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澜上午的戏份不少，他演绎的角色背负血海深仇，饰演一名为姐姐复仇走上黑白两道通吃路线的弟弟。平时还好，郑导最多跟他说，“你人生过得太顺了，演不出这样经历复杂的角色，你连在姐姐葬礼上，表情都是麻木的……”
今天他表现就更一般了。
家里出事，还是郁景晕倒了，秦澜心思自然不在剧组里。拍了好几条都不行，导演放弃了，改为挪别的角色提前演，给他放假了。
一放假，秦澜就匆匆忙忙往医院来，手里还拎着一篮子经纪人买的水果。鼻尖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他不适应地皱了皱鼻子，感觉一呼一吸全是化学药剂。
他进门见到郁景，对方穿着宽松的病号服，身边站着两名护士。见他来了，对方对他态度很冷淡，秦澜也不在乎，他关心道：“小景，你是什么病，怎么晕倒了？”
他没注意到大家的态度都挺不自然。
随后看到了坐在病床边上的人，那是一个眉眼温润、唇边带着一点笑容，模样瞧着年轻又成熟的男人。
秦澜眼睛一亮，吃惊过后是惊喜，“小叔，你回来啦？”
郁景闻声抬头，面无表情，就盯着两人看。
可能是郁景太破碎了，身形纤弱，像一株需要精心照料的水仙花，长在病床上。对方看过来那一眼，透着冷感的苍白，什么话也没说。
这样不声不响，不知怎么拨动了秦浮哪根心弦，他手掌落在郁景肩膀上，摸了一把骨头说：“小景，你不要乱猜，你父亲和我，我们会在全世界找最专业的团队，相信现在的医疗手段……”
“病人需要休息，有话我们出去说。”
大家怎么如此小心翼翼？
秦澜还没想明白，他感觉不太对劲，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郁景毫无反应，白色薄被盖到他腹部，他靠着床发呆，整个人如灵魂出窍。
这种麻木诡异让秦澜心中有所猜测，到底是什么病？心脏病？白血病？
一群人一走，整个房间空气都流通了，原本靠着病床的小可怜，瞬间变脸，扯着被子睡了，他把绝症捅出来，不为别的，就卖卖惨顺便在临终之前讨点好处。
指望一屋子偏心眼站他这里，他还不如指望这绝症哪天能痊愈。
郁景睡了，另一个房间的热闹才刚刚开始。
秦澜总算知道，郁景是什么病了——
他听到秦川在问，医生说，“以病人的身体情况，不适合出国，目前这个案例在国际上也是比较罕见，前两年，一名医学博士已经着手这个未知领域的研究了，暂时还没有头绪，我们会派人去跟他沟通交流，一切都要耐心……”
“不是医疗费用的问题。”这个世界上，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生命。
什么乱七八糟的，说的是什么。
秦澜听了，不太明白，这到底是什么病，能棘手成这样子？
“我不想听这些。”秦川打断了医生不厌其烦的讲述，“直接告诉我，我弟弟还有几年？”
男人强硬的态度中，嗓音隐有艰涩。
医生果然结束了废话，“四至六年！”
室内一阵沉默，空气中的窒息像死亡一般，秦家父子脸色难看，承受不了这种打击。
一名医生说：“患者这个病，我们暂时没有头绪，但他长期营养不良和饮食不规律，肠胃不好，血糖也偏低这件事，家属应当引起重视……”
这名医生很负责，他越说，室内越沉默，气氛有几分愁云惨淡。
另一名医生擅长观察气氛，见院长大汗淋漓不断擦汗，察觉到不妙，小声道：“当然了，小少爷的情况没有那么糟糕……”
只要心态积极，一定能战胜病魔这些话还没说出来，就惨遭到前一名医生同事拆台：“怎么不糟糕，患者还有长期情绪郁结倾向，身体太弱，无法经受太大的情绪波动，一旦受刺激，就会晕厥……”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病人的情绪很重要，再受刺激，就会发病。
秦浮听到这里，微眯眼睛偏头过来，语气意味深长：“哥啊，你以后不能太偏心了。”
秦华一下子衰老了许多。
他沉默以对。
秦川追问，“那我弟弟之前，他脾气很好，这几天突然就……”秦川详细描述了一下这几天郁景的表现，包括昨天晚上一个咳嗽不止，肩膀抽搐就晕了过去的事。
医生一听，面色凝重。
几个专家更是叽里呱啦说着不同语言，决定把郁景这个病人作为典型案例，供医学界研究。秦川浓眉紧锁，面沉如水，他宁可不要这么多医生围着郁景转。事实上他做不到，男人站在那里，眉间落下一片阴影。
秦华也想起了，郁景回家的那一天，不是昨天，不是前天，是几个月前刚回秦家的那一天。
被保镖带回来的小子，路上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走进富丽堂皇的屋子里，看向他的一双眼睛大睁，充满了茫然和怯弱，随后心生害羞濡慕，生疏的态度背后，是一个孩子隐隐想朝父亲靠近的殷切。
郁景不跟秦澜吵的时候，整个人是很温驯柔软的，像清晨明媚的阳光。
对方之前的人生可能没得到过什么好东西，得到一张卡，秦华说可以无限刷后，他会说：“真好，我被宠了。”
一副很容易满足的样子。
后来几个月，不知道怎么，郁景渐渐变得阴沉敏感，总跟秦澜吵架，一点点小事也要斤斤计较。记忆播放到这里，秦华的思绪忽地凝滞。
但再怎么发脾气，郁景也是乖巧的，对方的尖锐只给秦澜一个。
这几天才突然变得叛逆。
秦华也想起来了，他甚至在回想郁景性情大变那一天发生了什么，没有什么头绪，他只记得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郁景在司机的接送下去学校上课了，当天夜晚下暴雨，对方没回来，回来时人已经变了。
秦华想，那一天他说了什么话吗？突然刺激了他？
好像有，全是刺激人的话，又好像没有，起码站在他的角度，他是希望两个孩子和睦相处的。
医生说：“看来是患者对自己患病隐有察觉。”
简单来说，生病引起性情大变很正常，疼痛总是折磨人的心理和身体，正常人发现自己得病都会受不了，更何况是一个本就心思敏感的人，这时患者再从家人身上感觉不到关爱，他会想什么……
可能会想——
秦澜听到这里，总算听明白了，郁景患的是什么病，一种不治之症！
乍听之下如同惊雷，护士给他倒的一次性纸杯太软，他直接打翻了里面的热水，滚烫的热水一歪，泼湿了他的手。
他的手背迅速通红一片，他顾不上，站起来抓住医生的手，眼眶泛红道：“不能治愈吗？”郁景真的活不长了吗？
得到准确回复，秦澜表情震惊，心脏慢慢跳起来，不知道该对整件事发表什么看法。
郑导评价得不错，他人生确实太顺了，一出生在豪门，旁人向往的罗马，从小就没遇到过一点不好的事。
一件小难过的事就是母亲在他三岁那年去世了，当时他还懵懵懂懂，不明白生离死别。现在意识到原来是养母，更不会伤心难过了。
唯一让他不顺的，就是抱错事件被捅出来，让他确实焦虑烦躁了很久，郁景的存在，让他既害怕又不安。
没想到，现在他不安的根源，即将被剔除。
老天爷简直像是在帮他，让郁景直接患了绝症！
一个将死之人，怎么跟他争？
秦澜的心情起伏不定，没注意到小叔的表情，对方目光深沉似海，盯着他的眼神带着若有若无的审视，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他注意到时，已经晚了。秦澜扭头过去，耳朵有点烫，满腔的爱慕褪成了敬畏，他轻轻叫了一声：“小叔。”
您这样看我做什么？
“阿澜，你知道郁景的情况了吗？”
“知道……小景他得绝症了……”秦澜低声，眼眶泛起了红，他抬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滚下来。外界老说他演技平平，忘了他再怎么样也是科班出身。
喜笑怒骂，是表演学校里最基础的东西。
在秦澜看来，郁景就是太笨了。
刚刚在病房里，对方那双水雾氤氲的眼睛怎么也掉不下泪，如果掉泪了，大家都会同情他，可惜郁景还是太倔强了，把自己那点眼泪当真正的珍珠一样宝贝，不肯落下一分。
“你以后不要跟他争。”
秦澜落泪的动作顿时一停，他说，“小叔。”
“我没有跟他争……”他轻轻为自己辩解，他感到委屈，之前大家都是对郁景说，你别跟秦澜争，现在怎么风水轮流转了。
“是吗？”
两个字，对方神色未变，那双微笑着的眼睛，窥不见半点情绪。
对方根本不相信。
秦澜咬了咬嘴唇，“我没有……是郁景看爸爸和哥哥对我好，他心里不高兴，我只是……”
对方看了他一眼，那双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太沉淀了，仿佛一眼能看进他心里。
秦澜心里一颤，心跳速度有点快，他知道，在一家之主面前，所有谎言都无处遁形。
他想说，自己没有跟郁景争。
他只是太害怕失去。
秦华的精力和爱是有限，原本两个孩子，爱是两等分，现在变成了三个孩子，爱自然再度被切割了。更别提这个孩子被养在外边，天然比较特殊，郁景的出现，又让他陷入很尴尬的境地，一旦大家对郁景的关注太多，那他就会被忽略，他才……
总之，不能把郁景发病的导火索，怪在他身上。
秦澜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医生突然插话，转移了注意力，救了一下他。
医生说：“请问，要瞒着患者吗？”
“尽量瞒着他。”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在暴露之前尽量瞒着。
医生走了，谈话继续，男人口气温和地说：“阿澜，你既然知道郁景的情况，你要跟他好好相处。”
话音落下，秦澜心里一松。
这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了，跟养父说的一样，果然上位者考虑的从来比较多，都喜欢欢喜大团圆。以为被放过了，他重重点头。
郁景都要死了，他愿意宽容。
“你下午和明后天还有事？忙去吧。”
“嗯有一个很重要的活动，还要拍戏。”秦澜悄声解释，如果自己没出现在医院里，没有来探望郁景，都是他太敬业了。
秦澜忙不迭地走了，重新戴着口罩和墨镜走出医院，上了保姆车。
他以为被轻拿轻放了，谁知道，在第三天，小叔就狠狠砍了他一刀。
在他万众瞩目的活动现场，多家记者媒体都在，闪光灯汇成一片明亮海洋，普通群众粉丝举着手机在拍，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
突然喧哗声起，一个举着他荧光牌的女人，被两名身穿黑色制服的保镖押着带走，全场惊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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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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