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御花园,吕公公指挥着小太监们在八角凉亭里布置宴席。亭外莲塘花开成片,碧叶连天,两个男子正凭栏喂鱼。
一尾锦鲤突然跃起抢食,激起的水花溅湿了一角赭黄团龙纹长袍。
“皇兄当心。”姜逸扬起宽大紫袖,挡在正平帝面前。
这话有些急,不远处的羽林卫听见,以为有刺客,当即提刀上前。
吕公公亦是听见了,扔下手中沉水香,提步就往这边跑,边跑边喊“保护陛下,保护陛下”。
刀光耀眼,众人汹汹,姜逸愕然。
正平帝看这个弟弟一眼,抬手掸掉水珠,笑道:“几滴水,无妨,都退下。”
“一个个大惊小怪的,这是朕的御花园,谁敢在此造次。”
正平帝拍拍姜逸肩膀,“走,咱们兄弟好久没开怀畅饮了,今天不醉不归。”
姜逸稳住声音,恭敬俯身:“臣弟遵命。”
这一幕恰给远处游廊里的姜韵与皇后瞧见,两人都笑了笑。
皇后笑得欣慰:“他们兄弟愈发好了,谷王这次亲与北鞑谈判,为陛下分忧,以后定是国之柱梁。”
姜韵的笑一闪即逝,什么皇兄皇弟,真论起来,姜逸还比姜恒早出生半个时辰。
只姜恒有个皇后母亲,一出生就是嫡长子,继而封太子,承继大统。而姜逸为贵妃之子,只能是亲王。
想到这些,姜韵的脸色又黯了半分,好在有胭脂水粉遮掩,外人根本看不出。
皇后牵起她的手:“咱们也过去吧,今天家宴,陛下说了,不分席,不拘礼,唯要热闹喜乐。”
果然亭上宴席甚是精简,没什么珍馐九十九,佳酿八十八,只放了四人爱吃的肴馔与果酒。
正平帝连举三杯,一为谷王洗尘,一为长公主接风,一为合家团聚。
“上次咱们一起吃酒,还是六年前的上元夜。”皇后满饮,笑看着皇帝,“时间可真快,咱俩都老啦。”
皇帝看着她笑,替她夹菜。
姜韵听着瞧着,很是火大,这是讥讽她么?在座四人,数她年长,还是个寡妇!
她不由地放下茶杯,抬眼看着远处的青青梅林,幽声道:“可不是,陛下跟皇后种的梅树都这般高了,果子也结了几茬了,梅树年年丰,人却青丝渐如雪,人不如树啊!”
闻言,皇后脸上笑容僵住,低头看了眼那瘪瘪平平的小腹,兴致索然。
正平帝亦是不悦,但这个长姐向来娇宠,嘴上不饶人,且又失了夫婿,心情定是不佳,计较不得,于是不接这话,只是握紧皇后的手,凑近她耳侧:“看来,朕得加把劲喽!”说罢,命人添酒。
姜韵自顾喝茶,不理姜逸递来的眼神。
姜逸提心,唯恐陛下责难,只得捧杯回敬皇帝皇后,说些闲话,扯开话题。
直到皇后展颜,这才心下稍平。
吕公公送上冰渍蜜瓜,姜韵瞥一眼,没有动筷。
正平帝笑道:“看来,今天的酒菜都不合长公主的胃口,幸好朕还备了一件好礼!”
他示意一下,吕公公立即捧起亭角香几上的长匣送到姜韵面前。
匣内是数张画像,画上的男子个个俊秀超群,还有一本簿册,详录个人家世才学。
姜韵看着,唇角滑过一丝冷笑,原来今天的宴席还真是为自己准备的,也难为陛下,不知从哪儿搜寻这许多青年后生!
“长公主——”正平帝期待地唤道。
“又要让陛下失望了,这些人我一个也不喜欢。”姜韵目视皇帝,“父皇答应过我,若我再醮,可自选驸马,这话你还记得吧?”
自是记得。
当年姜韵一百二十个不愿嫁去李家,在宫中打闹不休,淳安帝也实在心疼这唯一的掌上明珠,便让了步,只是诏令已下,无法悔婚,遂同意了姜韵的请求:再嫁由己。
这事是在养心殿说的,姜恒姜逸都在场。
正平帝点头:“长公主可是有心仪人选了?是谁?”
姜逸紧张地看着她:“姐姐,婚姻事大,还请慎重考量。”
皇后亦是愕然地望向她,女子婚姻,从来都是父母之命,这个长公主居然要自选驸马,传出去,岂不是笑话!
姜韵忽地笑了:“看把你们急的,我还没选好呢!我已经嫁错一次了,这次可得好好选!”
她迎着皇帝的目光,一字一顿道:“一旦选定,还请陛下成全。”
日落月升,炊烟袅袅,三榆镇的街市上灯火渐明,人们扶老携幼,走出家门,赶趁晚市,吆喝谈笑声四起。
熬过七日,城中痢疾病患已全部康复,将军府下令一切恢复如常。
岑申立在城楼,俯视着万家灯火,眸色晶亮。这一仗总算结束了,接下来当论功行赏,有过重罚。
“镇上交给你。”他把令牌交给上官泰,“若我十日未归,你把袁胜唤回,令他带兵。”
“是!”上官泰双手接过,郑重应道,该劝的话都劝了,但将军执意,他唯有执行。
“属下静候将军凯旋。”
岑申拍拍他肩,快步走下城楼,骑上雪飞龙,慢慢往城东走去。
一路上,他想了种种开口的方式,但在看到那抹身影的瞬间,还是竹筒倒豆子,直接说了出来。
“我得回趟京城。”
“嗯。”桥清点头,似是一点儿也不意外,取了两只药瓶给他,“化毒丹跟辟邪丸,京城现在热的厉害,你自己当心。”
“这个给你,十日后方可拆看。”他把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到榻桌上,“不可提前。”
“嗯。”她笑笑,“我得去营中做化毒丹,没时间偷看。”
他望着她,一时无言。
“那咱们吃饭吧,我饿了。”
小蝴蝶选出几所宅院,请长公主定夺。
选宅子,只看图样不成,须得实地查看,正好也外出散散心,姜韵便让备了马车。
姜逸要陪着一起,却被拒绝,“我想清静清静,你好好在家消暑,等我给你带凉糕回来。”
马车一路向西,穿过熙攘长街,出京城西门,拐下官道,沿着山路,渐入清净无人的谷地。
野花烂漫,风中的暑热褪去,凉润扑面,姜韵靠在窗侧,微微一笑。
这边她很喜欢,嫁人前难得的一次外出,就是跟着姜逸、岑申来此春游。
她仔细装扮,亲手做了糕点,却被岑申嫌弃太甜。
“岑申,你喜欢何种女子?”她借着酒劲问他,脸颊红透,波光流转,心跳得厉害。
“没有。”岑申目视远方,“虏患未除,大丈夫何以成家!”
那一刻,她就知道,他跟她永无可能。但她是公主,尚国唯一的长公主,要星星,没人敢给月亮。
她不信,她得不到。
“到了,长公主。”小蝴蝶的声音将她从往事中拉回,姜韵挽挽发丝,扶着婢女的胳膊走下马车。
面前一栋小楼,两层高,建在山谷的向阳背风处。门前一株巨槐,枝叶葱茏,浓荫下,一片红艳的凌霄花越过院墙,摇曳生姿。
“就是它吧。”姜韵道。
“长公主,您还没看里面呢!”小蝴蝶低声,“另外几所别院,比这儿还宽敞。”
“你不喜欢这儿?”姜韵点点她的额头,语气了然。
“长公主——”小蝴蝶娇笑起来,连连点头。主仆都是一个脾气,喜欢的优先。
“我仔细比较过了,这宅子是最干净的,”小蝴蝶拿钥匙开了门,请姜韵入内,“附近五里再无别院,甚是安静。”
一圈转下来,姜韵更喜欢了,这楼房后面还有个小院子,十分清幽,屋内布置甚是典雅,很适合静养。
姜韵当即决定明日搬入。
“咱们今晚就住这儿吧,我不想来回折腾了。”登上二楼,看着远处山峦叠嶂,姜韵忽然道,“谷王那里,派人告知一声就是。”
尚国公主,并无自己府邸,出嫁前住在宫中,出嫁后住夫家,此时此刻,能有自己的宅院,她很是欣喜。
小蝴蝶明白她的心思,当即命人布置准备。
两个时辰后,姜韵在二楼卧房安置下来,小蝴蝶捧上滋补肴馔。
“现在好了,长公主想吃什么告诉婢子,婢子一定奉上。”
“吃太多也不好。”姜韵喝了两口人参鸡汤,问,“大夫何时来?”
“还在找。”小蝴蝶唯唯,“蒋家那边倒是有一个,不知长公主——”
“不能用。”姜韵断然回绝,“京城的都不能用,从周边乡县选一个。”
“是。婢子尽快。”
日落后,姜韵沐浴,早早歇下。
忽然一人奔到床前,抱住她,就要欢好。她一惊,刚要大喊,见是岑申,随即柔了声,软了手。
她示意他轻点。
他却愈发蛮力,一把撕下床帐,捆住她手脚。
她吃疼,嗔怪地看他,登时愣住,怎么是驸马!
李驸马浑身泥浆,披头散发,伸出干枯的双手掐住她脖子。
“岑申救我!”姜韵大喊一声,惊醒过来,冷汗湿透全身。
桌上的蜡烛已经熄了,室内却不黑,新月挂在天际,清辉缕缕。
姜韵只觉口渴得厉害,刚要下床倒水,却见窗前多了一道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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