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停云在长城上苦寻了半个多小时却一无所获。
她不敢耽搁更久,迅速上报了文竹。
组织科一群人正在紧急开会,只见科长接了个电话,那张温暖和气的面容上神情剧变,柔和的弯月眉恍惚变成了两轮剜人的刀。
这个逆女!
下属们面面相觑,而领导深深呼吸压下怒火,维持着好脸色将剩下的任务迅速安排好,带着脸苦心更苦的温停云匆匆离开。
“你确定她没在长城上。”
文科长个子不高,走路却十分迅疾,温停云紧随她的身后,答道:“是的竹姐,和边防也确认了,除了执行任务的洪天,一个小时之内都没人过桥。”
文竹脚步一顿,“你刚才说,她要给谁送蛋糕?”
温停云说:“给宋小博士…可是竹姐,那不是骗我的吗?”
“恐怕这鬼丫头是故意让你这么认为的,”文竹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冷哼一声,“我们去找宋小博士。”
温停云惴惴不安地、第五次按响门铃时,文竹已经准备叫人来破门了。
房门终于打开了,宋沉弦捂着后颈走出来。
文竹看他这样,不由得眉心一跳,问:“宋小博士,你没事吧?”
宋沉弦摇摇头,平静地说:“相如拿走了一套洪天装备。”
温停云倒吸了一口冷气,瞥视文竹的反应。
暂且不提盗取装备要判多重,官方装备的制服都自带门禁权限芯片,进出长城不受限制,不出意外的话,此时相如已经身在长城之外了。
文竹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停云,向地牛处朱处长请求特调一队地牛,搜捕相如。”
温停云有些为难:“科长,昨天地牛处全员都出工了,恐怕很难……”
“你说得对,是我急晕头了,”文竹捏了捏眉心,“两三个人倒是能分出来,但外面乱成那样,说不准这丫头窜到哪条沟里了……”
宋沉弦忽然开口,说:“两三个人就够了,带我一起去,两公里之内我可以追踪到装备上的定位信号。”
文竹没想到他会管,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权衡再三还是咬牙同意了:“好,那就辛苦宋小博士,我的人会优先保证你的安全。”
此时此刻的长城之外,最宽最深的那道沟,不,应该是、称作深渊的边沿上,一个瘦小些的洪天队员混迹在三五成群的地牛队员里。
她的存在并不显得突兀,有零星的幸存洪天散落在沉默而忙碌的人群中,每一个都像在寻找什么。
这是相如第一次踏上长城之外的土地。
她预想过很多次和她哥一样成为洪天,来到长城之外执行任务,和天灾搏斗,历经生死……但不曾想,就这么毫无准备、冲动地,身临一场没有敌人的战争残局。
一天之隔,世界面目全非。
洪水一夜之间退去了,露出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黄土河床。
久违的太阳毒辣地炙烤着地球,大地仿佛干涸了一个世纪,密密麻麻的皲裂开,成了横亘在渺小人类面前这一道道天堑。
土地咧开嘴,吞噬了一切。天然植被或是人类造物,统统嵌进土地深处,只有旧城市几座地标建筑的尖顶残留在地表,像是向老天举的降旗。
风也没有声音,阵阵擦过脸颊,带走能接触到的所有水分,让人恍惚觉得马上就要被风干成一片标本。
深不见底的地裂多得数不清,搜寻者们只能依靠信号追踪器进行搜救。一旦在裂隙里发现卡住的人,一群人就迅速围过去,把他扒出来,活着的抬上担架运回安全区,死了的裹进尸袋,平放在一片空地上。
挖出来很多人,幸存者不足3%。
相如混迹在其中,帮忙抬担架、装尸体。
她的神情看上去十分平静,似是烈日烤干了她的情绪。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滋味就仿佛有一把尖刀悬吊在心脏上,何时落下,完全取决于武绶的脸出现在一个穿着洪天制服的活人还是尸体上。
挖掘——检查——再去挖掘,相如机械地重复这个流程,她现在反而期望武绶不被找到。
相如再次拉上一个裹尸袋的拉链,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她的肩。
她转过身,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眼底竟然映出了她哥的脸。
相如猛地后退了一步,和来人拉远距离,这才反应过来那不过是武绶的一张相片。
拿着相片的是一个高挑修长的女人,穿着洪天制服,短发凌乱地别在耳后,脸和全身几乎都被干掉的黄泥覆盖,露出的肌肤上布满了细小的血痕,如果不看那双熬红了的眼睛,她的样子就和装进裹尸袋的尸体一样糟糕。
她开口问话,嗓音有些干哑:“战友,见过这个人吗?洪天处023队队长,武绶。”
相如瞳孔微缩,不受控制地抓住了她拿相片的手臂,问:“你是023的副队长,蓝予君,对不对!”
“……是,你认识我?”蓝予君打量她,说,“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你是武绶的妹妹?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相如没有回答,紧紧盯住她的眼睛追问:“我哥在什么地方跟你走散的?他是不是受伤了?你们昨天出任务到底发生了什么?”
蓝予君皱了皱眉,眉目里压着浓重的隐痛。
“当时,我们正在崛山A口附近救人,本来进行得很顺利,武绶他挡住落石,我们带上灾民就准备撤离。没想到突然地震了,洪水瞬间倒灌,洪流底部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事发突然,其他人都被卷入了水底,只有我当时抓住直升机绳梯……对不起,我差了一点,没抓住武绶。”
短短几句话,就能想象出当时是多么混乱绝望的场景。
相如安静听着,牙关逐渐发紧,发出咯咯的轻响,她颓然松开了蓝予君的手臂,声音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来:“这不是你的错。”
匪夷所思的漩涡,洪水倒灌,而后随之而来的大规模干旱,这样极端的两种灾害无缝交替出现,哪里是人力能够左右。
相如的理智上不会怪罪于谁,可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愤怒,在胸膛中横冲直撞。
这愤懑能向谁发泄?要是她冲老天唾一口,能不能把她哥还回来?
蓝予君看着这个年少的女孩,臂膀尚还薄弱,却倔强得像一棵胡杨,直愣愣扎在土地上,眼圈痛红,但一滴泪都不肯掉。
明明和她哥的长相毫不相似,这倔驴脾气倒是……一模一样。
蓝予君扬了下头,让阳光把溢出眼眶的水晒干。
“崛山A口,就在最宽最深的那道地裂附近,对吗?”相如抹了把脸,嘴唇裂口流出的血在唇边拖出一条血痕。
蓝予君有些惊讶,一个从没出过长城的普通居民,居然能清楚地分辨地形,她点点头,而后意识到她可能想做什么,说:“那道地裂太深了,目前有的仪器都探不到底,我已经跟着找了十三个小时,没能发现任何生命迹象。”
相如凝望着那不远处的深渊,嶙峋断裂的边缘像极了满口獠牙,这怪物张开巨口横贯在大地上,几乎截断了整个河床。
她轻声说:“我下去找。这离你们出事的地点最近,洪水被吸进地下,最大的可能就是进了这道口子。”
蓝予君没有丝毫犹豫地劝阻说:“不可以,这次地震得蹊跷,监测处管控不到,余震随时可能再来,一旦地裂重新合上,就再也上不来了。”
路过的地牛队员听见她们的对话,也忍不住劝说:“是啊,小姑娘,千万别冲动,这种级别的地裂,就算所有地牛同时动用’山海平’,也阻挡不住它收口。”
“君姐,你拦不住我,我必须去看看。”
蓝予君试图拦住她,但体力流失严重,动作迟缓,相如一错身就躲开了。
“相如,你没接受过专业训练,别去送命!”
“我哥还没回来,我不会死的。”
相如用手指摩挲了一下背后的黑盾,抬腿向深渊跑去。
蓝予君无比头疼,只得跟上她。
长城根下,文竹带着宋沉弦在两名地牛的护送下上了履带车,朝相如所在的方向快速驶来。
文竹哪怕动用了特殊权限,还是要经过两道审批,才把宋沉弦带出来,这样一来耽误了不少功夫。
好在,宋沉弦的电子罗盘仪上,代表相如位置的光点越来越近。
车里的气氛变得不那么紧张,文竹说:“等会儿把那个臭丫头逮回来,我要动动手,停云不许拦着。”
温停云连连点头。
眼看距离缩短到十米,车子开到了悬崖跟前,罗盘仪却突然发出了鸣叫,光点还在原地,可两边之前的距离就像跳水一样迅速拉远!
宋沉弦原本靠在座椅里,突然一把拉了手刹,打开门跳下了车。
车上其他人也紧跟着他下了车,眼见身体柔弱的宋小博士跑得兔子一样快,三步两步就冲到悬崖边,冲着下面大喊:“相如!!!”
他整个人随着惯性往前冲,旁边的地牛队员吓了一跳,一把将他拽了回来,骂道:“刚掉下去一个傻子,你可别再给老子添乱了!”
宋沉弦漆黑吓人的眼瞳割了他一眼,人高马大的地牛喉头一滞,倒不是被吓住了,而是这男孩煞神似的脸上,竟有一滴泪顺着瘦窄的脸侧,滑落到下颌。
文竹等人只落后一步,悬崖下已经看不到半个鬼影了。
再烈的阳光也在崖外止步,崖下浓黑一片,只有丝丝不似人间来的寒气向上伸出触手,妄图捕获更多的食物。
宋沉弦挣开地牛,再去看罗盘仪,表示距离的数字极速滚动变换,短短十几秒就到了374m,光点闪烁了三下,消失了。
温停云急问:“不是两公里的定位极限吗?”
“地下可能有磁性矿物会干扰信号,我们的仪器也探测不到底部。”
一个低沉的男声回复道。
他们看过去,来人是一个面部毛发旺盛,身材高大健硕的中年男人,穿着深青色的地牛制服,左胸前别着一枚千斤顶图样的徽章,那是地牛专用武器“山海平”的样子,徽章底端嵌着五颗青色水晶星星,彰显着佩戴者的等级。
文竹主动和他握手:“朱处。”
宋沉弦不认识,温停云看出来了,小声提醒他:“地牛处处长,朱元彪。”
朱处声如洪钟,豪爽地伸出手,对宋沉弦说:“宋小博士,久闻大名,虽然你我没有见过,但你改良的山海平为地牛处减少了很多伤亡,还要多谢你。”
宋沉弦看了一眼他的手,点了下头,修长的手指继续在罗盘仪上舞动。
朱处不在意地收回手,说:“文科长,刚才看你们的样子,认识跳下去那个傻…那个人?”
文竹说:“惭愧,是我外甥女相如,估计是为了找她哥哥,太冲动了这孩子…朱处,我恬颜问一句,您这边能不能想想办法,帮忙把孩子找回来?”
朱处沉吟片刻,叹了口气,说:“文竹啊,不是我不想找,实在是无能为力。昨天一场地震,洪天处整个都垮了…刚才底下人还报给我说,至少有一百多个洪天被吸进了这条深沟。每一个队员都非常珍贵,可是正因如此,我不敢贸然把人派下去啊,万一再次地震…我们经受不起这样的损失了。”
文竹苦笑:“…是啊,不能再有这样的意外了。”
“朱处长!”一个仪表凌乱的洪天急匆匆跑过来,正是蓝予君,“刚才武绶的妹妹跳下去了,我没拦住她,您能不能派人……”
朱处做了个“停”的手势,吹着浓密的胡子说:“我不是叫你先回去修整,你怎么还在外面跑?什么武绶的妹妹,又有人跳下去了?”
文竹说:“小君?你刚才见到相如了?”
蓝予君闻言才注意到其他几个人都是谁,道:“文姨,你是来找相如的吗?她刚才一定要找武绶,硬是跳下去了,我……”
“孩子,别着急,这跟你没关系,”文竹握住她的手,“宋小博士,你那边怎么样?”
宋沉弦凝视着罗盘仪,光点断断续续地闪现一两下,但始终稳定不下来,“干扰太严重了,获取不到准确的位置。”
似乎这鬼老天存心给破烂的局面再添一把火,一波震感毫无征兆地袭来,地面开始剧烈颤动,所有人都随之左摇右晃。
在场众人都紧张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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