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的废弃丹房，比云芷衣想象的更为破败。残垣断壁间弥漫着一股浓烈刺鼻的怪味，像是无数种草药**、毒素混杂后又被岁月发酵的味道，熏得人头脑发晕。丹房后的空地上，堆积如山的药渣早已失去原本的色彩，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黑色，有些地方甚至凝结成硬块，隐约能看到诡异的斑斓色痕。
张管事指派这活计时那恶意的笑容，此刻清晰无比。这哪里是活计，分明是慢性毒杀。
没有退路。云芷衣用撕下的粗布条浸了水，牢牢捂住口鼻，拿起旁边锈迹斑斑的铁锹，开始将那些粘稠板结的药渣铲进特制的、带有微弱封禁符文的木桶里。每一下都极其费力，铁锹与硬块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飞扬的灰黑色粉尘无孔不入，即使隔着布条，那古怪的气味也直冲脑门，让她阵阵作呕。
不过半天功夫，她裸露在外的双手和前臂就开始发红、发痒，接触药渣最多的地方甚至起了细小的水泡。头晕和乏力的感觉也越来越明显。
这就是丹毒吗？云芷衣看着自己红肿的手，心头一片冰凉。这样下去，不等她累死，恐怕就先被这些沉积多年的毒素侵蚀殆尽了。
晌午时分，她靠在唯一一段还算完整的墙壁阴影下稍作喘息，从怀里掏出那几片已经有些蔫了的清心薄荷。清凉的气息稍稍驱散了鼻端的异味和脑中的昏沉，手臂上的痒意似乎也缓解了些许。
她忽然想起那废人提到“腐心草”时的随意。他好像……很懂这些草药特性？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这废弃丹房里面，会不会留下点什么？比如……记载了如何处理这些药渣或者应对丹毒的典籍？哪怕只是一张残页也好。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再也无法遏制。她站起身，小心翼翼地绕开地上可疑的污渍，踏入了那座半边屋顶都已塌陷的主丹室。
室内更显狼藉，倒塌的货架，破碎的瓶罐，厚厚的积灰。她在废墟间艰难地翻找，大部分东西都已彻底腐朽，或被某种力量损毁。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脚尖踢到了一个半埋在碎砖下的、毫不起眼的铁木箱子。箱子没有锁，但异常沉重，费了好大力气才拖出来。
打开箱子，里面没有想象中的灵丹妙药或仙法秘籍，只有几本纸质泛黄发脆、封面模糊不清的旧书。最上面一本，封面上用古体字勉强能辨认出——《百草鉴（残）》。
她的心猛地一跳。
轻轻翻开，书页散发着霉味，但里面的内容却让她屏住了呼吸。并非什么高深功法，而是对各种基础草药、矿物，甚至一些低阶丹毒的特性、相生相克之理的详细图文记载！其中一页，正好描绘了一种名为“蚀骨灰”的药渣残留物，症状与她手上起的红疹水泡极为相似，旁边还标注了缓解之法：以“地根草”捣碎外敷，辅以“宁神花”香气镇缓神魂不适。
地根草，宁神花……云芷衣快速在脑海中回忆《百草鉴》前面的图录。地根草喜阴，常生于潮湿石缝；宁神花则多长在向阳的山坡林缘，不算罕见！
希望，如同黑暗里透进的一丝微光。
接下来的几天，云芷衣的生活变成了三点一线：杂役区通铺、西山丹房、以及利用一切可能的时间在丹房周边的山野间寻找地根草和宁神花。她不敢让人发现她在看《百草鉴》，只敢在夜深人静时，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偷偷翻阅、记忆。
找到地根草后，她依言捣碎敷在手臂患处，那灼痒之感果然大为减轻。采来的宁神花，她不敢明目张胆地放在身边，便将其花瓣小心摘下，混入清心薄荷一起藏在怀中，那淡雅持久的香气，有效地抵御了丹毒怪味的侵袭，让她在劳作时头脑能保持几分清明。
她像一块干涸的海绵，拼命从这本残破的《百草鉴》中汲取着关于这个修仙世界最基础，却也最实用的知识。她开始能分辨出药渣堆里哪些部分毒性较弱，哪些需要特别小心处理，甚至尝试利用找到的几种相克草药，简单中和部分区域的毒性，让清理工作稍微顺畅了一点。
这一切，她都做得极其隐蔽。
然而，她频繁在丹房周边山林活动的举动，还是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
赵明。
他并非偶然路过。自从那日在杂役区见过云芷衣后，这个顶着“灾星”名头却眼神清亮、骨子里透着倔强的少女，就引起了他的兴趣。当然，这兴趣并非出于善意。他修炼的功法需要炉鼎，而云芷衣这种身怀特异灵根、又被宗门排斥无依无靠的女子，简直是“完美”的目标。只需要稍加“关怀”，让她陷入更深的绝望，届时再抛出“橄榄枝”，不怕她不就范。
他隐在远处一棵大树的枝叶间，看着云芷衣在丹房内外忙碌，看着她偶尔蹲在草丛间寻找什么，眼神幽深。
“倒是比想象的能扛……”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冷笑，“不过，越能扛，折断的时候，才越有意思。”
他注意到，这少女似乎对草药有些了解？这倒是个可以利用的点。
就在赵明盘算着如何进一步布局时，他没有察觉到，在更高处，一处云雾缭绕的山崖边，一个拎着酒葫芦的灰袍身影，正懒洋洋地俯视着下方。
谢无妄灌了一口酒，目光掠过赵明藏身的方向，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随即落在丹房外那个正费力铲着药渣的瘦小身影上。
他看着云芷衣偷偷将找到的宁神花瓣塞进怀里，看着她因为找到一株地根草而眼中闪过的细微亮光，看着她即使疲惫不堪，背脊却依旧挺得笔直。
“小灾星，学得倒快……”他低声嘟囔了一句，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随即，他又摇了摇头，仿佛要将这微不足道的关注甩开，身影缓缓融入云雾之中，消失不见。
云芷衣对这两道目光一无所知。她只是凭着本能和那本《百草鉴》，在这绝境中，为自己争抢着一线生机。她不知道，更大的风浪，正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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