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后，光耀的殿堂，映照着文昌殿内略显压抑的气氛。
溟侓看了整日的公文，沐武又送进来几摞，他只觉得头昏脑胀。整日埋首案牍，饶他是个神仙也觉得头疼。当然，最主要的是，他的心思压根不在这上面。
伺候笔墨的沐文添了杯香茶给他，不为解渴，只做提神。
“主上，喝杯茶吧。”
溟侓按了按眉心，接过来问道：“今日他又去了何处？做了何事？”
沐文回答说：“回主上，司渊上神仍旧先去了星澜神君殿中喝酒，接着去了月神的姻缘府看折子戏，今日是天后诞辰，百花宫众仙子均要赴宴，估计今日上神会缓一缓，不会去仙界赏花品茶。”
也不知是何情绪，“他跟这位百花仙子道是交情甚笃。”
“主上，我和沐武私底下打听过，司渊上神跟百花仙子是旧识。没回神界之前，上神就常去仙界，偶尔会逗留小半日，偶尔略坐坐就走了。”
“可打听到所谓何事？”
“百花仙子跟前的侍女说，司渊上神每次去都是请教一些灵草灵植的栽种养护之法，道没说为别的。”
“从前也没听说他有这个癖好。”
沐文接着说道，“她们说，司渊上神这几年从百花宫讨了许多她们用仙力蕴养的灵植，我和沐武偷偷去沉渊殿看过几回，里面的确有好大一片花圃，芬芳扑鼻，美不胜收，肯定不是神力幻化而成。主子，上神此举何意？”
溟侓觉得奇怪，却又想不出缘由。
沐武猜测说：“堂堂上神，总不能无缘无故叨扰人家，许是找这样一个借口，也方便上门。”
沐文摇头，“不太像。百花宫的侍女说过，司渊上神从不与百花仙子独处。而且，若上神果真有意，此乃仙神两界乐见其成的好事，何需如此？”
沐武说：“定然是上神看重仙子，不愿唐突了对方。感情这回事，不能依靠常理去推测。”
沐文说：“上神在冥界主事数万年，此番返回神界，道颇有些洒脱之意。”
溟侓轻哼，“喝酒、品茶、养花、听戏，他还真是洒脱。稷辛呢？”
“除了偶尔去神爻山，稷辛上神很少离开碎华台。”
似乎在意料之中，“终归他心里还是在意离昊。他没去过苍穹境吗？”
沐文说：“去过。主上，您知道的，神尊只会在天.朝日打开结界，众位上神隔着殿门见礼后，就退出来了。若是有奏呈之事，一应由花芜上神转交。”
溟侓抬起头：“从前只是极天殿外设了结界，如今，连苍穹境我等也无法轻易靠近了。”
“主上别多想，神尊喜静，所以才不让人打扰。”
“是吗？”
沐文不敢多言，将面前的公文递过去：“主上，这是刚呈上来的名单，都是各界精挑细选报上来的，统共三十三人。”
溟侓翻开扫了一眼，明显皱紧眉头，“这么多人都要送到兰台银阙？”
沐文解释说：“主上，咱们当时没定名额，只说让各界自行选送。入兰台银阙修习，是众人梦寐以求之事，他们自然踊跃……”
溟侓的视线停住：“人界这次选送之人道叫人意外。”
沐文说：“自神尊将魔界羽沉河和天来河合流回引至冥界忘川，天地安泰，灵气蒸腾，神尊又大开天门，泽被下界，使得无数灵脉应运而生，这些人界宗门趁势崛起，如今修真界元婴遍地，就连昔日凤毛麟角的化神境修士亦如雨后春笋……”
沐武抢着说道：“对了，主上，这几年接连有人飞升成功。听说还有人一飞升便是上仙，天君本有意招揽，却都被拒绝了。”
溟侓毫不意外，上仙而已，到了天界无外乎就在某位上君的府邸谋个闲职，但在人界却是呼风唤雨的存在。
“名单既已落定，也是时候着手准备菁英大会。”
沐武眼睛一亮：“主上，如此盛事，万年难遇，到时神尊是不是也会……”
溟侓面上如常：“这些人不过是来兰台银阙求学，也值得尊上出面？”
“可到处都在传，说是此番菁英大会，名义上是来神界修习，实则到时众上神会在其间挑选座下弟子。”
溟侓不是没有如此猜想过。连司渊都回了神界，这次菁英大会明显不简单。但重矅并没有跟他提过，所以他也不好定论。
“是与不是，皆由尊上做主，何必胡乱揣测？”
沐武感慨的说：“主上，我等从未有幸得见神尊，若是此番盛会能一睹神尊天颜，此生无憾。”
此话一点也不夸张，神界大大小小这么多神仙，真正见过他们这位尊神的屈指可数。极天殿常年紧闭，于九重浮云上与神界犹如隔着天堑，就连他这位神主也难得见上一面。
上回见他还是七年之前，知他回来，他特意赶去，不过还是晚了一步，仓促间只在两扇巨门合拢之前瞥见一角衣袍。
“行了，去安排吧。”他轻轻敲了敲桌面，“下界头一回来人，到时候记得要多关照些。”
“是。”沐文扫了一眼，飞快将他指尖下那个名字记住。
……
天后寿辰，早在数月前，底下众仙便开始忙活。
申时未过，仙人们踏着祥云熙熙攘攘赶往紫祥宫。
天后寿宴乃仙界盛事，排场自不比寻常。
知道寿宴上必会有瑶池仙酿，向来贪酒的星澜像从前一样带着贺礼早早就来了，未免落了神界的面子，也为免去不必要的麻烦，他照例掐了个诀，换了副不起眼的容貌，隐在背光僻静的角落，独饮美酒。
天上大半的神仙都要来，他坐在角落压根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连饮三杯心心念念的美酒后，有人在他旁边的位置上落座。
啧啧。
看来是个身份低微的小仙，否则，也不会沦落到跟他一样坐在犄角旮瘩。
他心里感叹了几句，却意外发现这人跟自己一样也用了幻形术，顶着张假面。
莫非跟自己一样也是来蹭酒喝？
可坐了半晌，也没见这人伸手倒酒。
今日南北天门把守森严，想来一般人也混不进来，当然也没这个胆量。况且他并未瞧出这人的异常，说不定是哪个宫里的小仙想来凑热闹见见世面。
星澜看上了他面前那壶酒，小仙嘛，估计也不爱喝酒，那不正好便宜他？
秉着爱护小辈的传统和原则，他主动跟人搭起话来，“诶，仙友，头一回参加寿宴吧？”
那人看了他一眼，显然不想回应。
星澜不死心，把自己面前一碟果子递给他，“尝尝。这可是千年一开花，千年一结果的灵果，由仙子亲手采摘，经瑶池水清洗，吃上一颗就能涨上百年仙力，要不是天后寿辰，是万不会端上来的，不若……”
那人顺手把面前那碟果子放到他桌上：“拿去。”
星澜：“……”
我要的是酒。
星澜只好放下手中的碟子，思索着该怎么把酒骗过来。
片刻功夫，殿中已是济济一堂。
“诶，我这久不出门，瞧着今日赴宴的多了好些个生面孔。”席间，捋着白胡子的仙人说道，“我瞧着那边那位仙君就面生的紧……”
有人顺着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回应说：“六界灵气蒸腾，自然蕴养出新人。您说的那位，来头可不小，听说姓萧，尊神回引羽沉河时他护卫人界有功，得神主谕令嘉奖。之前君上有心招揽，都被他婉拒了。”
“那今儿个这是？”
“素闻二殿下与他有些交情，估计是二殿下邀请来的吧。”
“原来是这样啊。咱们天界都多少年没添过新面孔了，如今看着道也新鲜。”
周遭的仙人纷纷附和认可。
“我听说，天界也有不少人都升了大境界，没瞧见这满殿仙气腾腾……”
“还真别说，往常我每日都得打坐四五个时辰，如今打坐调息上一个时辰，便觉得经脉畅快，还有我养了几千年的紫蕊梅也开了，别提多惹人爱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谈论的一派热烈。
“你们说，怎么突然之间灵气大盛？”
“我听说啊，”几个仙人凑在一堆互相交流各自知道的小道消息，“跟之前的羽沉河有关……”
“羽沉河？”
“什么羽沉河？魔界那条河原本是从冥界地狱河引过去的，传闻地狱河的上游是忘川，下游联通无间地狱……这条河在冥界的作用是用来洗涤亡魂过往，至阴至寒、至恶至邪，从冥界引到别处，可不就抑制天地至纯至净的灵气。”
“当初到底为何要引这条河？”
“当年神界发生那么大件事你不知道？说起来，跟咱们上一任天君还有些关系。咱们上一任天君乃是神界赫赫有名的灵泽上神，那可是神界第一战神呐，想当初咱们仙界真可谓风头无两。后来，洪荒境异动，灵泽上神前去察看封印，谁知，却被幽冥设计，陨于神爻山。”
人群一阵唏嘘。
星澜喝着酒，不知怎的，这酒到嘴里，越喝越没滋味。
“那跟魔界有什么关系？”
白胡子神仙捋着胡须叹道：“灵泽上神与如今的稷辛上神、被镇压的离昊上神是一起经过神择大考走到最后的，关系自非比寻常。当日灵泽上神中计后落入神爻山，被幽冥业火围困，任凭稷辛上神和离昊上神用尽办法，都无法扑灭大火，他们只能向苍穹境那位求助，却连面也没见到……后来，商翟上神战死，花芜上神失踪，神界发生动乱，众神陨落，连神主也殒身……离昊上神一气之下，带领妖界强攻苍穹境，稷辛上神与离昊上神情同手足，自然同气连枝，于是也集结了魔界将士襄助，不过反被重伤打落下界。许是为了防止妖魔两界反攻，尊神以盘龙门镇压妖界，又引羽沉河隔绝魔界……”
“可当初咱们仙界攻伐妖魔两界时，要不是那盘龙门和羽沉河拦着，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妖魔两界？”
“对啊，如果稷辛上神当初真对尊神不敬，如今也不会毫发无损留在神界……”
“这……嗐，”白胡子老头也解释不清，“我也是听人瞎说的，只知道当年发生了一件大事，知道个大概，至于其中细节，我哪里晓得？”
又有人提出新的疑惑，“你们说，为何挑这个时候回引？此举可有深意？”
“这些事哪里轮得到你我揣摩？只要灵气充盈，修行之路顺畅，咱们就安安心心的，想那么多做甚？”
“话不能这么说，谁能想到这天地灵气还能受人干预？岂非像是被人扼住命脉？”
说话的是个年轻仙君，众仙笑笑都不予附和，忽的散开各自聊别的去了。
星澜心底忍不住嗤道：“一群八卦的家伙，还真是张口就来。这要是遇见个心眼儿小的，非得把你们都拿去补封印不可。”
越想越气，他顺手拿了旁边那人桌上的酒占为己有，“看什么看？”现在瞧见这些仙界的家伙就火大。
那人看了他一眼，并未计较。
这时，殿外传来朗声唱报：“大殿下到！二殿下到！”
殿中微微敛了散漫，众人起身见礼。单云阁一眼就瞥见席间的萧莲舟，装束与素日并无不同，但在一众仙人之中，却宛若枝头玉兰，出尘脱俗偏又惹人怜爱，低眉垂首间便叫人心头荡漾。
察觉他的视线，萧莲舟佯装不知，依旧半垂着头，并未回应。
单云阁沉着脸落了座，两息过后，众仙又才有条不紊的坐下。
云逸和单云阁分坐两侧，一位气质端正，一位英朗挺拔，两段风姿，各有千秋。
原本许多仙君并不看好他们这位二殿下，但自从三殿下被幽禁，单云阁又迎娶了凤族的葶薇上君之后，他们愈发觉得，此人前途一片大好。
底下声音很快又慢慢起来，“今日这种场合，三殿下怎么没来？”
“幽禁百年，岂是说说而已？”
“也难怪君上震怒，谁能想到向来规行矩步的三殿下会做出如此出格之事？跟凡人私定终身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个男人，还为了这个男人，跟妖界冲突，伤及凡人，闹得六界皆知，这这……叫我仙界颜面何存？”
“能把三殿下迷成那样，那个男人得生的有多妖孽？”
“据二殿下跟前的人回来说，长得一般……”
“一般？一般能让堂堂仙界三殿下为了他舍了自己的前途和清名？”
众人相视一笑：“不可说不可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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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章 寿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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