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有朝走过绕河的山路，二十来分钟的时间就到了堂哥一家。
这时天色稍晚，他停在院外，脑子梳理了一会儿讨债策略，这才敲起了门。
“外面谁来了？哎呦，这不是有朝吗？越看越像你爸。”大伯母刘晓芸满脸堆笑，看起来比他亲妈还要热情，牵着顾有朝的手，“进来坐，喝水喝水，别客气把这当自己家，把我当成你妈。”
顾有朝一阵暗翻白眼，被大伯母贴的太近，让他心底泛起一股恶寒，过年压岁钱一毛不拔，谁要多出这种妈。
“老头子，我们家的有朝来了，你还不出来？”她一头朝着里间喊着，还在亲切看着他。
顾有朝马上喊人，顺势堆起笑容，没有一丁点的感情，全是技巧。
“大伯母，你这就说笑了，我怎么会见外呢。”
他保持着笑眯眯的表情，说着吉利话，看起来比刘晓芸这个大伯母还要如沐春风。
装，谁还不会？
“哎，这孩子乖的，小嘴真甜。”
大伯母一边说，一边使劲想把他拽进屋，可惜顾有朝巍然不动。
“外面那么热，进去说吧。”
他笑着道了谢，然后说道：“哎呀，我就说几句，大伯母用不着麻烦的。”
这挨家挨户的院子，向来是邻居吃瓜的最好场所。
走什么？乡里乡亲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好意思让大家知道？
大伯顾建发走出来，看到院子里的少年还一头雾水，边上的刘晓芸使劲给他打眼色，他马上会意。
“这都那么晚，你小子来这干嘛呢，不去好好用功，跑来这玩，你爸不得骂你？”
见到亲大伯这么说，顾有朝有点来劲，拿爸压他，这可就不困了。
他当即拧眉，作出难以启齿的神色。
“我们是一家人，我也不瞒您了，您记得我前年生病晕倒吗？昨天又犯病了，家里一直请神婆也没效果，爸妈都很担心，想带我去大城市看病，事情紧急，您看能不能先把那五万元还给我。
等我看完病，剩下再给你们，可以吗？”
啊？还有这事？这对夫妻听的满脸疑惑，但顾有朝身体不好，他们也略有耳闻。
刘晓芸还跟姐妹嘲笑过，顾建国夫妻俩是老师有什么用，生的儿子却是病秧子，到时候连祖宅都留不住。
毕竟留下来的女儿可是没有继承权的，到时候还不是他们儿子的。
现在儿子在订婚的节骨眼上，两人拿钱都理直气壮的，怎么可能会还，但一时之间，想不到推脱的说辞，便陷入了迟疑。
墙角边，原本那堂哥在里面，听到这话，却怒气冲冲地跑出来：“你家有没有信用，刚借的钱，又要拿回去，照你这么说，我婚都不用结了吗？”
这堂弟真是的，不就生点小病吗，有够不要脸的。
钱都到手了，还想要回来，哪有这种事？
大伯母瞪了眼自家儿子，示意他稍安勿躁，别再说话了。
随即，她带褶皱的脸上，夹杂着歉意与为难：“唉，有朝啊，我不是不想给你，钱本来就是你们的，更何况你身体都这样了，但这钱已经给出去了，我总不能再问亲家要吧，这把我们的脸往哪里搁？”
“可是……”顾有朝刚想说话，又被打断。
“对啊，我们家为了你哥，这些天钱都借遍了，实在是没了，这样吧，你这么回去也交代不了，我给你拿点钱，看病什么也够了，别非去大城市看，那的医院死贵死贵的，有什么好的，我认识一个镇里的神婆，可灵验了，你堂哥的名字还是她取得，回头我把联系方式给你吧。”大伯说着，就要去里屋拿钱。
大伯母一下脸色变了，抿着嘴，像是在咬牙切齿，硬是追上去，拉住他的袖子，低声说道：“你这有钱吗？我怎么不知道呢，连我都瞒着，你藏得可真好啊……”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思，人家都上家里要钱，你不给这事过得去吗？别到最后，七大姑八大姨都知道了，那就真的丢脸了。”
“你这边的亲戚也是真的绝，抠门要钱，哎哎哎你给那么多干嘛。”大伯母冷着脸，把一半的钱又抽出来，“够了够了，死要面子。”
顾有朝都不用听，光看动作就知道，堂哥一家的算盘打的啪啪响。
但要钱嘛，本身就是持久战，要不然也不会有催债公司了。他们既然不要脸，顾有朝那只能更不客气。
不管他们想耍什么花样，这钱都得全吐出来，一分都不能少！
下一刻，门打开了。刘晓芸一副尽力的样子，递来了个信封。
“拿这些钱救救急吧，我家确实是没钱了，唉，我也没办法……”
话音未落，耳畔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哭声，还伴着一道高八度的叫喊，在耳膜上炸开，就像是突兀的精神污染。
院子里所有人，都不自觉看向声音的方向，发现源头居然是顾有朝。
他蹲地上，蜷缩着身子，肩膀一抽一抽的。
堂哥一家尽皆错愕不已，刚才不还好好的吗，这是什么情况？就听到这哭叫突然配了词。
“求求你们还我们钱，不还我钱，我都看不了病，太难受了，生病好痛苦，每天被折磨得想死，呜呜呜……”
顾有朝的哭，很有节奏，一会儿抽抽噎噎，一会儿则在喊，就跟钢琴曲似得，哀伤的慢板过后，又是一连串的快板，把人听的一愣一愣的。
“……”堂哥一家看着满心无语，哪有这么哭的？在院子里，大晚上的吵人，跟哭丧有什么区别。
“有朝，你这是在干什么啊？”大伯从未见过这种阵仗，有些慌神了，他想扶侄子起来，没想到顾有朝就是不肯，甚至还进一步，就地打滚，寻死觅活。
“呜呜呜，我都病成这样了，你们家还不肯还钱，我要不然就死在这算了，我明明把你们当家人，呜呜呜……之前你借的钱不还，我都没有要过，现在我需要看病救急，你们就这样看着我去死，呜呜呜……”
少年的哭声一听就很惨烈，更何况还在地上打滚。
本来气势汹汹的堂哥，都被这一幕的冲击到了。
他震惊地长大嘴巴，一副我在哪，我在干什么，这还是我堂弟吗？他们一家到底干什么了？
不就借钱没还吗，这很伤天害理吗？
“这孩子瞎说什么呢，我们哪里看着你去死了。”大伯母头开始疼了，又不敢上前拉，怕到时候更说不清楚。
但总不能光看着他这样吧。
她气的咬牙切齿，知道是低估顾有朝的难缠程度了，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怎么以前没看出来，这侄子小小年纪，那么阴险狡诈？
还大伯母呢，叫的那么亲热。啐，小狼崽子！
一家人进退维谷，呆呆望着他。主要是哭声又响，又密集，把人整得恍恍惚惚的。
大伯耳畔还在响着侄子的哭声，觉得自己的心脏病都要犯了。
他有些意动，想着拿钱消灾算了，侄子身体不好是真的，这哭的人也瘆得慌，别晚上做噩梦了。
正要有动作，没想到老婆看他要动，也开始卖惨：“你堂哥都二十五岁了，好不容易说上一门亲事，我们现在能拿出来的钱都给你了，是真的呀，我骗你干嘛！剩下的一时半会儿凑不出来，等结婚以后再慢慢还给你！”
刘晓芸见侄子望她，又语重心长地允诺：“你放心，我肯定会还的，打断骨头还连成筋呢，你还相信不过我这个大伯母吗？会还，真的会还！”
顾有朝静静看她的表演，硬是憋住了笑。欠债的哪个不是嘴上答应明天还，踏马的老赖都是这样，最后哪个是还的，像前世他没被欠过似的。
笑话，这钱会还？是，永远都在薛定谔牛的明天。
少年装作没听见，主打一个无动于衷，你卖你的惨，我哭我哭的病。
不仅不能停，还要加大力度！
这时候，堂哥的左邻右舍都吃完了饭，村里也没什么娱乐活动，陪着孩子在院子里纳凉。
刚松弛下身体，就听隔壁那么大动静，离得近的村民被吓得一个激灵，哭喊声听得结结实实。
村民们本来还无聊呢，一下子吃瓜的心思就来了，有不少人打算绕着他们家，进行一下消食运动。
牛水村的部分房子，是客家的围屋，外墙高大厚实，仰着脖子也看不到具体的情况，这些人只好互相打探猜测起来。
“啊哟，这不是老顾家吗？听起来也不像他们孩子，这哭的真伤心，到底咋回事？”
“谁知道呢，嘘，轻点声，别妨碍我听。”
顾有朝感觉到了有人来，他的浑身更有力量了，立马吸了口很足的气，又开始带上悠长的哭腔。
“求求你们了，别欺负我了，我是年纪小，但我真的缺钱看病，呜呜……呜呜呜……”
前世他好歹是导演，指导笨蛋演员嘛，什么都得会一点，用嗓子干嚎肯定是不行的，要靠胸腔发声，就是膈肌这里，气息一定要大于本音，不然久了嗓子就会哑的。
堂哥一家还在旁边劝，企图让顾有朝停下来，别再哭闹下去了。
但天不遂人愿，吃瓜是会人传人的，再说这哭的忒惨，很难不被人关注。
有些人左右没事，光听还不过瘾，还想去附近找能管事的村官，帮一帮这可怜的孩子。
牛水村里，最让大伙信得过的，就是刘村长了。他一向爱主持正义，性格也很客气，大部分人都是服的。
有人朝着村长家找过去，结果扑了空，被告知去朋友家吃饭了，只好悻悻然地跑开。
但实际上，刘崇景村长正跟老杨说着家常话，也听到一阵少年的哭诉。
若有若无的声音，他一开始还以为人老了，耳背得厉害。
结果老杨告诉他，我也听到了。
刘崇景闻言就是一愣，好像就在隔壁，不由坐不住了，站起身：“我去看看。”
“村长我跟你一起去吧，我看看能不能帮上点啥。”老杨听得心痒痒，这听起来不像是老顾死了，那这哭的是什么？
看样子事情不小呢！
老杨跟着村长，看着消息传消息，人传人，一会儿功夫，附近所有的村民都来了。
他还暗笑，村里没什么娱乐，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还都来看热闹了。
“别都聚在这，我一个人进去就行了。”
村长刘崇景说着，便拄着拐杖，开始敲门。
外头动静不小，大伯硬着头皮开门，见到村长一愣。
就见刘村长紧绷着面孔，沟壑纵横的脸上面写满了威严，大伯不自觉地让开。随即，这位长者就看到少年坐在地上，稚嫩的脸上尽是残泪，身上还有肮脏的泥灰。
“这是怎么了？”
少年不说话，红彤彤的眼眶，闪烁着倔强的泪花，长睫毛偶尔抖了抖，像是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看上去特别可怜。
村长算是明白了，这孩子脸皮薄，不好意思提起家丑。于是，他杵着拐杖走过去，把顾有朝扶起：“他家借了你们家多少钱？你跟我说清楚，我会给你主持公道的，放心吧。”
这话一出，大伯母面色灰白，心中很是不安。
在牛水村里，村长的官最大，他又是个有正义感的老不死，难道他们真的要把这么多钱全都还了？
不行，她不愿意，再等一等。这小孩不去好好读书，来这要什么钱。
这时，顾有朝一眼认出了刘崇景的身份，心中落下了块大石。
村长是催债中必要的一环。
他还以为要再折腾一会儿，用别的办法引来对方，没想到村里的消息属实是四面透风，倒省下很多功夫。
下一刻，顾有朝马上双眉微蹙，眼中氤氲水汽，却愈发坚定起来。
“我当然相信您，他们家一共借两次，六万五。如果不是我要去看病缺钱，也不想……”
刘崇景不免握紧了他的手，发现了少年的欲言又止：“没事，咱们有什么说什么，不要怕。”
“大伯母她刚才说，钱全都给亲家了，她实在不方便，要不然我去隔壁村找他们吧，也不用麻烦大伯母了。”
顾有朝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说话却是条分缕析的，连大字不识的村民都听懂了，更何况是刘崇景。
他大伯母刘晓芸这人吧，风评他是知道的，出了名的爱钱，大家明着不说，暗地里都骂她小气，打小家里穷怕了，钱护得跟眼珠子一样。
欠亲戚的钱，本来没多大事，把门关上解决就好。但顾有朝说什么要去隔壁村，刘崇景不免有点心惊胆战，这事总不能闹到隔壁去吧。
到时候几个村开会，还不知道笑话他多久，这可不行，要是被乡镇长知道了，还要挨批。
更何况，顾有朝的爸妈还是教过自家的臭小子，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事必须在内部消化。
刘崇景一番权衡利弊，都捋清楚了，心中有数的他用拐杖敲了敲地面。
咣！咣！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村长。他咳嗽了声，对着刘晓芸批评起来。
“你说说你，孩子都那么大了，人还是小时候的样儿，也不害臊。侄子生病了都不肯还钱，人命关天的事，你就在乎你的儿子结婚，还能比一条命更重要？糊涂啊！”
“看我做什么，把钱好好还给顾有朝，人家还等着看病呢。”
大伯母嘴唇嗫喏了几句，还是朝着男人挥了挥手，悄悄说了钱的位置。
她说完，心疼得脸都皱起来了，她的钱，都是她的钱。
至于大伯顾建发，他早就汗流浃背了，那么多人看着，他恨不得原地消失，丢不起这脸啊。
于是，大伯一见刘晓芸的动作，连半秒都不敢耽误，动作快得要冒火星子了。
“还好给儿子留了买五金的钱，不然今天是不能善罢甘休了。”刘晓芸心头嘀咕着，又是烦躁又是庆幸。
因为村长在场，堂哥一家都不敢耽搁，火速把钱数给顾有朝，还给了个塑料袋包着，爽快地不太像他们的风格。
“钱拿了，你可不要再来了。”堂哥面如赭色，忍不住说道。这次大伯母都没瞪他，因为她发自内心，也想把这祖宗打发走。
哪来的小魔王，这又哭又闹的，简直得罪不起，肺活量那么足，哪家人受得了。
不就欠了点钱，犯得着这样？
她心气不顺，只好暗地里诅咒对方的病这辈子也别好。
顾有朝看到大伯母恨恨的样子，知道这回是得罪狠她了。
但遇到这种极品亲戚，让他去退让，当把钱捐出去了？
这是不可能的，宁愿把钱投河也不借他们。
“好样的，可算把钱要回来了。”有村民开始鼓掌了，这是他们淳朴的情感表达。
尤其是看刘晓芸吃瘪，大家伙都兴高采烈的，比过年还要喜庆。
没办法，大家哪一个没被她占过便宜，现在刘晓芸得了教训，可怜的少年也拿到了钱，正义得到伸张，事情算是有了一个圆满的收尾。
围观的村民心满意足，这瓜吃舒坦了。
有些觉得过瘾的村民，觉得没戏看了，直接去找新的乐子。
顾有朝不太清楚其他人的感受，他只觉得忙，一本正经点钱呢。
钱太多，没学过点钞，手数的有点抽筋，陷入了幸福的烦恼。
众目睽睽之下，六万五的钞票算是扎实到手，他才轻轻颔首，冲着大伯母乖巧一笑，毫不留恋地离开。
留下直跺脚的大伯母三人，平白多出了六万五的缺口，估计得一整晚都睡不踏实了。
“顾小子，我跟你一起吧。”刘崇景说道。
他看这一个小孩，拎那么多钱，光看着就危险，遇到村里的无赖那就糟糕了。
既然都帮了，本就心善的刘崇景也决定帮到底，一路护着他走，另外有一些村民也自发跟着。
少年露出几分感激的神情，向着村长和其他人道谢，举止落落大方，令人心生好感。
夏日的夜晚，格外清爽。顾有朝与村长走在前面，一路喜气洋洋的，像是打了胜仗一样。
这架势，村里的无赖都不敢碰他一下。
那么多人看着，村长也在，靠近一点，都怕被顾有朝碰瓷，立马躲得远远地。
村里的无赖混混，他们看人下菜，欺软怕硬几乎是本能。
更何况，他们打探一下就知道，刚才村里的动静谁闹的，能从刘晓芸手里拿钱，这孩子不得了，一看就是有本事的。
少年还带了那么多人手，这些混混觉得犯不着往枪口上撞。
这次顾有朝厚着脸皮，放下了帅哥的包袱，总算成功把钱要回来。
如今还有村民开道，他连走路都带风。
他暗想，还好年纪够小，不然怪不好意思的。
【叮！宿主通过一系列的行为，展现了自己的智慧与耐力，对堂哥一家绝地反击，勇气受到了全村人的瞩目和认可。成功放肆任性一次，奖励8万元。】
提着袋子的顾有朝听到这系统音，笑的更神采飞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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