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役区位于天衍宗最偏僻的北麓，灵气稀薄，与主峰仙气缭绕的景象判若两地。这里没有白玉铺就的广场，只有泥泞坎坷的小路；没有缭绕的仙音，只有监工弟子粗鲁的呵斥与灵兽粪便混杂着霉烂谷物的酸腐气味。
云芷衣被像丢垃圾一样扔进了一间挤了十几个人的大通铺。领头的杂役管事是个三角眼的中年人，姓张，炼气三层的修为，在这杂役区却已是土皇帝般的存在。他捏着鼻子，用看苍蝇的眼神扫过云芷衣，随手将一套粗布麻衣和一个写着“丁末”的木牌丢在她脚下。
“云芷衣是吧？‘大名鼎鼎’啊！”张管事语带讥讽，引得周围几个老杂役发出低低的哄笑，“来了这儿，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更别说你这种……哼！丁末区，负责清理碧波潭西侧的鹤苑，每日粪便需清理干净，灵草需按时浇水，若有差池，鞭子伺候！”
碧波潭在西山脚，距离杂役区有半个时辰的山路，而鹤苑里的青羽鹤虽只是低阶灵禽，性子却颇为傲岸，稍有不顺便会啄人，对毫无修为的凡人而言，这绝非轻松差事。
接下来的日子，云芷衣真正体会到了何为“仙门底层”。
天不亮就要起身，背着比她人还高的竹筐，踩着露水赶往鹤苑。鹤粪腥臭刺鼻，清理时需极其小心，否则惹恼了那些仙鹤，轻则被啄得遍体鳞伤，重则被蕴含微弱灵力的翅膀扇飞。浇水用的木桶沉重异常，一趟趟从潭边往返，肩膀磨破了皮，混着汗水，火辣辣地疼。
同屋的杂役们，起初因她“灾星”的名头避之唯恐不及，后来见她沉默寡言，只是埋头做事，便渐渐有人开始试探。
“喂，新来的，今天的活儿干不完，帮我把东边那片灵谷也浇了。”一个身材粗壮的女杂役将自己的水桶踢到云芷衣脚边。
云芷衣抬眼看她，没有说话。那女杂役被她平静无波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但仗着资历老，又啐了一口：“看什么看？灾星！让你干活是给你积德！”
旁边有人附和：“就是，要不是宗门仁慈，你这种祸害早就该……嘿嘿。”
欺凌开始了。从多分配脏活累活，到故意打翻她好不容易提来的清水，再到抢走她本就不多的、掺杂着谷壳的饭食。云芷衣都默默忍了下来。她知道自己没有反抗的资本，空有那所谓的“空灵根”，除了引来灾祸，目前毫无用处。她像石缝里的一棵草，拼尽全力，只为先活下去。
直到那天，她因被故意指错路，耽搁了时辰，返回时已是月上中天。错过了饭点，腹中饥渴难耐，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凭着记忆往住处走，却在一片陌生的竹林外迷了路。
夜风凄冷，吹在她被汗水浸透又干涸的粗布衣上，带来刺骨的寒意。白天被鹤啄伤的小腿一阵阵抽痛。她靠着一根冰冷的竹子滑坐下来，将脸埋进膝盖。
委屈、愤怒、绝望……种种情绪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心。难道她的一生，就要在这污浊与欺凌中耗尽吗？
“啧，大晚上不睡觉，在这儿挡路兼哭丧？”
一个略带沙哑，透着十足漫不经心的男声突兀地在身后响起。
云芷衣猛地抬头，循声望去。
月光清冷，勾勒出一个倚在竹林阴影里的颀长身影。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旧袍，墨发随意用一根树枝挽着，几缕碎发垂落额前，遮住了部分眉眼。他手里拎着一个深色的酒葫芦，周身散发着浓郁的酒气，整个人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颓废与倦怠。
是那个寒潭边的“废人”。
云芷衣记得他。有一次她去碧波潭打水，远远见过他在潭边最偏僻的一角钓鱼，或者说，是在对着潭水发呆，鱼竿动了都毫无反应。引路的杂役曾低声告诫她，离那人远点，他是个宗门放弃的废人，脾气古怪，整天醉生梦死。
此刻，这人正半眯着那双朦胧的醉眼，懒洋洋地打量着她，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云芷衣下意识地擦去眼角不自觉溢出的湿意，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腿伤和脱力，险些摔倒。
“呵，”那废人又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非但没有上前搀扶，反而仰头灌了一口酒，“连路都走不稳，还想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天衍宗活下去？”
云芷衣抿紧唇，不想理会这个莫名其妙的人。
他却似乎来了点兴致，晃了晃酒葫芦，慢悠悠地道：“小灾星，看你印堂发黑，步履虚浮，今日运势，大凶啊。”
云芷衣心头一堵，忍不住反唇相讥：“不劳费心。再凶，也比一个醉鬼强。”
“哦？”灰袍废人挑了挑眉，那双醉意朦胧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快的、清亮的光芒，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踱步上前，弯下腰，几乎与云芷衣平视。浓烈的酒气混杂着一丝清冽的、说不出的冷香扑面而来。
“小丫头，脾气倒是不小。”他的目光落在她受伤的小腿上，那里血迹已经干涸，将粗布裤腿黏在皮肉上，“被那些扁毛畜生欺负了？”
云芷衣扭开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
他却自顾自地说道：“青羽鹤，性傲，喜净，厌浊气。你身上沾了西山泥沼里‘腐心草’的味道，它们不啄你啄谁？”
云芷衣一怔。腐心草？她今日确实被指派去清理过西山一片荒废的药田……
“要想不被啄，下次去之前，找点‘清心薄荷’嚼碎了抹在衣角。”他直起身，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仿佛刚才的话只是随口一提，“当然，你要是觉得被啄着好玩，就当我没说。”
说完，他不再看她，拎着酒葫芦，摇摇晃晃地朝着竹林深处走去，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身影很快融入夜色。
云芷衣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无言。
这个废人……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而且，他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
清心薄荷……那是低阶灵草，在杂役区外围的山坡上就能找到。
一阵夜风吹过，带着寒意，却仿佛吹散了她心头的些许阴霾。
这个看似绝望的囚笼里，似乎出现了一丝意想不到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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