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风收回目光，重新投向那坚不可摧的牢笼，眉宇间笼上愁云。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际，一丝微凉忽然触上他紧蹙的眉心。
那触感极其熟悉，带着一种久远到令人心悸的温柔，轻轻揉按着紧绷的纹路。
谢春风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伤，猛地向后弹开一大步，脊背几乎撞上冰冷的石壁！他眼中瞬间燃起冰冷的怒火，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你做什么！”
许来迟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那一点微凉的触感。
他缓缓收回手，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指尖，再抬眼时，唇边竟牵起一个极淡、甚至带着点怀念意味的弧度，声音轻得像叹息：“一时忘形，失礼了。”
那语气，仿佛只是拂落了一片无意沾身的落叶。
这云淡风轻的态度比刻意的冒犯更让谢春风心头火起！
他狠狠剜了许来迟一眼，唇边扯出一个冰冷的讥笑：“你——！” 杀意几乎要脱口而出。
可话到嘴边，又被一股莫名的滞涩堵住。
他终究只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警告：“管好你的手！”
许来迟从善如流地点头，唇角的笑意未减分毫，却也不再言语。
一旁云青崖看着这电光火石间的一幕，只觉得气氛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
一个举止逾越得近乎狎昵，一个看似抗拒如临大敌，出口的警告却显得……色厉内荏？
这两人之间涌动的暗流，远非简单的“仇怨”二字可以概括。
他只得干咳两声，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那个……春风，青阳使，要不你们先回去探探风声？我在这儿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
许来迟“嗯”了一声，袖袍微动，一个莹白的小玉瓶精准地穿过铁栏缝隙，落入云青崖手中：“伤药，内服外敷。”
谢春风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最终只是深深地看了云青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包含了太多未竟之言。他微微颔首，算是应下。
许来迟不再多言，转身。谢春风紧随其后，两人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没入昏暗的甬道阴影之中，只留下沉重的牢门在身后缓缓闭合，隔绝了云青崖忧心忡忡的目光。
石阶盘旋向上，压抑依旧。
谢春风走在许来迟身后半步，目光落在对方挺直的背脊上。
能做出如此强效压制神力的阵法，幕后之人所图必然不小。是冲着他碎裂的魂器？还是……冲着他这个早该消散的残神本身？
仙神大战后的三界疮痍满目，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发新的动荡。
他这具残躯的“复生”和散落的魂器，恐怕早已成了某些存在眼中的肥肉。
麻烦。无尽的麻烦。
谢春风心底泛起冰冷的疲惫。
连死后的清净，都是奢望。
回到那间弥漫着淡淡海腥味的狭小房间。
谢春风和衣躺上那张冰冷的床榻，闭上眼，试图将纷乱的思绪压下。
而许来迟，依旧坐在桌边那张硬木凳上，身影被角落的阴影吞噬，模糊不清，如同一个沉默的谜团。
谢春风的余光在那片混沌的暗影上停留了片刻，心中那团被强行压下的乱麻，似乎缠绕得更紧了。
他索性彻底放空神识，任由意识沉入一片虚无的黑暗。
晨曦惨淡，穿透水宫深处弥漫的薄雾，在冰冷的石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急促而克制的叩门声打破了沉寂。
“二位大人，国师有请。” 门外侍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国师？
谢春风的警觉瞬间攀升至顶点。
这个凭空出现的身份，与那骤然加强的诡异压制，绝非巧合。
许来迟已先一步拉开房门，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国师？潮音洞何时有了国师？”
侍女垂首，姿态恭谨却掩不住眼底的闪烁：“是……是大王前些日子刚请回来的高人。国师已在殿中等候，请二位随我来。”
她侧身引路，步履匆匆，仿佛急于完成任务。
许来迟回头，与谢春风视线交汇，唇角勾起一个极淡、近乎无声的弧度，眼中传递着清晰的讯息：“麻烦找上门了。”
他随即对侍女颔首：“带路。”
国师府邸位于王宫的另一端，路径愈发偏僻。
沿途景象陡变：奢靡的金碧辉煌被刻意雕琢的青瓷黛瓦、粉墙素壁取代，穿梭的侍女也换上了清雅素淡的衣裙，行走间力求步态婀娜，一派模仿人间江南的做派。
然而，在这幽深诡异的水下妖窟，这强行附会的“风雅”只显得扭曲而空洞，透着一股令人不适的矫揉造作。
谢春风冷眼旁观，心中已勾勒出一个自命清高、实则庸俗不堪的形象。
引路的侍女在一座风格迥异的殿宇前停下。
殿门紧闭，门楣上悬着一块乌木匾额，刻着“澄心斋”三字，笔力遒劲却透着一股刻意的孤峭。
“请进。” 一个沉凝而略带沙哑的声音穿透门扉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一丝莫名的熟悉感掠过谢春风心头，他瞳孔微缩。
殿门无声滑开。殿内陈设清简到近乎冷寂，与门外的“风雅”形成讽刺对比。中央蒲团上，端坐一人。
银发如瀑，直垂脚踝，在幽暗的光线下流淌着金属般的冷光。
脸上覆盖着一副陨铁面具，面具上精心勾勒的黛眉细长入鬓，朱唇一点嫣红，透着一股刻意为之的、近乎阴柔的诡异美感。
一袭银灰色广袖长袍，袍角用暗金丝线绣着虬结盘绕的建木纹路——那是沟通天地、支撑神界的圣树图腾。
天界乾元神尊！
谢春风周身的气息瞬间降至冰点，无形的寒意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连空气都仿佛要凝结。
这位以偏执刻板、极端仇视仙族而闻名的老牌神祇，正是当年反仙派的中坚，亦是置他于死地的推手之一！
许来迟看清来人，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旋即又舒展开，恢复成一贯的淡然：“乾元神尊，别来无恙？” 语气平静，听不出波澜。
面具下，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却死死锁在许来迟身后的谢春风身上，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寸寸剜开。
一声冰冷的、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嗤笑响起：“呵呵……青阳使倒是好兴致。身后这位，莫非是新收的爱徒？”
话语中的恶意几乎凝成实质。
谢春风迎上那目光，唇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声音冷冽如极地寒风：“与你何干？”
许来迟身形微侧，恰到好处地挡在谢春风与乾元视线之间，语气依旧平淡无波：“神尊好眼力。新收的徒儿，可还入眼？”
他竟顺着乾元的话头，坦然承认。
乾元神尊猛地一拍身下蒲团，虽未起身，一股无形的威压却轰然爆发，充斥整个殿堂：“入眼？！只怕非是新旧，自始至终，都是他吧！”
他抬手指向谢春风，指尖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一字一顿，如同淬毒的诅咒，“谢、春、风！你当真是阴魂不散，命硬得很呐！”
谢春风漠然回视，只从喉间挤出两个冰冷的音节：“呵呵。”
许来迟面上的淡然终于褪去，眼底寒光乍现，周身气势骤然拔升，与乾元的威压在空中无声碰撞、绞杀！
整个“澄心斋”内的光线都为之扭曲摇曳。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乾元，我说了，他不是。”
两个神祇的意志在狭小空间内激烈交锋，空气仿佛凝固成铅块，沉重得令人窒息。
许久，乾元神尊才冷哼一声，率先收敛了威压，但语气中的敌意丝毫未减：“青阳使屈尊降贵，来这腌臜妖窟，有何贵干？”
他刻意加重了“腌臜”二字，满是鄙夷。
许来迟亦缓缓收势，不答反问：“神尊又为何纡尊降贵，来做这妖国的座上宾？”
他目光扫过殿内刻意营造的“清修”氛围，意有所指。
乾元神尊袍袖一拂，语气倨傲：“本尊自然是受命而来，追剿那几件为祸三界、扰乱阴阳的邪器！”
所指不言而喻。
许来迟微微颔首：“巧了，本使亦为此事。此外，尚有一神界故人，受困于此，不知神尊可知其下落？”
他语带试探。
乾元面具下的红唇勾起一抹讥诮：“神界故人？那个僭越天规、与仙族沆瀣一气的云青崖？哼，区区仙身，也配称神界之人？阶下之囚，咎由自取！”
话语刻薄至极。
谢春风眼中寒芒暴涨，指间青蚨铜钱嗡鸣震颤，几乎要脱手飞出。
许来迟却先一步开口，声音如冰泉流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纵使神尊不认其身份，纵使是凡俗生灵，亦不该被妖邪囚于私牢，肆意折辱。此乃天道伦常，神尊觉得呢？”
他搬出了最堂皇也最无可辩驳的大义。
乾元神尊被堵得一滞，面具上的黛眉几乎要竖立起来，画就的红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细线，显然是怒极。
他强压火气，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那便有劳青阳使‘费心’搭救了！本尊尚有要务，恕不奉陪！”
这是明晃晃的逐客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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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乾元老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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