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渐渐脱离出来，重新恢复自由。
桌上是堆积如山的公务，传递着各国王侯的祈求，这些哀叹之声不知不觉已经成了她的生活里的常态。
她爬上了百晓阁的最高处，上面停留着巨大的热气球，纪瑶钻了进去，寻求难得的心安。
梦里的雨停了，现实里都这场血雨却没有停止的时刻。
纪瑶斩断了固定的绳索，把镰刀抛了下去，热气球动了。
下面潜伏的影卫听到动静，纷纷在黑夜里显露出身形。
没有命令，他们不知道是否该继续跟随。
纪瑶靠着栏杆坐了下去，拉动机关，小桌子升了起来，温酒煮茶，一如往昔。
茶的香味有些淡了。
纪瑶慢悠悠倒了一杯酒，却反手撒向地面，祭奠亡灵。
过了这么久，她累了。
仿佛是命运驱使着，虚空中产生了一道裂缝，再次把纪瑶吞噬进去，热气球落在雪地里，不再动了。
“雪山、火山、落日地……”纪瑶爬了出来，靠在热气球旁边，仰头看着上面的天烧的通红如炉壁，一个眨眼，她瞬间颠倒过来。
她在天上倒坐着，万物颠倒。
她爬了起来，踩着厚重的雪，艰难地前行着。
就好像回到了故土，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朝着她呼唤，牵引她不断往前走，没有疲惫，没有厌倦，没有思考，她只觉得，自己必须向前走，不断地走。
前面有一个澄净的池塘，深不见底，鱼龙嬉戏，纪瑶跳了下去，不断坠落。
她在水里睁眼，雾蒙蒙的一片，有小鱼撞到了她的腿，过了很久，她躺在了盛开的花海里。
这是一座小院落，里面充斥着鸟语花香，就像是人间的某处仙景。
“瑶瑶。”男子温润如玉的声音响起，纪瑶抬起头，看到记忆中的面容，绯漓的眼睛不可视物，却端着热汤，在院子中间喊纪瑶的名字，“瑶瑶，过来帮帮我。”
“这就是你想要我看到的么？”纪瑶心想，对着虚空自语。
她知道，眼前的一幕都是假象。
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绯漓，这么不死不休。
确定周围没有别人，纪瑶便走过去，在他面前站住。
绯漓试探性地在喊：“瑶瑶，你在面前吗？”
“我在。”纪瑶道。“怎么了？”
“我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莲藕汤，你快尝尝。”
绯漓面容浮上一丝欣喜。
纪瑶低下头，看着一锅汤水里漂浮着几片桃花花瓣，应该是树上落下的，绯漓的一头乌发上也落了几片。
两段被暴力扭断的莲藕漂浮在上面，藕断丝连，连皮都没削。这不知道他一个瞎子怎么做出了这锅汤的。
“你何时学会做饭的？”纪瑶记得，他一直只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
“瑶瑶经常想家，漓就想做些瑶瑶故乡的美食，这样瑶瑶就不想家了。”绯漓笑得格外开心。
纯真无邪，犹如稚童。
纪瑶眸光微闪，尽管如此，他还是个杀伐果断的神明，表面上的温柔，却不影响他视人命如草芥。
“……我家？”纪瑶有些想不起来她的故土模样了。她的记忆受到了某种干扰，变得混乱不堪。
“瑶瑶，南明虽不存，漓可以为你建造一个更大的国度，瑶瑶是这个国家的王。”绯漓把锅放下，描绘着今后的盛景，说话间，手上的烫伤露了出来。
他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
纪瑶看着他的模样，记忆里他清冷绝尘的模样却浮了出来。现在的绯漓，天真稚气的过分。
“我不需要。”纪瑶摇了摇头，觉得心累，不想再多说些什么。
“那瑶瑶，你饿了吗？”绯漓还没忘记他的那锅汤，虽然站着没动，却能感受出他的期待。
“我尝过了，很好喝，不过，下次别糟蹋食物了。”纪瑶顿了顿，还是选择衷心地劝诫他。
绯漓听到后，看不出忧伤喜乐。
结束这个话题后，纪瑶问：“你在这里这么久，就没想着出门去看看吗？”
明明门口近在咫尺，外面就是一片虚无，如果走出去，只怕也会迷失在虚无里。
纪瑶是故意这么问的，试探绯漓的反应。
“出去后，瑶瑶就找不到漓了。”绯漓摇摇头，乖巧地道。
“有人让你在这里等吗？”纪瑶心念一动，突然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地方。
绯漓为什么在这里不出去？
“漓会听瑶瑶的话，不会乱走的。所以瑶瑶，你也不要抛下我，好不好？”绯漓生怕纪瑶离开，不顾手上伤痕，拉住纪瑶的手。
看来他又神志不清了，什么也不知道，从他身上也问不出什么了。
纪瑶有些失望。
在这个小屋里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但纪瑶心情已经十分疲惫，不想再思考其他了，她闭上眼睛，小憩了一阵子。
睁眼后，绯漓一直坐在她旁边，虽然他的眼睛看不到，却也一直面朝着她，青丝垂落，看起来珍惜极了。
“瑶瑶说过，如果漓一直有用，你就会回来看我，现在你回来了，是不是需要用到漓了？”
察觉到纪瑶醒了，绯漓道。
“是啊，我想要你的命，你给吗？”
纪瑶将手指绕过他的脖颈，盯着他的俊逸面容，凑了上去，她感觉到绯漓很紧张，几乎到了不敢动弹的程度。可她，已经忍耐太久了。
她握住绯漓的手，吻了上去。
这一吻，缠绵悱恻，她的眼泪也滑落了下来。
“如果瑶瑶想要，那就杀了我。”绯漓回过神来，轻声道。
纪瑶一直深爱着绯漓，只是这份感情被她藏的很深，从一而终。
“绯漓，你说，绯漓喜欢纪瑶。”
纪瑶将他扑倒，鼻尖蹭着他的脸，呼吸很轻。
“绯漓……喜欢……纪瑶……”
绯漓犹如刚刚学会说话的小孩，一字一句模仿着发音。
只因这一句，纪瑶俯身强吻了他。
“纪瑶也喜欢绯漓。”纪瑶缓缓闭上眼睛，嗓音游离，轻声细语。
这份爱，让她深以为是罪孽。
本以为会有□□愉旖旎，纪瑶却舍不得碰他，只是拥抱着他，将头枕靠在一起，他们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近过。
这位高不可攀的神明，终于被她拉下了神坛。
翌日。
醒来后，他们依然躺在一片狼藉的花团锦簇中，宛如一场盛大的葬礼。
纪瑶亲吻了一下绯漓的手指，“这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她起先一直没有下定决心，直到在这里见到绯漓，纪瑶突然觉得，她有责任肩负起这一切。
早已入局，又如何能脱身？
“传说鲛人之泪能保人尸身不腐，绯漓，若是有机会，你会再次降临。”纪瑶摘下耳饰，放在绯漓手心，将它紧紧握住。
桌上有一把匕首，纪瑶不记得之前有没有，但她醒来之后，就凭空出现在那里了。
绯漓似乎还在沉眠中，他的一只手抓着纪瑶的袖子，上半身靠在树下，乌发与白绫缠绕在一起，树上盛开的桃花花瓣洋洋洒洒落了他满怀。
那张脸，美的无可挑剔。
纪瑶走过去，拿起匕首，拉着她袖子的那只手垂落在地面上，被花瓣覆盖住，似乎瑟缩了一下。
“绯漓，来世再见。”
匕首扎破他的心脏，白衣染上红梅，看着零落斑驳。
他却睡着了似的没有任何反应。
“果然还是个幻象么。”纪瑶自我安慰着，藏在袖子下的手不断地颤抖着。
尽管是幻象，但出现在这里的幻象，便可以成为真实。
整件事的重点并不在于她在哪里做出这般举止，而是在于她做了“弑神”这件事。
被花瓣铺满的地面上，有风吹过，“浮云城”三字，影影绰绰露了出来。
只是，无人看见。
转眼间，百年光阴，烟消云散。
纪瑶站在那里，身边的景象却在不断产生变化，如同走马灯一样。
她在一个场景里，又同时出现在了千千万万个场景里，于是世上便有了无处不在的纪瑶。
与此同时，有一种独特的力量涌入她的身体里。她的感知与虚空相连，就好像这个世界上所有生灵的生长与凋谢，都与她息息相关。
时间回溯着，不知过了多久，停滞下来。
“瑶瑶，千万要记得，记得要忘记……忘记你所爱之人，忘记灭我全族之人，母后只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火海里，美艳的皇后面容从模糊到清晰，纪瑶这一次看清楚了，她朝着皇后伸出手，“娘——”
皇后摸了摸她的头，最终披上战甲，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纪瑶追了几步，一脚踏入丛林中。
骑着巨狼的白衣少年缓缓走来，手里拿着个桃子，一口一口地咬着。
见纪瑶盯着他看，他慷慨地把桃子递了出去。
“你好啊，我叫绯漓，你也无家可归吗？”
纪瑶扑上去，拥抱住了他。
只不过，当她触碰到绯漓之时，怀里的人已经化作了桃花花瓣。
一愣神，她便站在了百晓阁的高阁之上，纪彦在她身旁，语气温柔，“小丫头，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顺着视线过去，纪瑶看到了从人群里走出的紫衣侍郎，那一颦一笑，堪称风华绝代。
纪瑶与祁汜隔空对视。
这次纪瑶没有惧怕，朝着他微微一笑。
转瞬之间，就到了皇宫之内，她目睹北宫墨当着她的面搂住纪梦的腰，纪瑶搬起花瓶，砸晕了北宫墨。
“瑶儿，你……”纪梦惊诧不已。
“姐姐，我们走。”纪瑶牵起姐姐的手，她已经知道了一个好的归所。
随手捞起了趴在草地上的汋华，纪瑶敲响了百晓阁的大门。
“姑娘，你可知来这里的人，都是需要代价的？”蓝衣的零抱着剑站在门口，上下打量纪瑶一眼，“姑娘还是请回吧。”
“我要见你们的阁主。”纪瑶直截了当道。
“我们阁主可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零一口回绝。
“你只需和他说一句话，他就会从来见我们。”纪瑶道。
她将话悄悄告诉了零，零将信将疑地进去了。
不一会儿，零出来道：“阁主请二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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