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迹500年，十二月十三日，阿斯加德郊区，斯蒂文家族麾下人形兵器圈养基地发生爆炸，死伤者无数，幸精灵王尼奥尔德和已弃国之神明尼奥尔德出手相助，方得以以最短速度扑面大火，遏制灾难的蔓延。
爆炸点只有一位少年侥幸逃生，据其母亲所言，是受到了什么神明的庇佑，亦是他求神祈祷得到的赏赐。
由此，米德加尔特国内掀起又一波信仰风波，有人开始重新购买每日侍奉之物，有人却坚持从新闻报道中找出报纸被保神派篡改的蛛丝马迹。
爆炸起因很快查明，人王卢修斯以强硬手段逮捕了现场挑动是非的乔治·图灵，很快，在连日高压审讯下，这位先生交代了自己的罪行：点燃据点，本身就是保神派的一场大戏，目的不过是为了摧毁这个国家本就摇摇欲坠的，对人王卢修斯的信仰。
数以百计的报社记者冲到神明占据之所，余下一半围在阿斯加德神殿大门前，前者想要从神的口中得到自己满意的答案，后者想要从称王的君主面上读出愤恼和不满。
但他们都失望了。
先是神明否认了那位妇人的祈祷和信仰，后是在大雪中枯等数个小时的记者只捕捉到君王匆匆前往神明住宅的背影。
于是，十二月十四日，舆论方向再变，有人得出一个新的结论：神，并没有放弃米德加尔特，这场保神之战，从头到尾都是个笑柄。
不过是神明和人王合作导演的一场戏罢了。
至于那些借此被彻底拔出的贵族世家，残留的罪恶份子，也都是这场戏剧的额外收获。
暴雪下了整整七日，人王卢修斯也莅临神明占据之所连续七天。
最后一日，他进去的格外久，出来时，颓然坐于门槛上，英俊美丽的面孔上，竟流露出一丝从未见过的无措和茫然。
当天夜里，米德加尔特所有报纸都刊登出相似的文章，认为这场神明和人王如同开玩笑一般发动的战争，将会成为史书上的最大的笑话。
直到第八日清晨，当红日从东方白蒙蒙的山崖中跃起，当白鸥从艾莉莎广场飞向阿斯加德神殿雪白的尖顶，当米德加尔特家家户户的冰雪在久不出现的阳光下稍稍消融，人王卢修斯召集百万士兵，笔直站在大理石高塔顶端，身披红袍，沉声宣布，战争开始。
所有人才真真正正意识到，这并不是玩笑。
米德加尔特国，虽说已五百年未曾有过大型战役，但两代主要执政者都为这个国家保存了非常优良的军队实力，故而，当**一路行至雪原，齐刷刷挺立在保神派的私家军面前时，光泽夺目的盔甲，整齐划一的步伐，生生压了敌军一头。
人王穿着圣骑士银白色的铠甲，火红的披风在空中燃烧，腰间，神明赐予的长刀光芒烁烁，他依礼朝对面领头的桑多涅微微欠身：“承让，桑多涅。”
桑多涅冷哼一声，并不回礼，精灵王阿多尼斯视而不见，倒是斜侧的玛尼抬手欠身，很是生疏地回了个礼。
人王抬眼看向面前的军队，只见人群纷杂，不乏熟悉面孔，神明坐于正中-央淡金步辇上，帷幕低垂，只见人影绰绰，滚动在天蓝布面上。
这位神很少有如此害羞的时候，卢修斯面上神色未动，心中却泛起一丝怪异，左右一扫，心头微沉。
——阆风国帝君褚寻鹤，并未在其中。
他心中，立刻高悬起一块巨石。
但眼下，已没有后退的余地，人王单手握住剑柄，骑在高马之上，徐徐抬手，剑尖稳稳指向步辇：“斩领头者，一耳换一功。”
“斩神者，”他声音洪亮，语气冷冷，“加官，进爵，封将！”
“是！”
金钱和地位的诱惑无人能敌，饶是曾经在过去七日内动摇，惶恐，不安过的人，在这样的奖励下也再难保持理性，激动地怒吼着，随着君主剑指方向狂奔而去。
万马奔腾，轰鸣声贴地而过，卷起漫天雪块，卢修斯眯眼听着四面震天声浪，目光划过雪原，最后落在步辇上。
尼奥尔德，自由与贸易之神，让斯蒂文家族蒙受诅咒的……罪人。
铮！
长刀脱鞘而出，在阳光下刀光晃目，下一秒，人王翠绿眼眸森然变色，好似黑云笼罩绿野，浓重杀气从他身上喷涌出来，包裹着魔气直冲步辇！
当！
浩荡魔气被一枪挡住，提尔身着战袍，面颊染血，眸色冷然，手中由尼奥尔德锻炼的长枪抵住魔气之首，强大的精灵之力从枪尖而出，直接贯穿凝成黑龙的魔气。
然而银白身影紧随魔气之后，在巨龙被贯穿消散的刹那，就以踏着残余提刀而来，手腕一动，长刀从右侧向左上横贯，只一刀就削断了整杆长枪！
枪头在巨大的力道下直接被碾碎，提尔喘了口气，甚至未来得及定睛去看，眼角已有刀光擦过，卢修斯长刀已经贴着脖颈飞来，只须臾就能让他头身分离，提尔瞳孔剧缩，心中电光火石间只来得及朝后抵住步辇，一咬牙——
“卢修斯！”
刀尖正要破开皮肉，却听头顶洒下一声怒喝，六支长箭破空而来，叮当打在刀面上，刹那卢修斯只觉得泰山压顶之力道从手腕传来，逼迫他不得已地歪斜刀身，朝后猛退数步，一脚踩在雪地上。
玛尼扶住提尔胳膊，斜眼一瞟确认对方无碍，手持长弓立在步辇之前，冷冷看着他道：“没想到你……”
他本想说你居然还在使用巨鲸魔力，然而话不过开了个口，卢修斯已经提刀蹬脚，如一道疾风般冲向了他！
“！”千钧一发之际，玛尼手指一捏化弓为剑，抬臂横格，勉强挡住对方这凶横一刀，虎口乃至整个手背皮肤立刻全部皲裂，血液喷溅而出。
对方从来斯文礼貌，从未这么疯过，玛尼一时晃神，眼前视线一花，只听卢修斯就着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俯下身贴在他耳边问：“你真的没有心吗？”
玛尼微微一愣。
卢修斯垂下目光，在震耳厮杀声中，不紧不慢地道：“玛尼，那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玛尼立刻思绪一乱，大脑不可控制地回忆起昨天晚上开门时，和雪花一块洒进来的月光人影，以及颇为狼狈地盘腿坐着，望月发呆的英俊君王。
见到他，那人默默扭头，因为月光的照耀，侧脸的轮廓更加立体，开口时，语气也像是浸-透了温柔的月光：“怎么还没睡？明日可就是我们兵戈相见的时候了。”
玛尼记得自己皱起眉，还没来得及骂人，卢修斯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一个话题：“这七天，我每天来，都问一个问题，为的就是在大战之前，问清当年所有不为人知的事。”
“但是，现在，”他说，“我想向你要一个问题的答案。”
玛尼没说话，事实上，他们之间的对话向来是卢修斯占主导。
卢修斯同样也意识到了，眯眼笑了笑：“我想知道，如果你不是暮那舍，我也不是卢修斯，那么，我们会有机会……”
顿了下，他摇摇头，笑道：“不，是我。”
“如果你我都平凡而普通，你会给我一个爱你的机会吗？”
……
宽刀与长剑相碰，冲击力卷起两人脚边大片雪花，玛尼咬牙挡下卢修斯一击，红着耳根道：“你怎么这么闲？！”
“拜托，不过是一个答案。”卢修斯说，“一个永远都不会实现的假设，需要你如此恼羞成怒吗？”
“……”
“看您的表情，我应该是得到答案了，”玛尼的沉默并没有对卢修斯有多少打击，相反，他轻轻抖了抖手里的刀，语气轻快，“也算是，意料之中吧。”
说罢，他提起刀，玛尼的魔力同样强大，巨鲸的魔气非常人能够承受，两人几次交手下，他一条手臂已经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但这位先生面色不变，鲜血滴滴答答，也只是成为那条手臂殷红的点缀：“现实中的你我永远都不会站在同一个阵营，因此，现在想来，您的沉默是对这荒诞问题最好的讥讽。”
玛尼的身形抖了一下，旋即，身后突然翻起滔天巨浪，好似从地底升起，又好似从天空降下，连天接地，怒嚎着吞没了部分雪原！
“那是什么？！”
“是海浪！是洪水！快！快传讯给阿斯加德！”
所有人都停下了战斗，私人军队和**并肩而立，惶恐眼中都充满了铺天盖地的海浪，突然，提尔撕心裂肺的声音从步辇处传来：“退后！退后！那是巨鲸利维坦掀起的魔海波涛！所有触碰到的人都会被溶解！”
登时私家军和贵族连滚带爬地往陆地内部冲去，提尔一边护送步辇退后，一边拧眉望向滔天巨浪：“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在现在？！难道温珣……不、不可能——”
步辇无风自动，下一秒，提尔只觉脊背窜起凉意，旋即他猛地扭过头，两只眼睛死死盯向提刀护在玛尼身前的卢修斯，不可置信道：“你在做什么？！”
“魔兽靠虚无缥缈的神明之力镇压-在深海之下，注定会带来不可料想的变数，”卢修斯缓缓道，“五百年来，这变数折磨了米德加尔特太久太久，也酿就太多惨剧，现在，是时候彻底了解了。”
提尔眼尖地注意到他臂上跃起魔气，心中不好预感更甚，急声道：“卢修斯·斯蒂文，你想要干什么？！”
“在第二日的拜访中，我询问神明，有什么办法能够彻底解决巨鲸之难，”卢修斯淡淡道，“神明给予的回答是，神格。”
“以神格为祭品，能够缔造出永不失效的封印，”人王徐徐说着，周身骤然腾起越来越浓重的魔气，凶横的魔气让他双目猩红，皮肤血肉迸裂出血，好似浴血修罗，无神双眸慢慢转向始终无动于衷的神明，“我神，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答应桑多涅这么离谱的要求，答应和您最厌恶的精灵王离开，在先前一次一次引导着我篡位夺权，答应这场战争，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此刻吧，”卢修斯望着从未因自己打开帷幕，轻声说，“为了让我，曾经赐予你生命的家族的后代，重新把那赐福收回，以消除家族诅咒，登上百年前您就想给予我父亲的王座！”
“所以你想干什么？”玛尼面色发白，奇怪的是，在这样紧张的情况下，阿娜希塔依旧没有出现，“卢修斯·斯蒂文，弑神将是大罪！”
卢修斯勾唇，面带含情笑容，深邃的眼窝中却淬出两道寒芒，射向步撵中一言不发的神明。
“尼奥尔德，”半晌，他缓缓开口，声音极冷，尾音却有些发抖，“为这个始终不了解你的国家付出一切，甚至将死亡算在计划之中，您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
步撵中，神明对卢修斯的怒骂不置一词。
“您这么说，是默认了吗？”君王望着那厚重的帷幕，“即使毕生都在帷幕和禁锢中度过，即使自由之神到了死亡都没有获得属于自己的自由，您还是一往无前，毫不犹豫，对吗？”
全国的记者用身体在阿斯加德神殿门前围出窥探的圆圈，可没有一个人知道，战前七日，君王夜夜无眠，在脑海中不断回想神明提交的答案。
没有人不曾信仰尼奥尔德，即使始终回避，卢修斯也不得不承认，在很多年前，在寒冷的马槽和牢笼中，他曾那么虔诚地信仰着神明，渴望那仁慈的神降下注视，渴望他伸出援手将他从苦海中拯救。
但，最终，神没有回应。
年幼的孩子以为这源于自己实力不足，高大的青年将这归结给神明的无情和残忍，然而最终，神给出的答案，或者说，两位神见证的正确答案，却是源于愧疚。
他还记得尼奥尔德开口时，昳丽面容出现的悔意——那本不应该出现在上位者脸上的情感：“你的诅咒源于我的失职，若当年……也许达米安便不会那么偏执地想要留住我吧。”
“你的灵魂生来漆黑，即使我赐予注视，也无法补救，最好的办法，其实是从根源解决问题，也就是剥夺达米安赐予我的生命——只有这样，你才能拜托三十死去的宿命，林奈娅也会慢慢恢复正常。”
“因此，卢修斯，到了你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既然您希望如此，”脑中思绪万千，实际，在现实中不过度过须臾。卢修斯猛地回神，阳光为他深邃五官镀上金色光晕，亦折射尖利刀光，“那我便如你所愿。”
玛尼立刻提剑狂奔过去，却终究慢了一步！
犹如狂风，卷过玛尼发梢，后者甚至还未回神，青年已踏黑雾掠过，手中长刀雪亮，趁提尔反应不及，直接斩断了步辇帷幕！
唰！
厚厚帷幕垂落，遍布雪块飞舞，白茫茫间所有人都无法看清神明神色，却听卢修斯语气头一回难以置信，失声叫道：“怎么是你！”
迟来一步的精灵王从中听出异样，当即用手中长弓挥出强大的风，一把驱散整片白雾！
下一秒，他同样失了文雅，高声叫道：“怎么是你？！”
“……”提尔和玛尼遥遥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扶额重重叹气。
步辇内，褚寻鹤身着白衣，墨发披散，端坐不动，闻声，缓缓抬起眼，望向这片雪原。
而他的眼睛，已在不知何时，变为竖形的金色龙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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