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里。
有亮光刺进眼皮,温珣眼睫微颤,徐徐睁眼,便见眼前春-光明媚,白鹤展翅悬停于湖面,定格的瀑布悬挂在崖边,象征阿娜希塔的白色铃兰花漫山遍野地盛放着,永世不败,永世长存。
不远处多了处圆桌,周围安了几个石凳,桌上摆了三副碗筷,三副茶具。
“……”
很显然这处多出来的器具并没有让温珣有多开心,他双手抱臂站在原地,垂着眼眸有一下没一下地蹬着脚边绽放的白色铃兰花,把那虚假的花瓣踢得凌乱摇摆。
脸侧拂过清风,旋即传来少女悦耳般的歌声,当即让那不安分的脚尖乖乖顿住。
温珣错愕地抬起头,就听那歌声由远及近,丝丝缕缕,很快加上男人低沉宽广的吟哦,和精灵们此起彼伏的和声。
那是曾创作于他诞生之日的乐曲,也是每百年宴会上必定演奏的曲目,千年磨难早已销毁了他的曲谱,连这歌曲的主人公都来不及在记忆中复刻,却在此间重现。
甚至,那吟唱的声音是那么熟悉,那么温柔,那么……让他留恋。
阿娜希塔。
温珣猛地转过身,面带怒意地朝发声处疾步走去。
你,为什么会在这?
那走向极端的疯子,又用什么手段,将你禁锢在了这里。
不过两步,前方走来一人,高挑瘦长,墨发交杂着红色棉线绑成发辫,垂在腰腹处,尾巴束上同色发带。
温珣猛地顿住脚步,就见那身影徐徐走近,露出阴影中藏匿的妖孽面容,和右耳叮当作响的月石坠子。
那是当年塔尔赫尔因他耳朵上一个而缠着母神打造的,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很少佩戴,决裂之后,更是深埋箱底。
这家伙今天怎么回事,居然抽风将这个戴上?
来不及思索,塔尔赫尔已经走到温珣面前,足尖相抵,目光相缠,连别开眼都无法做到,是这么多年来两人唯一一次的近距离接触。
温珣有些厌恶地垂下眸光,却被擒住下巴强行抬起头,直视着命运之神灰色的眼珠,才从那眼珠中读出积攒已久的偏执和阴骛。
他闭了下眼,就听塔尔赫尔略有些沙哑地嗓音响起:“温珣,看着我。”
“……”
下巴被捏得有点疼,温珣眉头微蹙,不情不愿地正视他,眸光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微微闪烁。
塔尔赫尔却已经对他的表现很是满意,眼尾一勾:“今天你好乖。”
温珣:……
温珣默默捏紧拳头,深吸口气压下动手的冲动。
塔尔赫尔于是放过他可怜的下颌,转而牵住他的手,将人带到那新建的石桌面前,为他倒了杯热腾腾的碧螺春:“我找来的,据说是阆风这两年新出的茶,你尝尝,好喝不好喝?”
温珣于是将目光投向那澄澈的,冒着热气的茶水,一顿,随后头也不抬地说道:“喊我进来,做什么?”
“……”
“刚刚唱歌的,又是谁?”
“……”
没有回答,他抬手端起那杯茶,手一抖尽数泼到地上,冷斥道:“差点让尼奥尔德陨落,好玩吗?!”
“……”
塔尔赫尔蹲下,像个孩子似的,将下颌抵在温珣大-腿上,从下往上眼巴巴地盯着他,说:“是他自愿与我做的约定。”
“自愿,并不意味着合理,”温珣并不领情,动了动想要把腿收回去,却发现大-腿被这变-态抱得死紧,一点都挣脱不开,只能就这这个姿势居高临下道,“当年,你明明可以交换别的,却偏偏索要眼睛和神力,让他在百年后险些陨落,甚至造成这么多的祸端,你还要说什么呢?”
“温珣,”塔尔赫尔微微眯起眼,“他索要的能力那么强大,我自然要收取相应的代价。”
“那么,偷偷释放利维坦,让达米安能够得到存活生机,并转送给尼奥尔德,也是自然为之吗?”
塔尔赫尔微微一笑,双臂将大-腿抱得更紧:“可以这么认为。”
“你!”
温珣眉尖紧皱:“塔尔赫尔,我们当年有过约定的。”
“嗯哼?”
“我将替你去寻找那五位新神,平息大陆灾祸,创造和平时代,”温珣沉沉说,“相应的,若我沉睡,被困,陨落,你也必须如我一般,宽待这大陆人类和五位新神。”
“塔尔赫尔,平心而论,这五百年,你做到这些了吗?”
“……”
旧神依旧笑吟吟地,眸光烁烁,面上的表情却已经冷了。
他摆弄着温珣绣着花纹的衣摆:“我记得,约定成立,不可更改。”
“可是温珣,”旧神仰着头,灰眸中满是不解,“我的神格,生来就将这大陆的人类视作蝼蚁。”
“……”
很轻的两声声响,旧神跪了下去,抬起两臂放在温珣大-腿上,含笑道:“在我眼中,能够被称为同类,值得尊敬的,只有和你我同源的七名神明,值得我永远爱护和珍视的,只有你,我的,弟弟。”
落尾的称呼对于现在的两人来说太过于亲密了,温珣不适地朝旁边躲了下,随即被塔尔赫尔一把扣住手腕:“去哪?”
“……”他摇头,挣了挣,“没有,松手,还有,我不是你弟弟。”
“我们同生同源,温珣,”塔尔赫尔一眨不眨地直视着他,认真道,“我们是这大陆上唯一一对同生的神明,就算闹过再多的矛盾,爆发再多的争吵,你也是我的弟弟,是那个我需要永远去保护的同胞。”
“那你为什么要摧毁时钟?”温珣毫不留情地反唇相讥,“还是那句话,你一直都知道时钟受损后我到底要经历什么,但你还是做了。”
“那是我没有料到你对那小子的感情已经到了那种地步!”旧神勃然色变,沉声喝道,“我没有料到,你居然愿意为了他受尽五百年的折磨!明明该死的是他!”
“你为什么执着地针对他?!”
“因为你对他不一样!”
“所以呢?”温珣气得声音发颤,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发晕,他想站起身离旧神远点,却被塔尔赫尔紧紧扣住了两只手,只能抵着石桌皱眉问,“所以,这意味着什么?”
“你只能对我这样,对阿娜希塔这样,对我们这样,”塔尔赫尔说,“温珣,我是你的哥哥,兄长,这个家,或者和你同源的人,只剩我了。你为什么不愿意多看看我,多在意我一点?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为了他去忍受苦楚,一次又一次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去送死?!”
“你明明说过的,”他朝前踉跄走了两步,两手紧紧握住温珣手腕,逼到他面前说,“以后有我在的地方,就是家。温珣,我答应给你一个家,我也做到了,可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温珣垂下眼,望着他的眼睛。
他们的姿势那么亲密,鼻尖抵着鼻尖,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可是对视的目光却疏冷难言,就像至死的仇敌。
许久,其中一方叹了口气:“因为你一直沉溺在过去,而我已经不愿意再继续怀念曾经了。”
命运之神已经执着地盯着他。
温珣对上他的目光:“塔尔赫尔,众神陨落已经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你又何必执着于曾经呢?”
“我司掌命运啊,”神明望着那被惩罚的人,“我也能创造恒久不变的空间,让回忆成为现实,让你重新回到那快乐的三百年,没有陨落,没有灾难,没有悲恸——我们都不再流泪,也不再去想那些沉重的过往,而是和从前一样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这样难道不好吗?”
温珣反问他:“这样难道好吗?!”
“弃大陆于不顾,而耽溺于自己的幻境,这是一位神明应该做的事吗?”
“我不需要你执行神明的责任!”塔尔赫尔急切道,“如果那意味着痛苦,死亡和代价,那我宁愿你只是我的弟弟,更希望你没有神格和神力,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长生凡人。”
那语句中的情谊千真万确,一时之间,温珣竟是被说得心头一动,不知该如何回答。
下一秒,塔尔赫尔已经敏锐地捕捉到这一丝松动,两手一松,紧紧将人抱进怀里,摸了摸他的脑袋:“我只是不想要再失去你了,温珣。”
温珣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冲散了所有怒气,只能无力地靠着石桌,抬眼望向那定格的流云。
塔尔赫尔抱他的力道又紧了几分:“所以就留在这吧,这里多好啊,你最喜欢的白铃兰花四季都开放着,你最喜欢的果子也永远都吃得到,再过几日我差人送来当年你最喜欢揉的白狮,这里就不那么安静了……”
“不可能。”
命运之神絮絮叨叨的声音戛然而止。
温珣推开他,神色漠然:“我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
“时钟的破损能够自己修复,”塔尔赫尔急促道,“不需要你去……”
“那是多少年呢?”温珣打断他,“一万年,还是一百万年?到了那时候,人类还存在吗?大陆还存在吗?我曾经建立的城邦,曾经教导的后辈,还活着几个?”
“……”
“我曾经无忧无虑的年代,早就已经不在了。”他平静地说,看着塔尔赫尔的脸色随着这句话越来越难看,“永远也回不去,永远也无法重现,而那个家,早在我发现你殿中五神的人偶时就已经毁灭了。塔尔赫尔,认清现实吧,若是此时收手,也许我还能原谅你一点。”
“那一点,是留下我的神格吗?”塔尔赫尔凄婉一笑,自嘲地说,“我应该明白的,你不会答应我。”
“那是因为你的要求,完全是无理取闹。”
旧神不再回答。
他依旧紧紧抱着温珣,不撒手,却也不说话,只将脑袋抵在肩头,发梢挠过脖颈,有些刺痒。
温珣有些难受地别开脑袋:“塔尔赫尔,我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
没有人回答,旧神暂时性地开始装死。
温珣唉地叹了口气,不情不愿道:“回答我,我就喝一杯你泡的茶。”
“……什么事?”
温珣就着这个姿势:“那个从八百年后前来的谢无今,被你弄到哪里去了?”
“……”
“他是那个时空至关重要的一个人物,”见对方不回答,温珣只能耐着性子哄道,“一旦从时空消失,整个空间都会崩塌,虽然那已经是个荒芜而破败,但,空间崩塌会波及其他空间,所以,告诉我,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我没管他。”
“……”
温珣往那毛茸茸的脑袋一瞅:“除了你,还有谁能把一个未来的神魂隐藏?”
“……有啊。”
塔尔赫尔终于舍得从肩头抬起自己的脑袋,干巴巴地说:“新神。”
温珣眼皮突地一跳。
塔尔赫尔拿眼悄悄观察他的表情,见人神色微变,立刻倒满一杯茶端过去:“喝口,不然我不讲。”
温珣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偷偷用鉴谎诀确认这位神明并没有说谎,这才接过茶喝完。
他放下茶杯:“谁?”
“还能有谁?”
“……”
“温珣,你一心维护他,信任他,却没有想过,他也隐瞒了你很多事吗?”
温珣语气淡淡:“比如?背着我来找你牵姻缘线?”
塔尔赫尔:……
他立刻撇清:“这是他强求的,并且,征得了长眠之地那位的同意。”
谅他也是,毕竟都恨不得把褚寻鹤碎尸万段,不可能同意牵出一条姻缘线。温珣心中明了,面上不变,嘴硬地辩解道:“每个人有隐瞒的事,这很正常。”
“对别人很正常,对那个恨不得和你天天在一块的疯子来讲,可不正常。”
“……”
“温珣,你一直觉得他和我不一样,”温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塔尔赫尔看着他风雨欲来的表情就能够想象到褚寻鹤的下场,登时笑眯眯地说,“可惜,你错了。”
他言辞愤愤:“你以为他就是什么乖孩子吗?哈!他只不过比我会伪装罢了!”
温珣被这孩子气的话气得心火突起,不知道是先把面前这个疯子骂一顿还是冲回米德加尔特把褚寻鹤打一顿,最后一捏眉心,强行施法慢慢将自己的意志从神域中拉出:“他怎么样,你还不配评价。”
“你!”
“温珣,我劝你对他小心点,”意识逐渐剥离,塔尔赫尔的面容慢慢变得模糊不清,只留下声音还勉强可听见,“不要到时,后悔莫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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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 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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