样一想，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一样。顾有霞往日的不甘，一齐涌了上来，甚至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她只好别过头去，口不择言：“说什么大话，连爸妈都办不到，真会多管闲事。”
“你不信我？”少年诧异地问，眼神也逐渐幽怨。
“我……”顾有霞支吾了会儿，被弟弟盯得心软，方才说了点实话，“怎么会，我不信你还能信谁？”
“那行。”顾有朝眨了眨眼，按着她的肩膀，“你回去吧，等我好消息。”
看少年胸有成竹的样儿，她便不再劝说，从鼻腔‘嗯’了一声，咬着唇不吭声。
目送他走远，姐姐擦过眼角，深吸口气，知道回去又要被爸妈责怪一顿，但那又怎么样。
她眉眼至今是扬着的。
弟弟真好，没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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