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间能够屏蔽旧神窥-探的房间，最开始其实出于非常朴实的目的。
让尼奥尔德能够拥有些许喘息的空间。
在大陆灾祸平定之初，每个国家都处于极端的忙碌中，阆风国忙于在高山和峡谷中搭建居所，乐风忙于和那位长眠之地的使者谈判，划定领地范围，汜叶在商议国家体制，米德加尔特则在艰辛的探寻封印魔海的方法。
不仅如此，国内过于严峻的气候条件，千里冻土，万里海洋，还有复杂的权力归属，各怀异心的百姓，都是急需神明尼奥尔德解决的问题。
而那时，达米安，还没有出生。
尼奥尔德创业之初，身边甚至连一个得力的下属都没有，每日忙得焦头烂额，自然就更加厌烦塔尔赫尔如影随形的目光。
最为偏激的时候，这位新神甚至拎着铁锚凶神恶煞地冲出米德加尔特，想要直接闯进神域毁了那位神明过分引人注目的注视。
是温珣拦住了他，半搂半抱，半骂半劝，把人哄回了阿斯加德，第二天，就给他造了个能够屏蔽窥-探的房间。
因此在温珣失踪后的很多很多年里，尼奥尔德一直觉得，他留在大陆三年，并不是因为舍不得褚寻鹤，不愿意送死，或是眷恋这大陆。
而是担心他亲手看大的新神们，在建国的繁忙和重担中崩溃。
……
房门推开，尼奥尔德踏出门槛，扭头瞧了眼重新恢复原样的房间，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他醒了没？”
褚寻鹤扭头，也停下了脚步：“嗯，不过下不了床，等会我给他端去吃的。”
“这件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
“……”
尼奥尔德注视着他，从对方灿金色的龙瞳里读出了答案：“你想瞒他直到事发？”
“嗯。”
“可是纸包不住火，你就不害怕之后被发现他生气得更厉害吗？”
“……”
褚寻鹤望着他，目光太悠远，深邃，其中的情愫，也复杂得难以一时辨清。
尼奥尔德愣了下：“干什么，这什么眼神，愧疚？”
“……”褚寻鹤摇了摇头。
他无声沉默，旋即，身侧洒来一片阴影，是卢修斯。
这位病怏怏的先生几乎全靠玛尼支撑，唇色苍白如纸，一双狐狸眼却笑眯眯地，背光站着，竟然有些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褚寻鹤看了看他唇角的笑容，不冷不热地问：“怎么了？”
卢修斯笑着：“来道个谢。”
“不用。”
玛尼眉角一抽，面无表情打断他：“不是和你。”
褚寻鹤：……
他默默退到一边，就见卢修斯死皮赖脸地将一只手臂搭在玛尼脖子上，脸贴着脸冲尼奥尔德说：“神，谢谢你。”
尼奥尔德瞧着他们两个糟糕的姿势：“……”
他的表情就像是看见只牛在嚼自家养的花，脸都绿了，冰冷冷道：“有点距离啊，别天天动手动脚，怎么说他都比你大上一轮，你要叫他爷爷也并不算过分。”
卢修斯笑容不变：“嗯，正因如此，才更加感激，毕竟在下一直坚信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
褚寻鹤面色因为这句话变得非常难看，趁着对方没看见翻了个白眼，插嘴道：“他现在是暮那舍，活得年岁是你年龄的十倍不止，最好还是放尊重点。”
卢修斯：“过奖，彼此彼此。”
褚寻鹤：……
尼奥尔德：……
玛尼：“卢修斯·斯蒂文你再说些有的没的，今天晚上林奈娅的甜点你就没分了。”
“别！”
尼奥尔德抱臂看了会他们的互动，挑挑眉：“嗯，说完了吗，要吵回去吵——但是现在不准回去，我还要你批改公文。”
卢修斯有些意外地瞧了自家神明一眼：“……”
他轻笑一声：“我还以为，您会让我去哈尔顿堡报道呢。”
“过两日，我将会公开对你进行审判，”尼奥尔德对他的笑容不过敏，瞅着对方的脸不紧不慢地说，“在那时，我会结合全城百姓看见的记忆碎片拼凑事实，并宣判你的罪行和功劳。”
“那我大概会有什么下场呢？”
“你可以自己评判一下。”
“……”
几人一时陷入沉默，只听低沉宏伟的钟声划开镀金的鳍状云朵，传到长廊中，又效仿此处，跳跃着奔向远处低矮的地平线。
终于，在长久到仿佛一个世纪的沉默后，玛尼捏起卢修斯手背上一块肉把人的手臂丢开：“问完了没，问完了就走，我累了……卢修斯你要是再废话我就把你丢在这里。”
卢修斯立刻：“抱歉。”
尼奥尔德哼笑一声。
那位不知道因为什么对玛尼非常听话的前圣骑士大人抬起了眼，翡翠色眼中满是笑意，自下而上对上尼奥尔德雪白的银色瞳眸：“我曾经质疑你的伟大，也憎恨过你的无能，但好在五百年后，我得到了真相。”
“我对曾经的猜忌和恶意向您道歉，自由与智慧之神尼奥尔德，”卢修斯头一回用如此严肃的语气说，“我也希望，我能拥有赎罪的机会。”
尼奥尔德指了指他眉心的印记，那是濒死之际神明降下注视时形成的符号，象征着恩赐，以及认可：“这就是机会。”
“卢修斯·斯蒂文，我很期待你未来交给我的答卷。”
“……”
卢修斯望向他，下巴微抬，眉心点上那根莹白如玉的手指。
尼奥尔德轻笑一声。
须臾，他忽然说：“你知道吗，现在的场景，和四百年前我为你的父亲赐福的光景很像。”
卢修斯抬起眸子，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尼奥尔德读出他眼中的不解，摇摇头。
他说：“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那和四百年前一模一样的鎏金光束刺破云层洒下，为神明精心梳理过的长发镀上柔和的光晕，百年前就已建好的钟楼也响起钟声，一层叠加一层传到千里万里，在那一声又一声的洪鸣中，旧日的神伸出手指，轻点在另外一个人的眉心。
就好像，冥冥之中，一切重新开始。
……
扭头看了看半边身体都扑在玛尼身上的卢修斯，褚寻鹤总觉得有点辣眼睛，捏了捏手指：“你打算如何审判他？”
“谁？”尼奥尔德一愣，扭头，寻着褚寻鹤的目光看见卢修斯刻意佝偻的脊背，弯眉笑了笑，“何必问呢，你已经知道了吧。”
“……什么时候公示？”褚寻鹤被问中了心思，顿了下，一颔首又问，“还有，阿多尼斯被甩了一顿，现在在外交上咬死了这件事索要补偿，你打算怎么做？”
“想都别想。”
“……”
褚寻鹤眼睛微弯：“那我就放心了。”
高傲圣洁如精灵王阿多尼斯，竟然想要囚禁一位由旧神选定的神明，甚至还为此千里迢迢从埃尔夫海姆赶来，就算对方是自然的宠儿，与旧神齐名与山海同寿，也应该得到惩罚了。
尼奥尔德耸耸肩，须臾又补充道：“不过，那些受污染的精灵，他们是无辜的，我已经让提尔派人带来所有受污染的孩子，找个时间统一进行净化。”
褚寻鹤却意味深长地瞧了他一眼：“精灵一遭污染，就永远无法回到埃尔夫海姆。”
“是，所以，我决定让他们来那片森林里居住，”尼奥尔德说，“房屋，所需的器具，用品，我都会让人建好，至于气温，我刚刚派人去调查，发现和埃尔夫海姆的年均温差不多。”
褚寻鹤淡淡地哦了一声。
“之后，我会重新开放港口，促进出口经济，也会派人检查目前所有船只，招募船员，凑出两队新船队开启第一次远航。”尼奥尔德像是想到了什么，话语间眉梢染起笑意，“说来说去，竟然和五百年前刚刚建国有点像。”
“不同的是，现在的你可经不起操劳了。”
“没关系，”尼奥尔德看上去并不担忧，扭头望向长廊尽头——那里阳光普照，璨金遍染，卢修斯像个残废似的被玛尼拖着走，瞧着后者捏紧的拳头应该很快就要动手了——旋即收回目光，耸耸肩，“五百年前米德加尔特只有我一个人，没有达米安，也没有提尔、玛尼，但五百年后，达米安给我留了个卢修斯。”
“得到了神明的祝福后，他将会拥有正常的寿命和未来，林奈娅的病也会渐渐好转，听说那孩子现在已经可以看懂一部分书籍了，”这位曾经被囚禁，拖着病体枯等温珣五百年以破局的新神低低咳了两声，迎着那阳光和细雪，勾唇笑道，“我很期待，由我和他创造的未来，和再之后他所做的一切。”
“这么信任他？”
“他可是达米安的孩子。”
他可是，那位在命格未被篡改，未被诅咒前，自由之神最虔诚的信徒达米安的孩子。
“那，我就不干涉太多了，”身后走来侍从，褚寻鹤不看都明白是谁找他，双手抱臂，金眸中倒映进圆拱窗外扑棱棱飞过去的白鸽，“之后的事，就全部交给你处理了。”
“你要开始准备物资了？”
“……”褚寻鹤扭头，讳莫如深地瞧了他一眼，“如果现在开始，可就有些晚了。”
尼奥尔德惊道：“你不会……”
“早在阆风那件事结束后，我就命人开始准备，”褚寻鹤淡淡道，“现在已经颇有规模，这一次选择先到你这，一部分原因就是这间屏蔽注视的房间。”
“那下一步，你打算去哪？”尼奥尔德问。
褚寻鹤盯着他看了一会：“……”
须臾，他一摆手，示意侍从自己马上就来，随后转向尼奥尔德，道：“汜叶。”
他平静地说：“公正的国度，平等的国家，汜叶。”
“我要去那里，找他的神要一个物件。”
……
殿门被人轻轻推开，随行的侍从想要跟进来送上餐食，开窗通风，被褚寻鹤轻轻拦住。
他心里很清楚，现在但凡放任何一个人进去，都会惹得温珣大发雷霆，说不准连着他一块丢出去。
侍从退了下去，褚寻鹤关上殿门，端着餐食走到床边，隔着层帷幕问：“温珣？”
“……”
透过光影，依稀可见帷幕里团起个球，但任凭褚寻鹤怎么喊都没人应。
他默默在原地站了会，半晌开口说：“吃点东西，不然会饿。”
“……”
“有你爱吃的桂花糕。”
“……”
一只手从帷幕里伸出来，挥舞着满是红印的手四处摸索。
褚寻鹤瞧着就心猿意马，轻轻捏了捏指尖，很快被反应过来的人不收余力地打了一巴掌，这才老老实实将糕点递了过去。
须臾，殿内传来轻细的咀嚼声，许久是温珣沙哑的嗓音：“水。”
褚寻鹤倒了杯热茶送进去，被啪地打掉。
某位现在的脾气比天都大，语气冰冷地说：“烫。”
“……”
褚寻鹤又倒去一杯，放凉了些，再送进去。
啪！
又被打掉。
这一次评价换了：“太凉。”
褚寻鹤转身又倒了第三杯。
……
第五杯终于被接纳，那位祖宗小口喝了半杯，送回来，这一次终于肯说正题了：“在做什么？”
“……”
“偷藏未来的魂魄，会导致时空崩塌。”温珣哑着嗓子说，“你倒是一点都不在乎。”
“那个未来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不是吗？”
“……”
温珣冷冷一笑。
两人隔着层帷幕对视，彼此都能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却都不知该开口说什么。
许久，褚寻鹤稍稍掀开帷幕一角：“温珣，别生气了。”
“……”
温珣侧躺在床上，整个人都陷进软枕和绒被里，眉宇间怒意和倦意交杂，眼角一片潮-红。
听到这句话，他微微掀起红肿的眼皮：“你给我什么不生气的理由吗？”
“……保留了谢无今的魂魄？或者和你神识交融……”
“闭嘴！”
褚寻鹤闭嘴了。
温珣撑着床板想坐起身，努力数次后终于啪叽摔回软枕上，气得将半张脸藏进软枕中，只留下通红的耳根：“狗东西。”
褚寻鹤已经对这个称呼免疫，现在听到不仅不生气，甚至唇角微微勾起，笑得很欢。
温珣隔着枕头察觉到他的笑，精准扭住他的脸朝一边死命扯：“还、敢、笑！”
他感觉自己要气炸了：“胆子这么大，使出这种阴损招式来把我捆住，你到底在做什么大事？！”
褚寻鹤被他扯着，一张英俊的脸变形难看，瞧着力道绝对很疼，可惜这位眉宇间全是笑意：“没什么。”
“褚寻鹤！”
“温珣，在意这个做什么？你难道不好奇这个熏香是哪来的吗？”褚寻鹤随着动作弯下腰，试探性地将脸凑到枕边，“就在昨天，宋泊舟还写信过来，听说你受伤在信里大叫大嚷了一顿，又送来三盒熏香，说给你点些安魂，白笙还送了点吃的，等会我给你送来好不好？”
温珣：……
他觉得自己现在不知道先气还是先叹，纠结半晌只能蹦出一句：“滚。”
褚寻鹤不动，摸了摸爱人发烫的脸：“温珣，我其实一直都很想问你，在那几千万次的未来里，有没有后悔过付出这么惨痛的代价？”
“……”
温珣揪紧软枕：“没有。”
“明明找到能够躲避死亡的答案，却没有选择，也不后悔吗？”
“……”
兴许是那几个糕点补充了点能量，缓了好一会，温珣终于有了点力气把自己撑起来，露出那张颠倒众生的美丽面容，金眸半垂着，目光疏疏落进褚寻鹤眼底。
他半撑着自己的身子凑过去，就要吻上的刹那又改变主意，换成一巴掌糊在那张狗脸上，语带冰渣地说：“不。”
“褚寻鹤你要记住，就算我和旧神不和，在你真的做出弑神的举动的时候，我还是会第一个砍了你。”
“……”
褚寻鹤眸色深沉：“即使他……让你经受了那么多苦难？”
“这片大陆的法则不会改变，”温珣望着他，语带警告，“旧日的神，即使罪大恶极，也依然是神，也依然享有生命和地位，容不得你们这些后辈造次。”
“若你真的起了弑神的念头，”他语气严肃道，“我一定站在塔尔赫尔那一边。”
“唯一能审判旧神的，只有更高一级的存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6章 第 66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