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的床榻残留着六眼特有的冷冽气息,像神龛前未燃尽的线香。枫霜凝祈将脸埋进织物褶皱深处,试图捕捉最后一丝属于人类的温度——那位神明总是这样,索取,从不告别。她蜷缩在咒骸母贝床凹陷的形骸里,数着檐角风铃第七次叩击晨光时,终于确认自己再次被遗弃在神降后的废墟中。
五条悟应该一早就去忙了,没和她说,也不需要她跟着,这样也挺好,她现在也不知道要怎么去继续做这份监管人的工作了。
枫霜凝祈机械地搅动汤勺,金属与粗陶碰撞出钝响,仿佛在击打某种未成型的胚胎。她试图在这种规律的敲击声中理下自己的思绪。
桌上的手机震得青瓷碗主动敲上汤匙,她看见水面倒影里的自己裂成残片。凝祈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犹豫片刻还是接通了电话。
“你把工作辞了?!”
开口就是质问、责骂,凝祈在看到号码时候就已经预判到自己要面对什么了。
电磁波载着母亲的声纹穿刺鼓膜,精准复现这么多年的每一次审判。她捧着手机走向庭院,赤足碾过青砖缝隙里新生的苔藓,像踩碎无数个未成形的辩词。那些咒骂穿透时空:“你什么学历?你什么能力?你有什么资本?做什么事问过家里吗?读这么多年书就教会你这些混账事了?”每个问号都化作荆棘缠绕喉管,让她想起幼年误吞的鱼刺,卡在食道里溃烂成永不愈合的创口。
每次听到这些她都要反思一下自己,我真的那么糟糕吗?我有那么差劲吗?起初她还会自我怀疑,陷入自卑感和无力感搅拌在一起形成的厌世却又下意识讨好别人的情绪缺陷中。慢慢地,她像一个窥伺者,观察着别人的生活态度,她从别人的文字里窃取能量,将自己从情绪的漩涡中一点一点拔出,她无比庆幸也无比感激自己一次次于水深火热之中自我拯救,迫使自己走到现在。
凝祈她数着第四片银杏叶坠落的时间,什么也不争辩,什么也不反驳。熟悉的自我否定浪潮袭来又卷去,但这次胸腔里响起更清越的声音,如同神社的除夜钟撞破积雪:「你穿越十二载寒暑构筑的巴别塔,不该坍塌在他者的唇舌间」。
指甲深深掐进虎口印出月牙形疤痕,等待对面说累了,等待对方尽到了他们自我感动式的为人父母的责任,就会放过她了。
“一天到晚追求你所谓的自由,你的自由都是我们的钱、我们的辛苦换来的!我们供你吃供你穿养你这么大,别人家像你这么大的孩子都给家里分担了,你呢?你为我们做了什么!不求你为我们付出多少,起码你自己过得好啊!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丢不丢人!”
凝祈凝视廊下惊雀突然倾倒的水面,惊飞了倒影中无数个哭泣的幼年自己。终究还是无法完全脱离血缘关系的桎梏,也许凝祈的内心深处总是无法割舍的存有一丝丝期待,她拿起手机放到耳边,“妈妈,我…”又猛地千万次心怀侥幸后的一切如旧的结果,无力挣扎地放弃抵抗地开口,“我知道你们很累,我知道你们付出很多,我知道你们为我好,可我就是一个养不大也养不好的全世界最糟糕的人,你们就是很倒霉生了我,我什么都知道,可我就是不思进取不知悔改地任性固执,说再多都无法改变你们心中的我了,您想要我怎样呢?”
就算被抢去了后面的全部台词,电话那边也偏要不死心地给人留下不舒服:“你这是什么态度!太让人失望了!”
电话掐断的忙音终于响起,凝祈垂下手,手指脱了力般没握住手机,将其甩了出去。
「我们是仇人吗?妈妈。」
「我还是…没有家。」
甩出去的手机一角磕在青砖上,反弹出去旋转了270度镜头朝下地“啪!”一声掉在地上。
凝祈弯下腰捡起手机,看了眼镜头,「果然镜头又碎了」。
她摩挲着蛛网纹路的摄像模组,忽然笑出声。那些被规训的视觉记忆汹涌而来:补习班白炽灯下佝偻的脊椎,志愿表上被红笔圈杀的文学系,相亲照片里陌生男人评估货物的眼神……
每次手机掉地上,镜头都毫无幸免碎掉了,反观大家经常摔坏的屏幕却每次都能完好无损地逃过一劫,又逃过一劫。
她就没这么好运了。上次手机放在背包最底下,背包放在车筐里,她骑着车缓慢经过一段小路时,一个小坑就能将她的车子绊了一下,手机从最里面飞了出去,在空中旋转三圈,掉在她前面一小段距离的路面上,平坦的路面让她没有过于担心,但当她捡起手机一看,整条路大概就有那么一小块小石子,不偏不倚硌在她手机镜头的正中央。那是她离家的第一年,她看着四分五裂的镜头,打开相机已然无法拍摄任何,就像她一样,这么多年像是被家里挖去了眼睛,给她装着一只只能读书学习,只能看到好成绩、好工作、好未来的义眼,除了这份打着为她好的名义不容分说地早早订好的目标,她看不到任何,渐渐地也看不清了义眼所朝的方向。
等到凝祈从情绪中缓解出来,阳光已将她的眼睛照得刺痛,无论睁着还是闭上,眼前都是一片发黑的青紫色。
正午阳光如液态汞灌入瞳孔,凝祈在致盲的晕眩中摸索着墙垣。墙上的鹅卵石贴上汗涔涔的掌心,凉意顺着掌纹渗入血管,暂时冻结了即将决堤的情绪海啸。她弯下腰,摸到了门槛,慢慢迈过去之后,是一个全然失去线索支撑点点空荡空间,她尝试着睁开眼,依旧有些看不清,干脆坐在地上,等着眼睛恢复。
屁股下的地板开始变温,和周围的凉隔绝开。凝祈的双臂圈在膝盖上,突然产生一股强烈的烦躁,各种糟糕的情绪从各个方面向她蔓延,她双手发狠地死死攥着衣角,又像是想要了断一般地咬着牙猛得起身朝前方奔了过去。座布团将她绊倒,她整个人跪趴在地上,双膝瞬间红肿。
凝祈坐在座布团上安静了一会,大脑放空着好似没有任何的情绪和疼痛。眼前的青黑色也慢慢消失,睁开眼便看到了对面五条悟坐过的咒骸沙发,自己正跌坐在咒骸沙发投下的阴影里。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动作与五条悟慵懒的坐姿形成镜像——只不过他是坐在众生供奉的神坛之上,而她蜷缩在香火燃尽的灰烬之中。
“这也不是家。”
凝祈突然放声大笑,毫无顾忌,毫无形象。她在自己癫狂的颤音中看见无数个平行时空的自己:七岁抱着撕碎的画册啜泣,十五岁在模拟考排名前吞下抗抑郁药,十八岁颤抖着接过被更改的高考志愿通知单……所有身影都在此刻重叠,最终坍缩成此刻跪坐在冰冷地板上,膝盖渗出血珠的失败品。
笑声从癫狂得吵闹中一点点消寂,变成了压抑在喉咙里痛苦的呜咽。
「怎么办啊,她无家可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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