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薇刚放下筷子，月娘就进屋收拾了。
在廉薇吃饭的时候，月娘一直站在院子里看着她，廉薇觉得她有点像机器人，最低级的那种，得到了一个指令就会以一个倔强到呆滞的方式执行到底。
廉薇跟在月娘身后，走到厨房门口停下，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问：“范有救这几天还会来这里吗？”
“他已经走了。”月娘说。
“什么时候回来呢？”廉薇问。
“我不知道，他需要回来就回来了。”月娘回。
“哦，”廉薇点点头，然后又道，“那他一般都是因为什么原因才需要回来？”
月娘回头，阴恻恻地斜了廉薇一眼。
廉薇已经适应了月娘时不时暴露出来的恶意了，她朝月娘笑了一下：“我就随便问问。”
“我不知道。”月娘又把头转了回去。
“好，知道了。”廉薇点了点头。
月娘的回答倒是没有出乎她的预料。她都有些羡慕范有救了，居然能找到一只如此听话又服从的妖来当仆人，真不知道这个月娘到底吃了范有救给的什么迷药，居然会做这么违背妖性的事情。
“你晚上睡哪儿？”廉薇又问月娘。
“西边屋。”月娘回。
月娘已经收拾完了锅灶和碗筷，她提起围裙擦了擦手，转身看向廉薇：“姑娘要洗澡吗？如果要洗的话，我就给你烧水。”
“嗯，那麻烦你了。还要我帮忙劈柴吗？”廉薇说。
“柴火够。”月娘直接路过廉薇，走到了院中的水井旁。
廉薇转了转身子，继续盯着月娘的背影看。
看月娘打水的时候，廉薇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月娘是妖族，被范有救奴役在这个地方，做这些违背她天性的伺候人的事，所以她对自己这个被照顾的一方有敌意也十分正常。
想通这个之后，廉薇忍不住在心里又骂了范有救一遍。范有救这个奴役月娘的罪魁祸首现在不知道溜去哪里了，万一哪天月娘失控了，麻烦的可是她廉薇！
很快月娘就提着一桶水走了过来，廉薇在她走近的时候问她：“月娘，你是什么时候来给范有救做事的？”
“很小的时候。”月娘说。
“你现在多大了？”廉薇问。
“快五十了。”月娘回。
“这些年应该很辛苦吧？”廉薇问。
“讨生活罢了。”月娘说。
“范有救对你们这些下人好吗？听之前在这儿干活的小丫头说，范有救对下人还挺好的。”廉薇又问。
月娘听到这话的时候脸上居然露出了笑容，“他对我当然好。他可是我一手带大的，小时候，他甚至管我叫娘。”
“这样啊。原来你们认识这么早。”廉薇说，“那你为什么不让他给你安排一个轻松的活？伺候人不是很累吗？”
“我习惯了做这些。我也喜欢做这些。”月娘说。
口是心非。廉薇并不相信月娘的话。
“那还真是够少见的。”廉薇回，“普通人不都是更喜欢闲着享福吗？”
“那种懒人就该好好教训一下，往死里打一顿，就能把懒病治好了。”月娘轻描淡写地说，说话间还瞥了廉薇一眼，好像意有所指。
廉薇权当没看见，月娘又从她身边路过，去院子里打第二桶水。
“范有救这么残暴吗？会把给他干活的人往死里打？”廉薇又问。
“他宅心仁厚，当然干不出这种事。”月娘说。
“哦，是你觉得他应该这样对待下人？”廉薇问。
“世上的主人都是这样的。不然岂不是让下人吃白食？主人家有多少钱财够下人这么糟践呢？”月娘说话间仍旧不忘看廉薇，就差指着廉薇说廉薇就是她主人家的蛀虫了。
廉薇忍不住叹气，心中暗暗感慨：范有救这平时到底都给这只妖怪教了些什么？把她教成这么一个奴才身、主人立场的模样。
“要是没有奴才，现在范有救都得亲自来给我烧洗澡水呢，他现在能闲着，也得谢谢奴才，你说对吧？”廉薇对月娘说。
月娘此时提着第二桶水，正从院中往厨房走，一路上她双眉紧皱，眼珠子一直在看廉薇，她好像是被廉薇这话给问糊涂了，脸上神色不好看，但也看不出来她是不是在生气。
“当然，我也得谢谢你，如果没有你，而范有救也不在的话，我也得亲自烧洗澡水。”廉薇又说。
月娘把水桶里的水“哗”地倒进锅里，然后转头看向廉薇，她满脸都是惊讶，像是听到什么难以置信的事，她道：“你该不会觉得你也是主子吧？”
“这倒没有，”廉薇说，“我只是不觉得自己是奴才而已。”
“你真是疯了。”月娘摇了摇头，“难道你住进来之后都没人教过你规矩吗？”
“规矩？”廉薇眯了眯眼，“什么规矩？”
“没教你规矩，你之后怎么伺候主人们？到时候，谁能选的中你？”月娘说。
若不是自己脑中真有这个世界的记忆，廉薇会觉得自己传进了某本满是糟粕的宫斗小说里了。
不过不管怎样，月娘这话确实是证实了廉薇一开始的猜测。
“是不是住到这里的人都要学规矩啊？”廉薇问。
月娘蹲在灶门前，一边打着火石，一边回答：“那是当然。”
“学规矩都是为了能被主人们选中？”廉薇又问。
“自然。”月娘把燃着火星子的干草往灶膛里送。
“所以范有救在这地方做的真的是买卖人口的勾当？”廉薇语气阴沉下来，那只傻乎乎的妖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月娘缓缓转过头，睁大了眼睛盯着廉薇看，却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
廉薇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能看得出来她在纠结，估计是在纠结到底要不要杀了自己。
“你在想什么？”廉薇直接问了她。
月娘站起身，朝着廉薇一步步走近。
廉薇表面不动，任凭她不怀好意地接近自己，好似已经打算束以待毙，然而那只藏在手肘和肋骨间的手已经做好了准备，她在指尖掐破了一个小口，只需一句咒语，她就能制服眼前这只妖怪。
“你的主人离开前跟你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廉薇提醒月娘道。
听到这话，月娘竟然冷静了下来，她带上虚伪的笑，假装自己是要关门，“那不是姑娘要操心的事，姑娘去别处玩吧，烧水烟大，别呛着了姑娘。”
廉薇从门框边挪开，“好，我不碍你的事了，你忙你的。”
厨房的门在面前关上，廉薇却没有走开，她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借着从门缝里渗出来的微弱光线看被掐破的手指，伤口其实很浅，流出来的血也不够多，廉薇用力挤了挤，渗触的血慢慢涨成一个小血珠。
廉薇对着指尖念了一句咒语，指尖的小血珠就开始疯狂鼓动起来，不一会儿，血珠中慢慢伸出一条红色的血丝，血丝在空中蠕动上升，最终整颗血珠就悬空形成了一个符咒。
符咒在空中几乎肉眼不可见，它脱离了廉薇的指尖，侧着挤近门缝，然后悄无声息地来贴到了月娘的后背上。血符咒在接触月娘的一瞬间汽化，并没在月娘的后背上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
这是廉薇独创的一种追踪咒，不仅可以追踪中术人的下落，还可以时刻了解中术人自己以及她身边十丈之内的全部气息波动。必要时，她甚至可以利用这个符咒控制对方的行为，虽然只能短暂的让对方停止全部动作，但在战场上，这已经非常够用了。
这符咒不会被轻易解除，除非廉薇自己主动放弃控制，否则它就会和中术者越绑越深。廉薇并不轻易使用这个咒，但眼下她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有，也就只有这个能勉强用用了。
在咒术和月娘完成完全的绑定之后，廉薇稍微试了试作用。能借着符咒的作用感知到月娘身上那浓郁的妖气，但是却丝毫感受不到她的呼吸和心跳。廉薇不由得怀疑是自己的符咒不灵了，可是，当廉薇扩大了感知范围之后，她又能清晰地感知到这院中其他活人的存在。
这世上难道还有什么妖怪是没有呼吸和心跳的？这着实是有些超乎廉薇以前的认知了。或许是太久没用，手法生疏了吧，廉薇想。
刚刚对符咒的测试让廉薇对这个院中的活人有了个了解，白天她看到的那些人都住在后院当中最中间的那个院子里，那个院子廉薇以前也去过，里面的房间并不多。那些女人都是好几人住一间屋，每间屋子外面还有人守着，现在那些女人已经躺下休息了，守在门外的人还在巡视。
巡视的人有八个，被关着的女人有十七个。原本或许有十八个，廉薇想起白天那个被抬走的人。那人那时候是死了，还是只是暂时晕倒，此时廉薇还不能确定。这个符咒还做不到确认感知范围内所有人的长相这种精细的事。
早上吓唬过她的那条大鱼确实是妖怪，廉薇说不清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只能确定它体型确实很大，早上它露出水面的尾巴只是它身体的一小部分，他庞大的身躯蛰伏在水面更深的地方，如果他整个冲出湖面，估计可以将这一方院子全部推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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