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平息,万民欢呼。
欢呼声越过山峦河川,落到温珣耳边,他抬了眼去捕捉天幕上灿若艳阳的颀长身影,在神光温柔的照拂下勾起唇微微一笑。
百年循环的幻境在这一剑中被彻底斩断,神魂的熔炼和诅咒都戛然而止,被困的灵魂纷纷露出茫然和无措的神情,怔怔看着自己变得透明的手。
宋泊舟走上前,紧紧抱住其中一个红了眼眶的青年,可是对方只是双臂颤抖,唇瓣张合多次,都不知道屈肘还抱了。
茯苓吸了吸发酸的鼻子,看见白笙站在自己面前,走了两步,又想起透明的手,驻足不前。
她含着满眼眶的泪笑着问:“你变得好漂亮啊。”
白笙理了理自己被狂风吹乱的鬓角,手指碰到鬓边枯萎的牡丹,沾了一手凋零的花瓣。
茯苓下意识走上前取下枯花,想从怀里掏出一朵别上,掏了许久,才啊地一声:“我都忘了,我已经死了。”
她说:“你带了没呀?”
白笙红着眼眶,从兜里拿出自己最常戴的牡丹发簪,扎了好几次才歪歪扭扭别上。
茯苓上前,努力用自己半透明的手扶正了簪子:“换成金的了呀,挺好。”
花常败,人常散,唯有金属,百年不坏。
白笙吐出一口发颤的气息,尾音弱的像是哽咽。
周边经文腾起,温柔白光笼罩在茯苓身上,少女常年奔波而略显粗糙的面庞在光下如此秀美。
她听见身后有人声此起彼伏,扭头,见到褚寻鹤负手站在人群之中,不知什么时候换了素衣,神色淡淡,金眸微垂,正以缓慢而轻柔地声音,朗诵一段经文。
白光随着经文涌动,跃入每一个将士体内,茯苓瞧见她最仰慕的帝君单膝下跪,以血为墨,在地上画上一个符号。
“神血有灵,”他的声音奇怪的发抖,像是强行忍耐着什么,又像是压制着愤怒,缓缓道,“尔等于地府,记得跟进这滴血。”
“届时,它会带领你们轮回转世,退祛冤孽。”
话音落下,光明腾升,这此间所有受尽折磨,受够苦楚的冤魂被白光托起,垂眸瞧见了暮色中的万家灯火。
是了,折腾一番,暮色已深,千家万户,此刻都已归家休整。
将士们默默注视着那片痴恋的故土,副将陈遵躬腰揽腿,一用力将大梦一场的魉扛上肩头,去看这灯火璀璨。
谢无今站在最末,未来那位早在温珣破了幻境之时就消失不见,此刻孤身一人,垂眸亦看,只是墨色瞳孔中倒映的不是城都,而是笔挺高大的背影,还有谢共秋俊朗的面孔。
他拍了拍对方的肩头:“长这么大了。”
谢共秋嗯了声。
“谢氏,自古就承了孽,命格不好,道路崎岖,”谢无今挠挠后脑勺,说,“你是我们家命格最好的,之后尊者将菲尼克斯之骨传给你,含笑命终,想必没什么大问题。”
谢共秋又点头。
谢无今闭了下眼:“……只是苦了你母亲。”
苏皖,百年前苏家命格最好的孩子,最后因为谢无今,落了个半生孤单的下场。
谢共秋笑笑:“母亲晚年,也算美满。”
丈夫不在,可事事也顺,除了偶尔在旮旯角落寻到谢无今藏的私房钱会气急败坏,其他时候,都笑容常在,很是开心。
谢无今对此并不知情,只瞅着儿子眼底那丝怜悯,没来由打了个寒战。
两人对视沉默许久,做父亲的大咧咧一拍对方弯下去的肩膀。
“站直,”他凉凉道,眼刀剜过肩头,声音由冷放软,“我走了。”
谢共秋答了声好:“一路顺风。”
谢无今转过身。
金乌跌进星野,新月挂上枝头。
万家安定,百姓幸福,至少临死之前,自己的目光曾投向故乡的方向,将士们个个释然地松了肩,识得宋泊舟和白笙的就挥挥手比手势,不太识得的,就冲布阵的褚寻鹤和遥遥远处的身影恭敬一拜。
褚寻鹤垂眼受了,手中正要动作,忽听一人高喝:“快看!”
他抬眼,视线坠进熠熠闪烁的星河中——
不。
那非银河,而是灯。
如百川万物归于深海,如千枝百树生出星花,无数纸灯从山脚城镇中浮起,腾升,环绕在将士身侧,无声,静默地,悬浮着。
人声从山下点燃,漫进树林,一声又一声,呼喊着不同的名字。
有他们,也没有他们,许许多多,无穷无尽。
但并不重要,因为每一声都包含思念,每一声都在悼念感谢,所有在幻境中忙碌的人们都头脑昏沉地忽略,花朝节的白日属于生者,夜晚却属于魂灵。
每一年花朝节,就是举国上下,共同祭奠归去将士,共同庆贺盛世的节日。
这一个夜晚,每一个人放出的纸灯,都承载着魂灵和思念,从凡间来,寄给不归人。
在刚刚那一声高喝后,没有人再开口,士兵们都默默听着这人声的潮水,起伏着,涌动着,传递那无可诉说的思念和感激。
褚寻鹤的动作在长灯亮起的瞬间顿住,直到所有人都听到自己名字才继续。
往生经文从土中浮现,所有冤孽被连根拔起,受困的魂灵在此刻释放,随光芒流向各自的坟墓,而后,奔向来世。
黑雾散尽,英魂归家。
……
温珣远远地旁观了这一切。
直到荒土之上,英魂欢笑着消失,他才收剑入鞘,闷声咳嗽几声。
鲜血滴滴答答,顺着下巴砸在衣上。
月光蜿蜒,为长裳镀上莹白的轮廓,他垂下眼,眸中映进苍凉的月色。
瓦沙克扶住他:“还能撑多久?”
有灵光落到指尖,温珣伸出手去接,看着那光点颇有灵性地在指上跳跃,像是谢无今气急的唠叨,笑了一声:“不知。”
方才情况紧急,他当场祭出残魂,以血入阵,强行唤醒菲尼克斯,以自己和神兽之力生生破了幻境,一剑斩断两个即将交融的时空。
幻境魔花尽破,潮水倒流,万物复原,神明燃尽了自己大半的魂力,此刻能够站在这,还要感谢那位未来的好友送来伴生的神兽之骨。
只是,也不过助他强撑一段罢了。
又是一阵蚀骨剧痛,温珣眉尖一蹙,擦干净嘴角一把扣住瓦沙克的手:“帮我个忙。”
瓦沙克反手握住,眼中泪光闪闪:“你说。”
温珣费力一抖手腕,露出沉沉手铐:“把这玩意斩了。”
瓦沙克:……
瓦沙克艰难求生:“我不敢。”
温珣登时变脸如翻书,推开瓦沙克好心搀扶一屁股坐在地上,抬头看千里灯海。
悬浮在夜幕中的明灯照进他金色眸中,眸光已经黯淡,在光下照着,也不免显出几分死气。
瓦沙克亦步亦趋跟着坐下,抱膝看着漫天灯海,用手肘顶了顶温珣侧腰:“开心吗?”
他一指山下此起彼伏的人声:“很多人在念你的名字呢。”
温珣没看他,眼帘低垂,死亡之前的倦意兜面拢住他的眉眼,缓缓阖上他的眼睛——
他轻轻地笑了笑:“嗯,死而无憾。”
瓦沙克没了声音,从温珣的角度用余光看去,似乎是擦了擦眼角。
温珣没在意对方的沉默,用手支撑着下颌,漫无边际地去看那片灯:“这地方还不错,有山有水,风景算佳。”
瓦沙克含糊应了一声。
“等我死了,就葬在这里吧。”他道,“你记得从我兜中取出瓷瓶,将里面的种子——”
“谁准你死了?”
沉沉声音传入耳中,温珣下意识瞪了眼起身,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
温热的血从嘴角喷出,他暗骂自己居然连肢体记忆都有了,擦着血打算往后退,一只大手横空出世,扣住他侧腰用力朝前一拽!
砰地一声,温珣满是血的下巴重重嗑在肩头锁骨上,紧接着视线一晃,褚寻鹤冷如寒霜的脸出现在自己眼中。
温珣:……
褚寻鹤这次脸是彻底沉下来了,眸色阴骛,里面黑沉沉一片,装满一个温祭秋。
他缓缓开口:“温祭秋,谁准你死了?”
温珣:危
他想朝瓦沙克使个眼神,却发现对方已经躲了老远,只能边暗骂对方不靠谱边支支吾吾:“寻鹤,你先……”
“温祭秋,”褚寻鹤阴沉着脸,又喊了一遍名字,一字一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别人怎么决定我不管,但我不许你死。”
他手上的动作太用力,五指紧紧扣住两人相缠的锁链,状似疯癫,温珣紧了眉就要去探他眉心,下一秒余光瞥见一抹亮色,开口要说的话突然转了一个弯:“褚寻鹤——!”
说完劈手去夺,血迹斑斑的指尖刚刚碰到神格,就生生擦过柔软棱角,被扯着链子用力抓回怀里。褚寻鹤垂着眼看他,低下头在怀中猎物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命运之神罚你,下令让所有神明无法对你施以援手。”他贴着温珣耳根,咬牙切齿道,“他以为这样就能束缚住我,可惜,他不知道,我不在乎。”
“如果神明不可救你,那这神座,不要也罢。”
说完,他扬手一压,那金色神格就被他一掌打进阆风地脉,旋即化作万千流光,遍布整个阆风。
天幕登时传来暴怒的雷鸣,褚寻鹤一瞥那足以震碎耳膜的雷声,伸手抹去温珣嘴角的一抹血。
在声声雷鸣中,他的眼睛慢慢削尖成竖瞳,头顶生出龙角,喉头鳞片流光溢彩,两颊攀上金色龙鳞,胸口升起一抹光点。
“等会|乖|一些,”岩龙元丹从胸口被逼至舌尖,褚寻鹤用鼻尖亲昵地顶了顶温珣的,覆在他红透的耳尖轻声说,“张|嘴,别|咬。”
下一秒,他侧头,狠狠咬|上冰凉的唇瓣,一举撬|开唇齿,将半个元丹强硬地喂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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